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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詩經(jīng)里生氣勃勃的植物 在詩經(jīng)的重章疊句里 植物們生氣勃勃 那些綠色纏繞的句子 每一句都像愛的囈語 蔥蘢的綠意籠罩著男女 他們綠威威地呼吸 在天地之間休養(yǎng)生息 無論草本木本藤本 都是他們愛的婚床催生花開 催生出各種鮮艷的色彩 在他們?nèi)粘５纳钪袚u曳 植物們依戀著原野 依戀水天一色的蒼茫 在風(fēng)雅頌的音韻中 迎迓我們 迎迓心心念念古樸的日子 2、鶴壁上的蓍草 蓍草長相很奇特 一千片葉子看似 一千根多毛的棍棒 這破碎的空天使 像遠(yuǎn)古氏族的母親 即使完整地展開 也是披針或鋸齒的姿態(tài) 她經(jīng)歷的事多經(jīng)過的事久 知道剛?cè)嵯鄬椭g的變數(shù) 你看那些 插在她頭上的花 中間的管狀剛直 邊緣的舌狀柔韌 可以宏闊可以卑微 3、淇河里的荇菜 距離淇水的源頭還遠(yuǎn) 荇菜可以恣意地生長 從北源淅水河 從中源赤葉河 從南源沙窟河 有一條淇河在等待她們 荇菜作為水環(huán)境的標(biāo)識物 標(biāo)記著淇河的水潔凈清澈 做一條古老美麗而不是 日漸衰微河流的發(fā)小 荇菜才能形似睡蓮 鮮黃色的花朵挺出水面 才能采集淇河的風(fēng)情 給詩經(jīng)出總集 給全唐詩出匯編 給新詩出正源 因為她們心在一起 才能自然性靈 日子隨意而安穩(wěn) 4、國風(fēng)中的艾蒿 國風(fēng)中的艾蒿 膚色隨季節(jié)而深入 從灰綠到暗綠 暗得像煤油燈的燈芯 可以發(fā)出光 擺放在肅穆的供桌上 如今她生長在大江南北 莊稼人稱蒿蒿草 用來做抽旱煙的火鐮 或者焚燒出煙來驅(qū)蚊避穢 艾蒿啊艾蒿 你端午節(jié)時站立門崗 樸拙清雅一如從前 你超越平常的體香 我們愿意稱之為神性 5、水面下的莼菜 并不是所有的蔬菜 都能從小接觸到光華 我見過野生的莼菜 大半輩子生活在水下 而且水質(zhì)必須清潔 不能有絲毫的污穢 這與我們的塵世大相徑庭 我不知道它真實的內(nèi)心 只能想像詩經(jīng)里那輕盈的手 在波光瀲滟的水面 采摘它綠瑩卷葉的嫩梢 會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即便思無邪的白居易 也曾想著春天前往江東 親口嘗一嘗它的圓融滑嫩 現(xiàn)在我看見農(nóng)事里的婦女 趴在一條破舊的小船頭 濃烈的太陽曬著她的脊背 兩只粗糙的手小心地捧著 她擔(dān)心嬌嫩絲質(zhì)的莼菜滑脫 但這并不會影響人們 食用千里莼羹時的心情 6、田地里的飛蓬 這個落寞的村莊 田地里飛蓬草最優(yōu)勢 它白色的花輕微質(zhì)樸 有的略帶粉紅 有的略帶淡紫 它的根會釋放化學(xué)物質(zhì) 用來趨避鄰近的植物 如果有風(fēng)經(jīng)過 那可愛的小花就會起飛 帶著種子 順勢占領(lǐng)和傳播 這個外來的物種 儼然成了當(dāng)?shù)氐闹髯?/p> 即使地上部分全部死亡 它的根莖也會重新側(cè)出 爆成一兜兜像樹木的樣子 總是不要命地活著 仿佛災(zāi)難從未發(fā)生過 7、人世間的白茅 從先秦到現(xiàn)在 白茅草一直不肯減退 即使寒冬莖葉枯槁 它也是直挺挺地站立 向冬天表示抗?fàn)?