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 剛出生的嬰兒躺在睡著的女人旁邊,哇哇地哭個不停。 這是餓了。 護士拍拍女人,喊她起來喂奶。 女人有些吃力地支起身子下床,拎起自己的衣服朝外走去。 似乎是想去廁所換一下便裝。 但,換好衣服的她卻似乎并不想回病房。 反倒是屏息凝神,很仔細地聽著走廊上護士們的動靜。 察覺到無法避開護士之后,她使出吃奶的勁兒撕掉了封住廁所窗戶的膠帶。 嗤啦一聲拉開窗戶,寒風呼嘯而入。 嬰兒的哭聲從病房那頭傳來。 女人慌亂而笨拙地翻過窗臺,頭也不回地一路狂奔而去... 上述片段,是電影《小家伙》的開場,也是其參展戛納時放出的預告片段。 之前看到的時候,我就如遭雷擊。 無論是表演,鏡頭還是情節(jié)都實在是太抓人,太震撼。 初為人母,便要拋棄自己的孩子; 鏡頭懟臉,她的表情之平靜決絕,就像在拋棄一件身外之物一樣。 就讓人很想知道,為何? 誰知一等就是兩年。 直到最近,這部片子才終于能看(引進是不可能引進了,因為有露點)。 而看完全片我才知道,開場的棄子,對女主來說只是再正常不過的操作—— 《小家伙》 My little one 2018.5.18.戛納 為了便于理解主角的處境,我得先說一下背景知識。 自蘇聯(lián)解體后,吉爾吉斯斯坦就成了一個獨立國家。 由于多方面的原因,獨立后的吉爾吉斯斯坦經(jīng)濟狀況困難重重。 于是很多人或迫于生計,或追求夢想,選擇移民去往其他國家。 這其中有合法的,也有非法的。 本文涉及劇透,不過我覺得不影響觀看 本片講的是有關后者的故事,而鏡頭主要對準的則是一位女性。 她名叫艾卡,生于長于吉爾吉斯斯坦的楚河州。 因為不滿于國內生活,她選擇只身一人偷渡來到莫斯科。 薩梅爾·葉斯利亞莫娃 飾 艾卡 艾卡是懷抱著夢想來莫斯科的。 她想好好打拼,有朝一日能開一家屬于自己的縫紉店。 為此,她借了大概兩萬盧布(約2000rmb),用來支付學習縫紉技術的學費。 開頭艾卡之所以急著從醫(yī)院離開,也是因為那天是工錢結算日。 這是她跟著別人的一個活。 十幾個女工在一個小作坊里,替別人處理活雞。 去毛、取內臟、清洗、裝箱,日日如此,單調乏味,但報酬還不錯。 而且老板許諾,兩個星期干完后,現(xiàn)場結賬。 本來,艾卡想的是拿到工錢后就能還清欠債。 無奈,碰上了奸商。 雇她們的人很雞賊,先獎給她們每人一只雞,成功讓她們放松警惕。 接著便趁機尿遁,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掐準了非法移民的命脈,不能報警。 因為那對非法移民來說只意味著處罰和遣返。 所以只要能騙成功,就絕對不會有后顧之憂。 女工們罵罵咧咧地陸續(xù)離開了工廠,艾卡卻一言不發(fā)。 因為她沒有太多時間去難過,去悲傷。 催債電話又打來了,鈴聲震耳欲聾。 她求對方再寬限一個月,但失敗了。 隔天,艾卡就換了新手機卡。 她也沒辦法。 催債電話成天來,讓她睡都睡不好,還怎么賺錢還債。 她只能賭。 賭債主找不到自己,賭自己能躲來差不多一個月的緩刑期。 就這樣,她一邊拖著追債人,一邊想方設法找活干。 或許想著,"撐過這個月就好了"。 但我不妨提前告訴你,整部電影的故事也就發(fā)生在五天內。 這注定是一場失敗的逃債之旅。 對艾卡來說,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 一方面,作為沒有工作許可證的非法移民,很多地方都不敢收她做工。 她只能抓住一切機會求人。 另一方面,生孩子之后,女性往往如大病一場,得靜養(yǎng)。 但艾卡不行。 住的是一百多個偷渡客擠住在一起的小旅館。 一張布作簾子隔開,放一張床,就算一間房。 還得馬不停蹄地找活干。 可能是由于產后引發(fā)了某些并發(fā)癥,艾卡的肚子十分浮腫,下體還常常會流血。 疼。 但沒法治,沒時間治,沒錢治。 疼到睡不了覺,就上街敲一些房檐上的冰棍,再用布包起來纏在肚子上。 權當是冰敷。 還有產后隨之而來的脹奶現(xiàn)象。
