姨媽的故鄉(xiāng)情結
這潮濕陰冷的空氣，這陰雨連綿的清明時節(jié)，總讓人不由自主懷念逝去的親人，今生我最愧對的幾位老人，是我的父母親和姨父姨媽。 八十年前，我的外公余龍是金牛一帶小有名氣的俠士人物，會雙手打土槍，雙手甩飛標。當年，余龍和高德的名字，在金牛是家喻戶曉。聽人傳說，由他二人組成三十多人的民間隊伍，專門揚善除惡，劫富濟貧。但他們畢竟只是一些農民，沒有人引領，很難走上一條正確的道路，其間褒貶，自在人心。但到了日本鬼子進駐金牛的時候，我外公卻能夠奮起抗日，帶領他的兄弟們，神出鬼沒地和鬼子打游擊戰(zhàn)。鬼子被他們打得焦頭爛額，發(fā)誓要拿到外公的人頭。經過一年的殘酷戰(zhàn)斗，外公手下的人馬所剩無幾，難以為繼了。于是，外公打算去梁子湖重新拉隊伍，再反回打日寇。不料外公的行蹤泄露，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外公騎著馬和幾位隨從剛近金牛鎮(zhèn)南街口，就被守在那的日冠抓住，當夜就被殺害。
可以無愧地說，我的外祖父是為抗日而死的。
那年大姨11歲，二姨6歲，我媽剛出生29天。這不測之禍突然降臨，頃刻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小腳的外婆年輕時貌美如花，跟著外公這些年，過著騎馬坐轎的生活，從沒受過什么苦，又怕日本鬼子來抓她，連夜丟下三個年幼的千金逃到外省，從此杳無音信。
可憐的三個女孩子，大姨被親戚帶去漢口，二姨被鄰村一孤寡婦人抱去收養(yǎng)，我的母親未滿月，被胡鐵村的一個老人收養(yǎng)。
骨肉三姐妹，從此屬于三戶人家，從此天各一方……
二姨和我媽年幼，對自己身世全然不知，長大后聽村里人說才痛哭相認。離開金牛才11歲的大姨，卻一直牽掛著兩個妹妹。大姨經過四十多年輾轉漂泊，最后在宜昌定居下來。八十年代初改革開放后，大姨寫信給金牛民政部門尋親，她一直記得二姨的奶名和她們的出生地，所以，很快找到了二姨和我媽……
少小離家半百回，1986年，苦難的姐妹相見，恍如隔世。斷腸人對斷腸人，傷心淚催傷心淚。四十多人對記憶中的手足，那份刻骨的思念在這一刻，只能用眼淚來表達。
大姨替二姨和我媽擦掉淚水，破啼為笑，對我母親說:“小妹臉上有咱母親的影子。”大姨給她倆妹妹講父母的印象，給她們講11歲之前記憶中的故事……
八十年代的農村經濟不大好，大姨看到兩個妹妹的生活狀況，有點揪心。她第二次回金牛是在1990年，我初中畢業(yè)兩年了，還在在家閑著。別的女孩南下打工，可我媽不放心讓我去。大姨回來，后二話不說，把我?guī)У揭瞬龑W裁縫手藝。當年她家?guī)状茫诔鞘?，她們的日子也不算寬裕。姨父和善，為人正直，視我為己出，二老對我疼愛有加。我永世都忘不了大姨的小孫女陪我度過那段快樂時光。我那時年輕，糊里糊涂壓根就不愛好縫紉，吃幾年閑飯回到金牛。
后來再從金牛去廣東打工也沒什么成就。二十幾歲就出嫁了，丈夫家兄弟多，妯娌多，普通農村人家生活，鍋瓢碗盞，難免磕碰碰，誰又斷得清其中是是非非?后來我兒子出生了。兒子因為早產，體弱多病，動不動就發(fā)燒，就得去找醫(yī)生，累的我精疲力盡。還得應付那些雞犬不寧家長里短。出嫁時110斤，從婆家搬出來就只有78斤了。從此就搬到金牛街上，租兩間平房開始我的新生活。
2004年，2005年我父母相繼去世，我窮得連禮金湊不齊，好在哥嫂理解。記得兒子6歲時，姨媽說要回金牛走走，我分外高興，因為我完全沒能力沒精力去宜昌看他們，我兒子三天二頭往醫(yī)院跑，一直病到9歲。丈夫一個人打工，總是入不敷出，兒子大病沒有，小病不斷?，F(xiàn)在姨媽說要和姨父一起來金牛，我當然是喜出望，無論家里多窮，我也要盡這份孝心。
我哥去武漢站接來二老。我們兄妹幾個在金牛都是租的房子，哥哥們生意剛起步，家境也很窘迫。
姨媽七十多歲了，又有嚴重心衰病的。可老人的心中一直念著故鄉(xiāng)，在她有生之年，總想最后一次回來看看，那是她唯一的愿望。
姨媽瘦了，瘦得很厲害，眼睛凹陷著，走路急了都要姨父扶著。我看到我的姨媽老成這樣，真的是心痛如背負。我盡我所能買來斑鳩、土雞燉湯他們喝。姨媽不怎么吃，總是分給我兒子。平時總要我?guī)ユ?zhèn)上轉轉，她好像看不夠金牛，看不夠虬川河，看不夠西山冠，看不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
老人家在我這里住一星期就回宜昌了。兩年后她過世了，姨父幾年后也過世了。我只在他們彌留的時候，趕去見一面又匆匆趕回金牛。我這一生總把兒子放不下，一直沒去宜昌盡孝，這是我今生最心塞的事，兒子小，體弱多病走不開，兒子大了，讀高中要陪讀還是走不開。
我在宜昌學了那點裁縫手藝，后來在廣東打工時，一個讀服裝夜校的女工，把服裝裁剪技巧書借我看，我還真學到不少技巧知識。金牛女人總說我是有好手藝但不想做，是個不敬業(yè)的裁縫。的確如此，我只想把兒子平安帶大，裁縫是副業(yè)，只在夏天兒子放假的時候做一季棉綢。金牛的女人都喜歡穿我做的裙子，說得體又時尚，做的季節(jié)短但人氣很旺……。
光陰荏苒，眨眼之間，姨媽己離開她心里念念不忘的故鄉(xiāng)親人十多年。貧窮不是理由，當子欲孝而親不在的時候，那種有恩沒報到位的感受，常常令我徹底難眠，后悔只是徒勞。
又是一年清明節(jié)，我那念鄉(xiāng)情深的姨媽，您在天堂可好？外甥女來生再把欠下的恩情來報，愿你和姨父在天堂笑容依舊，快樂依舊，您們那慈祥的面容只能深刻在我的夢鄉(xiā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