/p> 如果春日來臨 它就扎根土地 猶如混凝土里的鋼筋 支持瘦長的身子不會倒伏 它的根須還要爬滿山坡 生長出的白羽叢 像深塘將原野淹沒 遇到大風(fēng)吹來 就變成千萬支羽箭 一齊射向人間 它知道沒有人會自愿 與雜草同生共死 8、池塘內(nèi)的四葉萍 當(dāng)?shù)谝淮闻c你對望 我就確信你不是三葉草 你的葉子倒三角而非心形 即使隔著二千多年的煙塵 我也能夠分辨得清 那四張葉片并不代表 健康希望和愛情 還有難以尋找的幸運(yùn) 無論葉片朝向東西與南北 都將人的思想抖落付予流水 你屬于一小塊自己的池塘 不需要知道生活哲理 你花開花落都發(fā)自本真啊 雖然一年一次輪回 卻無意中凈化了我的眼睛 9、空谷間的葛藤 我知道你是執(zhí)拗的 你匍匐在地面寂寞地鋪展 或攀附在樹上悄悄地伸張 你活在欲望和迷離里 遲早死在欲望迷離的胯下 你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大 再怎么延伸也到不了盡頭 你在山野空谷間流轉(zhuǎn) 巨大葉片托出紫色的花 花朵自在得跟椋鳥一樣 我不知道你是簡單的快樂 還是因為快樂而簡單 你滿身的莖節(jié)落地生根 是不是也有郁結(jié)才綠色包丘 你說你要胸懷坦白的生活 但是腰桿不硬天性柔弱 還好沒有錯把自己當(dāng)作人看 你不斷蜿蜒著向上生長 我知道你攀緣的心 是對自己最后的救贖 10、鹿鳴后的青蒿 在寶石山與棲霞嶺之間 葛洪修起了煉丹爐煉丹井 總結(jié)出一套肘后救急的方術(shù) 包括用青蒿絞汁抗瘧 包括修養(yǎng)德行抱樸守一 之后就只有小仙翁的聲音 有一段時間青蒿少見了 初春的河岸總是茵陳在耀眼 華佗告訴后人要牢記 三月的是茵陳四月的是青蒿 直到屠呦呦提取了青蒿素 直到青蒿素成為治瘧的神藥 這千百年間都有一群野鹿 在不停地吃著青蒿 還不斷地發(fā)出呦呦的鳴叫 11、路溝邊的車前草 車前草長在路的兩旁 前前后后這一叢那一簇 我喜歡它素樸靜然的樣子 那些貼地生長的綠葉中 向上抽出的細(xì)穗直立而挺拔 即使被人畜踩踏了 也能重新挺起腰桿 我不知道它是否有過怨憎 但我卻是一個脆弱的人 做不到不喜也不悲 我總覺得它那亭亭的姿態(tài) 是在跟我悄悄地對話 它說當(dāng)花謝了果實由綠變黃 它的一生才算結(jié)束 它會用一切的力量去堅持 而我只會在強(qiáng)臺風(fēng)面前 退無可退地焦急 或費(fèi)盡心思地等待 12、鄉(xiāng)野間的桃花 來一次塵世不容易 剛剛從枝條上探出頭 就被寒風(fēng)在山梁上日夜催逼 那柔長的花蕊密密植綴花心 因為桃花知道荒坡不是平地 當(dāng)一次次電閃緊隨著雷鳴 雨點打得豆大落花變成泥濘 這些鄉(xiāng)野間的春色 開滿一季才是一生 她們都在盡心盡力地綻放 誰曾想到要淪落成泥 沒有人在乎她們的遭遇 更不會有人去細(xì)細(xì)探尋 掩面而笑的花為什么會墜毀 13、古屋旁的花楸樹 古人在最隆重的典禮時 頭戴裝飾十二條玉串的冕冠 花楸你樹冠上垂落的線形蒴果 比冕冠上的飾物更神氣十足 你是古宅旁常栽的良木 飛舞的長條猶如劍膽琴心 你說永遠(yuǎn)和村莊在一起 與鄉(xiāng)親分解憂愁歌唱?dú)g樂 如今為什么隱匿到溪澗山谷 就像我不知道去哪里尋找 梓鄉(xiāng)梓人梓匠和梓刻 這些看似簡單的記憶 遍觀現(xiàn)實卻難以尋覓 我還是樂意在你的身旁度日 樂意在你帶紫色斑點的花容下 若無其事地漸漸老死 14、墻角落的山葡萄 