疼、脹、難受,只好用布硬綁著。 實在受不了了,就用手硬擠一下。 所以整部電影里出現(xiàn)最多的聲音,就是艾卡因為強忍脹痛發(fā)出的喘息和呻吟。 你甚至都不用看,只需要聽就能切身體會到她在強行干活時的痛楚。 得虧是碰上了同為非法移民的一個好心大姐,替她介紹了個可以先記賬的黑市醫(yī)生。 否則,艾卡在找工作的途中可能就疼到暈死過去。 輸完液吃完藥,病痛暫緩。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追債的最后還是設法找上了門。 他們限艾卡兩天之內還清欠債,否則就要拿她的器官賣錢抵債... 可能光看文字你就已經(jīng)能感受到本片的底色,慘。 但導演謝爾蓋·德瓦茨沃伊并非故意賣慘。 他在采訪提到過,故事的靈感來自于一則新聞報道,有其現(xiàn)實依據(jù): 每年,莫斯科的產房里都有大約25000名嬰兒被遺棄,他們的母親很多都是非法移民。 她們的遭遇會比艾卡好嗎? 真不一定。 豆瓣網(wǎng)友找到的類似新聞,圖源BBC官網(wǎng) 慘的背后,是真實。 導演沒有因為同情艾卡而美化她。 電影里的大部分時刻,她都活得像一只受傷的,饑餓的野獸。 往往還來不及舔舐傷口的時候,就要出去覓食了。 姿態(tài)兇猛—— 欠錢不還還換手機號,未經(jīng)允許就吃別人的食物,搶工作時把別人頭按在水里...... 還有開幕雷擊的棄子行為。 可是你又很難去責怪她。 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 是人就都一樣。 真善美?道德?亦或是她對母親吼出的那句初心,"我不想過像你一樣的生活"? 所有的這些,她都根本無暇顧及。 用導演的話來說就是,艾卡的痛苦是藏起來的。 她來不及意識到,自己只不過是從一個困境跳入了另一個困境罷了。 因為隔遠了看,她一直被欠債、房租、生活趕著在往前跑,悲傷和痛苦追不上她。 那么就隔近一點拍。 所以攝影采用的是手持風格,總是隨著艾卡搖搖晃晃地奔跑在莫斯科。 所以聲音有時會直接采用現(xiàn)場原聲。 混亂、嘈雜,但那就是艾卡生活的世界。 所以鏡頭常常懟到艾卡臉上,試圖捕捉她那些來不及釋放就被壓抑的情緒。 而這樣的構圖和設計本身也帶有一種局促和不安的感覺。 當然,說句題外話,這樣的拍法要求主演的臉能經(jīng)得起鏡頭硬懟。 不是說一定要上鏡,一定要漂亮,而是說這張臉在鏡頭里的表現(xiàn)力一定要強。 這點無需多提。 戛納影后的名號就足以證明,主演薩梅爾·葉斯利亞莫娃做到了。 為了保持角色狀態(tài),她六年沒接其他戲 總而言之,片子的一切都在極力凸顯艾卡的慘。 而這樣的慘,又通過不加修飾的鏡頭顯得異常真實可感。 但,僅僅展示慘顯然不是導演的本意,那應當是紀錄片的工作。 這部電影有意思的點在于,主角是一個剛剛誕下新生兒的母親。 因此,艾卡有了一個無法掙脫的羈絆。 一個回歸人性的機會。 艾卡逃離醫(yī)院的時候,可能根本就沒有想到她的孩子。 她沒空去想。 但,她的身體會幫她想起來。 最明顯的,脹奶現(xiàn)象。 這是女性產后的自然反應,是讓她們意識到自己身為人母的天然刺激。 而且導演很壞,安排了這樣一段戲—— 艾卡后來在寵物醫(yī)院做保潔,接待了一只肚子受傷的狗媽媽。 為了便于手術,醫(yī)生讓狗媽媽的幼崽幫忙吸奶。 結合著前一場戲里艾卡剛剛艱難萬分地擠過奶,兩幕就有了十分扎心的對比意味。 狗都有機會去哺乳幼崽。 艾卡不行。 這些疼痛時時刻刻提醒著艾卡,她是一位母親。 再進一步引申一下,她是一個人,不是沒有人性的賺錢機器。 而正是被她拋棄的孩子,終于讓她明白了這一點。 當最后討債人找到艾卡時,她實在無力再去掙扎。 她決定去醫(yī)院領回孩子,用來抵債。 次日,盡管醫(yī)護人員百般抱怨,艾卡還是成功領走了孩子。 路上,孩子餓極了,哭得太厲害。 艾卡只好鉆進街邊的一棟樓里,給孩子喂奶。 當孩子吃上奶的那一刻,馬上就變得安靜了,不鬧了。 艾卡也終于沒繃住,哭了。 豆瓣有網(wǎng)友記錄了導演在映后采訪時對結尾這場哭戲的看法—— 艾卡之所以哭,是因為她終于明白自己在這個城市并不孤獨。 也終于從前面的野獸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成為了人。 她將為自己的孩子而戰(zhàn),盡管她明白未來之路困難重重。 這是一個光明溫暖的結尾。 除了最后一句,我都同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