它的背景清晰祖籍西域 客居在我家院墻的角落 那藤蔓牽牽扯扯爬滿籬架 要是時機(jī)成熟 它會結(jié)出一串串飽滿的紫色 像無數(shù)只復(fù)眼在高處探望 我深知它高攀的信念 一直貫穿到原野 想回到被人工馴化移植的從前 在靜謐的林中自在生活 如果我可以給它簽證和盤纏 它一定無比燦爛再也不用心酸 再也不用躲進(jìn)波動的高腳杯里 假裝留戀那虛假的情感 如果我給它說話的權(quán)利 它一定比我目光深邃 嘴里不屑地喊出 你是一只書蟲你禽獸不如 15、屋后的狗尾粟 誰家的屋后長了一株粟 鄰居們嘖嘖稱奇 昨天剛看過今天又過去 他們平靜祥和從沒想到 北方的糧食作物會孤立南方 在菜地里成為觀賞植物 你看它頂生的花穗毛短粒細(xì) 下垂著像狗一樣的尾巴 不知當(dāng)初它是 出于義憤還是被逼無奈 或者懷抱某種戀戀的情懷 離開了家鄉(xiāng)世俗它再也 聞不到麥香和喓喓的蟲鳴 五彩的粟文化現(xiàn)在黯然失色 未來空余下褐黃的稃殼 16、家門口的稻花 稻花并沒有消逝 它只是更深地鉆入稻谷 成為糙米的心白 記錄了水稻一生的遭遇 它清楚自己入不了花譜 作為花它確實太小太不起眼 以至于即使 莊稼人把它當(dāng)作花王 就像饑荒的生命視它為神靈 最后它也只能謙卑地躬身 等待盛情的收割 去喂養(yǎng)別人 殘存的禾茬被犁進(jìn)地里 幸運(yùn)時稻桿會變成 一個稻草人 把塵世的風(fēng)情看得透徹一些 17、匡山頂?shù)目帻S婆 苦齋婆苦苦菜 你看不見它的哭臉 它葉兒細(xì)花兒黃 全身散發(fā)著腳丫子臭氣 它胸懷母乳一樣的白汁 既充當(dāng)野菜又充當(dāng)糧食 讓人回味苦中作樂的日子 苦苦菜苦齋婆 犁眉公看中了她的天性 迎娶她到龍泉匡山的茅屋 山下白云縹緲 北風(fēng)呼呼地刮著 沒有誰能夠理解這種生活 除了劍溪的郁離子 18、白蘞到處都是 白蘞到處都是 它們悄無聲息地生長 又默默無言地凋亡 它們的快樂 你在現(xiàn)實里頭看不見 它們短暫的一生 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你一直很好奇 白蘞感受不到幸福 為什么還要苦苦堅持 清晨路過綠化帶 你一路清點草葉上 還沒有散去清揚(yáng)的露珠 它們生活在真實中 沒有謊言和互害 生命的微茫像云天高聳 你想如果白蘞化身成人 也是一群素潔的女子 它們的純粹和親近 讓人怦然心動 19、楊柳依依地前行 楊柳蘊(yùn)藏著柔情 它們搖曳在青銅的篆書里 是生活的一部分 二千多年來 它們不斷地傳抒 瘦削的身形逐漸豐盈起來 它們從故鄉(xiāng)到異鄉(xiāng) 依依地前行 那跌宕起伏的色彩 跳躍進(jìn)城市的鋼筋水泥 它們漂浮在類景物上 鏡頭里不斷切換的楊柳枝 離風(fēng)韻越來越遠(yuǎn) 離風(fēng)騷越來越近 20、每一條清清的溪流都會有水草在淺唱 每一條清清的溪流 都會有水草在淺唱 清瘦的蘆葦密匝匝地 豐盈的菖蒲澤蘭參差不齊 它們感受著空氣和水的意味 一只雀鳥從頭頂上飛過 沒有在意它們臉部的表情 小魚圍繞在它們身邊 留下了一圈一圈的漣漪 也有自覺不自覺的風(fēng) 吹出像蠶吐絲一樣的聲音 從遠(yuǎn)處飄來若有若無 它們有喜悅但很快會消失 剩下的憂傷在河里委婉地流逝 它們還見過著紗女子和麻衣男子 在不遠(yuǎn)的岸上相互傾訴 悲歡哀樂在陽光下鋪陳 黃昏時就斜落到了它們肩上 21、我對各種植株充滿敬畏 我對各種植株充滿敬畏 無論蔬菜谷物藥材和樹木 它們都感時應(yīng)節(jié)與天地共通 如果是春夏它們孕育生長 如果是秋冬它們收獲蟄伏 生命由向外拓展轉(zhuǎn)而向內(nèi)回歸 它們休養(yǎng)生息的過程 像從前父母親的淳樸生活 他們以自己的方式體悟世界 不管日子怎樣苦厄 總是心無掛礙地遠(yuǎn)離夢境 他們自性的樣子使我內(nèi)心羞愧 我也親近那些死亡的植株 它們能為我撼動胸中的塊壘 將無明和老死的未來舒坦一些 22、生活和草木總是密不可分 遠(yuǎn)古農(nóng)耕的先民 躬身在野性十足的鄉(xiāng)土 還把心事舞成樂歌 他們像草木隨心所欲 根須扎進(jìn)現(xiàn)實的山水 枝葉卻在虛空處放縱 那些汗津津的口語 只要巷風(fēng)隨便觸動一下 就會驚出一片悅耳的綠色 他們的生活與草木密不可分 一半的樂歌都借用草木來比興 像可以織布的桑麻 可以食用的黍棗麥豆 和可以寄情的蒼耳木瓜 假如草木也能叫出他們的名字 他們愿意成為草木的奴仆 將它們個個奉為神明 23、土石山的卷耳 土石山的卷耳 短刺勾鐮 像勾魂的鬼 你到哪，它到哪 你站在青草茫茫之中 看著充滿亂石的山路盡頭 卷耳鉤起滿弓 射出猶心如焚的箭 你寄望遠(yuǎn)方的 那個人，早點歸來 它寄望勾搭你 脫離荒地，去尋找一塊 水草豐茂的地方 你邁不開腳 只好脫下外套 與它周旋一回 24、各地的木瓜 從各地出來的木瓜 屬性相同 東南沿海的光皮木瓜 中部平原的毛葉木瓜 西北高山的西藏木瓜 它們都是小喬木，露地越冬 它們莖干堅硬 果實木質(zhì)并且酸澀難咽 僅僅當(dāng)作藥用 而番木瓜與木瓜的科屬不同 這些從北美引進(jìn)的 大型多年生草本 只適合在日光溫室里生活 果實乳汁多，口感清脆 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親近 這些從北美引進(jìn)的 轉(zhuǎn)基因 成為一種大眾化水果 好像沒有遇到過太多的 質(zhì)疑和質(zhì)詢 25、長苞香蒲 一種不起眼的植物 很少人關(guān)注過它 有時它被編成蒲團(tuán) 墊坐在老少的屁股下 更多的時候，被織成蒲席 墊睡在男女的身下 總之是墊底 它天性柔弱如絲 當(dāng)大石巖四周筑起了 人工湖，水面寬闊 淹沒了它生存的溪谷 它一生供奉的蒲棒 那些未失散的花兒 遺世獨(dú)立 也湮滅在澤國的深水之中 26、一簇簇凌霄花 汽車經(jīng)過一個山坡時 我看見路邊的黃土護(hù)坡上 攀滿了枝蔓 一簇簇橘紅的五爪花綴于枝頭 這讓我十分驚訝 我停下車注視了很久 發(fā)現(xiàn)護(hù)坡上布滿挖掘機(jī)的齒痕 我感覺這些凌苕的枝葉 像一大卷綠色的繃帶 纏繞在坡地的大片創(chuàng)口上 那些鮮艷的凌霄花 就像從創(chuàng)口里滲出的血的模樣 我擔(dān)心這陰雨天里 坡地含有鐵銹的傷口 會受到 破傷風(fēng)梭菌的特異性感染 27、栗子樹延伸寬廣 栗子樹延伸寬廣 曾經(jīng)覆蓋低山緩坡 這些巨大而古老的樹 比我們的父母 比我們父母的父母 還年長 它們耐旱耐澇 能結(jié)出香甜的果實 樹的皮色焦黃 加上帶刺的總苞 個個會扎人 大人小孩都心生敬畏 只到十月果子 四裂出笑哈哈的模樣 直到糖炒的栗子 讓男男女女欲罷不能 直到它們 成為家庭成員的一分子 但現(xiàn)在不是了 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很難 再找到一棵 自然生息的百年老樹 28、野豌豆花 她蹲在野豌豆的枝丫上 眼巴巴地看著 小路不遠(yuǎn)處的草叢 一些嫩枝，嫩梢 被暑熱的光照出影子 她在等凸眼睛的蜜蜂來 授粉 她將旗瓣擺成提琴狀 想在歡快的樂聲中 完成交配 并孕育高情商的后代 當(dāng)夜幕降臨 細(xì)碎的腳步聲 由遠(yuǎn)而近—— 孩子們放學(xué)經(jīng)過這里 并且發(fā)現(xiàn)了她 “快來，快來 這花瓣多像二胡” “瞎子阿炳拉得可好了 剛才補(bǔ)習(xí)老師說的” 這個剛從吉他課的單薄尖銳中 逃離出來的 帶眼鏡的男孩 把她摘了下來，夾進(jìn)課本里 29、荊和楚 它們年少時，荊楚不分 在楚地，荊條開青紫色的花 那小樣，楚楚動人 它們是必然地重疊，還是偶然地 際遇。它們以為一旦合體 就是恒久的愛，就永遠(yuǎn)不會分開 它們無意互害，但現(xiàn)在 荊是荊，楚是楚，一個灌木 一個地名。它們已不再年輕 楚天楚地，河界分明 而荊棘四處叢生，同枝并茂 天然的花粉甜美清醇，成群的 馬蜂，每天早早地飛來 到很晚，還戀戀不肯離去 30、叢生的小棗樹 在荒坡，叢生的小棗樹 不喜歡說話，總是謹(jǐn)慎地 過日子：兩根托葉刺 長刺粗直，像利劍 短刺下彎，像匕首 它們不找事，不怕事 隨時隨地保護(hù)自身 當(dāng)蛇鼠來回溜達(dá) 鷹隼在頭頂上空盤旋 它們還會幫助小雞 隱藏行蹤，躲避天敵 如今，它們自己也遭遇危險 面對開荒拓土的大型機(jī)械 那些冷兵器，力有不逮 31、藍(lán)草 藍(lán)草，是藍(lán)靛染料唯一的 天然植株。大海和天空 看上去也搖曳深邃悠遠(yuǎn)的藍(lán)光 但是沒有藍(lán)色的色母 那些提煉土靛的 人，究竟通過怎樣的勞作 才明白，藍(lán)草的凈葉可以溶化成 凝重亮麗的靛藍(lán)?？窗?/p> 高架上直掛下來的 藍(lán)印花布，多像童話里的藍(lán)色瀑布 傾瀉出外婆身上的藍(lán)襖 傾瀉出母親胳膊上的藍(lán)包袱 傾瀉出鄉(xiāng)間藍(lán)色的土路 更難想象的，是土路上行走的 人，個個簡單素樸 千百年來，一以貫之 32、天井窟的李樹 小時候住老屋，我家 分到中廳左邊的幾間房 右邊的叔公在礦上做事 留下叔婆自己喂養(yǎng)一堆孩子 她幾年一個地生育 奶水也經(jīng)年不斷。有一次 母親就讓她用奶水 沖洗掉我眼睛里的塵灰 上廳兩邊是伯公一家 早年伯婆跟人跑了，扔下父子仨 都是光棍，剃頭客 這樣也好，每天無憂無愁 出門時吹口哨，收工時哼小曲 而下廳早就毀了，三合土的地面 天井窟里長一顆老李樹 我每次從樹下走過，都要抬頭 花開時，看有沒有結(jié)果 花謝了，看那些容易早落的青果 還剩下幾個，并且乞求麻雀 不要在夜宿時起來偷食 33、松 從冠豸山晨練回來 路過迎客松 它還在轉(zhuǎn)彎處目送我 我對它說再見 它沉默不語，一如從前 我想起松間明月 想起松風(fēng)、松脂、松火 想起植物的光芒 看得見的，能照亮眼睛 看不見的，卻能照亮內(nèi)心 我回到來處 它隱匿不見了 我開始一天的忙活 感覺輕松了許多 34、植物的光芒，一直照耀到現(xiàn)在 人生是個寒冷的冬天 我們需要春天來改變 我們需要春天明凈的山水 需要山水間茂密的植被 每種植物都是靈魂的一部分 它們撞進(jìn)眼里，抵達(dá)內(nèi)心 塑造我們的未來，它們與我們 永久地纏綿，共生 每種植物都帶有自己的天性 鼠刺、牽?；?、虎杖 兔尾草、龍蟠木、蛇莓 馬蹄金、羊帶來、猴不爬 還有雞蛋花、咬人狗和山豬肉 它們一生燦爛無聲 在時空的暴虐中存續(xù)下來 它們的光芒，一直照耀到現(xiàn)在 35、辣眼的葒草 你出現(xiàn)在水邊時 像火苗子一樣辣眼 那水里的光焰 我記憶深刻：你粉頸低垂 花朵細(xì)密，紅艷深遠(yuǎn) 現(xiàn)在，溪水越流越少 溪壩里成群結(jié)對的 葒草，只剩下沿河路旁 孤單的一枝。幺妹 你身邊的白鳥去哪了 可憐我紅眼病沒好 此刻又患上了抑郁癥 36、莎草一株接一株 他們昏昏沉沉地 在我們家后面的菜園里 除著雜草—— 父親用鋤頭，母親用手拔 父親說，這田地總有莎草被覆 好像永遠(yuǎn)不會改變 母親說，姑娘草回頭青 它的根很細(xì)很長很韌 里頭還牽著一個堅實的草頭 你斬草除根，落下的草頭會發(fā)芽 一株接一株，莎草不會離開 正是中午放學(xué)的時候 我們姐弟被叫去燒火做飯 如果日頭下做田不辛苦 父母為什么要支我們?nèi)ノ輧?nèi) 37、獼猴桃 院子中間有一架獼猴桃 它的枝葉，輕柔搖曳 它的花，乳白有香氣 它的果實從綠褐到黃褐 味道像香蕉，像菠蘿，像草莓 或者說，是三者的融合 有一次，我看見外甥女在回味中 陷入酸甜的顫栗—— 她左手抓著毛茸茸的獼猴桃 右手捏著明晃晃的水果刀 忿忿地說，丑-八-怪 你竟然藏著一顆，豐盈的心 那時，她正在初中新生集訓(xùn) 那時，她已經(jīng)像個大姑娘 38、朱槿花 你生在湯谷，朝開暮落 太陽每天從你的東邊上來 西邊下去，朱槿花 你們誰是誰的伴郎 你插在年輕女子的發(fā)間 時而左側(cè)，時而右側(cè) 希望有人愛希望有愛人 花上花，你們相互映照 誰是誰的紅妝姿色 你站在大學(xué)校園的花圃里 經(jīng)常從我的左邊走去教學(xué)樓 又從我的右邊走回學(xué)生宿舍 你探出長長鮮紅的花蕊 凝視我露出的冷峻微笑 妖精花啊，你說說 我們誰在逗引，誰在守望 39、瓜蔞也好 ，絲瓜也罷 “果臝藤上結(jié)了瓜 藤蔓爬到屋檐下” 這詩句時常泛著光 把我少年的生活不斷映現(xiàn) 其實我從來沒有見過果臝 當(dāng)我從手機(jī)圖庫里看清了它 才知道它是藥用瓜蔞 它不是我家老屋后的絲瓜 嫩時可以做菜，老了洗鍋洗碗 即使絲瓜藤上也結(jié)瓜 即使藤蔓爬到了屋檐下 我樂于看見世俗的種子 瓜蔞也好 ，絲瓜也罷 它們都各自開出純凈的花 就像我樂于網(wǎng)絡(luò)覆蓋下的 手機(jī)，覺醒著我 40、瓠瓜 家鄉(xiāng)的瓠瓜叫葫 青嫩時炒著吃 個別老掉的做成葫勺 它在大水缸里晃悠 像飄落大海里的獨(dú)木舟 空費(fèi)時日 如果運(yùn)氣好 它會被工匠帶走 打造成葫蘆絲 與月光下的鳳尾竹 深情告白 仿佛一個精靈 在綠色的迷霧中穿梭 娛樂到死 41、苦瓜 沒有人愿意整天苦著臉 歲月的煙塵，誰能躲避呢 我知道，你也想要一份清凈 當(dāng)你老去，那柔軟鮮明的瓜瓤 可以佐證。一個農(nóng)村婦女 長年到田間勞作，背天面土 硬把一窩孩子拉扯大 許多飄浮不定的星夜 她獨(dú)自在窗前垂淚 也不愿意把咸苦泄露給別人 我猜測，外婆不是沒有心事而是 沒有自己。最后才會 跟你一樣，渾身堆滿瘤皺 42、像我這樣，會不會孤高 那些芍藥花身姿綽約 每當(dāng)風(fēng)吹過，它們都會 搖擺起纖細(xì)的腰一齊跳舞 它們在歡樂中傾注內(nèi)心 柔弱的美，迷戀了很多人 我想把它們織成花環(huán) 用來緩解肝陽上亢的頭疼 還想把它們插在書桌瓷瓶里 每天得到一些 可憐兮兮的微笑示意 但我知道，純粹的事物不會長久 我只能學(xué)習(xí)古人 采摘?dú)垟『蟮幕ǘ?/p> 去找高僧，并且問他 像我這樣，會不會孤高 43、山漆 他接管了父親手中的割刀 山里頭的漆樹還在原地呆著 他爬上一顆漆樹，上下兩刀 劃開樹皮，割出月牙形的刀口 漆樹的汁就會流到漆瓢中 這些乳白色辛酸味的液體 過一會兒變成褐色，再過一會兒 生出漆皮，眼前黑漆漆一片 他有時想，黑漆也不是天生的 它原先白白凈凈，是自己 用尖利的刀傷害了它。其實 他不喜歡這種刀尖舔毒的日子 漆樹有毒會咬人，他的父親 就被漆樹咬死，才早早丟下他 44、北山有萊 北山有萊，在籬笆間攀爬 肥厚的葉片附著一層綠色的 凝脂，看似膏粱厚味其實 它滑腸，饑民吃了越發(fā)饑饉 當(dāng)然凡事都有例外，詩人陸游 就把它和豆腐一起煮著吃 并感嘆，一碗藜羹似蜜甜 我想他除了自證清白，窮開心 可能還有孤芳自賞的趣味 也有人把萊的子實搗碎取汁 用來給女人點唇、敷面化妝 她滿臉的菜色立刻容顏動人 胭脂味十足。難怪紅樓里賈寶玉 愛吃女人嘴上擦的胭脂，原來 那是果漿兒，遇著了能不愛嗎 45、榆樹 山谷籠罩在一片塵囂中 他感覺還有什么東西 妨礙了自己農(nóng)莊的通達(dá) 冬霜已經(jīng)降服溫潤的秋風(fēng) 田野四處，宿著荒草 哦，是路中間的那株榆樹 它一直像老農(nóng)一樣面色凝重 他掄起斧頭朝它劈去 斧頭被彈回來，彈得老高 他甩開臂膀再次劈去 結(jié)果胳膊被震得劇烈疼痛 連斧頭也失落在地 他哎喲出聲，奇怪榆樹的干 怎么會像石頭那般硬 榆樹經(jīng)受了斧頭的擊砍 是否還能堅持下去 那溜滑硬性的斧頭柄 是它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粗枝 46、大槐樹 大槐樹是無聲的 它的堅守使村莊更空曠 這兒的莊稼、蔬果 不像往常一樣 悠然靜謐?，F(xiàn)在 這里街道寬敞，房屋高大 但年輕的男女 都在城市四處闖蕩 整整三十五年了 我和家鄉(xiāng)若即若離 大槐樹孤單地守在村口 “叢中一厚硬枯亮的 斷枝，又現(xiàn)白香五月” 不，我愿意 白香更醇，五月更翠 與巢雀一同歡欣 47、遠(yuǎn)志 在所有草藥中，只有遠(yuǎn)志的 俗名才叫小草。你看 它葽繞弱莖，細(xì)葉藍(lán)花 雜生在草叢中，像一個 勢單力薄的草民 獨(dú)自面對著弱肉強(qiáng)食的世界 在所有草藥的使用中，只有遠(yuǎn)志 才被反復(fù)蹂躪。人們 抽去它根部的木心，使遠(yuǎn)志與小草 真正地身心分離 在山為遠(yuǎn)志，出山為小草 也算位卑未敢忘憂國 你盡管放心大膽地調(diào)遣 它絕不生事生亂，還感激涕零 48、益母草 我從未遇見過這么清奇的 植株，雖然聽說過名字 卻始終不知道它真實的生活 直到聽了中谷有蓷的怨歌—— 益母草，唇形花冠的兩片薄唇 上下被柔毛，唇口淡紅色 像山谷間衣袂飄飄的女子 總是站立著，凝視著 她始終是桃花癸水女子的閨蜜 在姐姐有難言之疾的時候 她們肩并肩，等待病愈 她知道自己不過是草芥 相信慈悲的心菩薩能看見 即使莖枯葉落，也要結(jié)出茺蔚子 調(diào)理妹妹的紅潮，行中帶補(bǔ) 49、萱草 細(xì)瘦的開花枝上 頂著嫩黃花蕾，萱草 在陽光下明晃晃地刺眼 有次我停下腳步看，覺得 是母親站在溪谷邊 把清冷的水流當(dāng)作淚來洗面 我?guī)状无D(zhuǎn)回頭，都因年少 不明白過日子怎么這么難 如果那是一根金針多好 可以當(dāng)了給我們交學(xué)費(fèi) “等你們出息，黃花菜都涼了” 這是我出遠(yuǎn)門時母親說的 想必是無奈多于期待 寬慰的話，沒有說出口 但事實如此，當(dāng)我踉蹌地 從大學(xué)校園趕回家中 母親早已上山 一個人涼在土里 50、苦木臭椿 通向村莊的路雜草叢生 我在這里看到了生息繁衍 這野性的素描和彩繪 一顆苦木，葉子有臭味 像極了父親滿身的汗酸煙苦 我知道這個比喻，陳腐 落入俗套，還有一絲不敬 但是，渾然天成—— 矮小而年高的樹干 通直，是為人淳樸 密集的枝葉，是全力呵護(hù) 這苦木的膚色和我的 如此親近，加上性情 都成了左鄰右舍的舊事 像村頭的天堂樹，沒了行蹤 像水尾的木礱，稍縱即逝 51、紫檀樹 在紫檀極其緩慢的生長中 血找回了自己的熱度和秉性 一百年，才長粗3公分 成年的紫檀直徑40公分要長多久 它活著，僅僅為了自強(qiáng)自立 就要熬去千年的精血和激情 你砍下一截，刨啊刨 做成一串念珠，你便把十幾個世紀(jì)的 光陰，戴在了你的胸前 沉穆雍容，自不必說 但你毀掉了山川赤誠的血性 只剩下藤蔓，容儀妖野 像這年頭，血性男人都成了末流 滿世界搔首弄姿的，是娘炮 52、我和香柏樹打聲招呼 打小我們跟隨別人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F(xiàn)在 我從故紙堆里出來 走進(jìn)萬類霜天的荒坡 為薺菜、葵菜、蕨菜培土 為竹子、女蘿、蒺藜澆水 將貝母、菟絲、甘草的病葉摘除 如果是初次認(rèn)識的柞樹、橡樹 桷樹、枹樹、木夷和靈壽木 我樂意與它們相處一個下午 討論那些無法消解的落寞 我還樂意和圣經(jīng)里的香柏樹 打聲招呼，把殘存的善意帶給它 畢竟，一直以來 各種飛鳥都宿在它的蔭下 人的墓地也需要它守望 53、離草木近的人和草木一樣吃苦 太陽照在草地上、樹上 黃葉落在窗臺。你在診所看病人 診所外的事情，沒有一樣你說得了算 她是一個村婦，給反季節(jié)蔬菜施肥 回家時，磕脫了下巴—— 那下巴粘滿泥，向右歪 嘴唇青紫，像兩片紫蘇的葉 還流著口涎。她的衣服散發(fā)青草味 你知道，離草木近的人 和草木一樣吃苦 你徒手解除她的痛苦，免去一切手續(xù) 看著她滿臉的笑容和謙卑 你催促她趕緊回去。她要致謝的人 突然感覺慚愧，一陣一陣心酸 54、我夢見自己是樹木之人 很多次，我夢見自己走在街上 發(fā)現(xiàn)四周既陌生又親切 好像樹木和人變成了同樣的東西—— 男人是喬木，青枝綠葉 女人是藤木，花枝招展 小孩子是叢叢簇簇的灌木 各種車輛，甲殼蟲一樣爬行 我深入樹木內(nèi)部，與它們 互相融合，渾然不知 困苦、可憐、貧窮、瞎眼、赤身 承蒙光照，我抬起了頭 感覺自己根系土地，什么都不缺 55、我想到了神奇并愿意為此作見證 靠墻長著一棵枸杞樹 我第一次見到它時 它灰頭土臉，皮皺著 有幾處還開了裂 那是去年冬天，凄風(fēng)苦雨 “千載枸杞，其形如犬” 它就是這樣，倦趴在墻角 等待今秋我的再次造訪 還是那堵墻，有翠葉覆蓋 尖刺的枝上綴滿紅果子 此刻，這棵蒼老的枸杞樹 每根枝條都像只待產(chǎn)的母狗 豐富的狗奶子恍恍蕩蕩 給冷清的荒野涂上一片 生動的色彩。我想到了神奇 并愿意為此長久地作見證 56、芄蘭是詩經(jīng)里最嬌苗的東西 詩經(jīng)里記載的一百多種植物 至今都神一樣地存活 其中，芄蘭是最嬌苗的 如果沒有依托，成長時 它柔弱的枝葉就會蔓延垂落 我說不清楚，為什么 是芄蘭而不是別的 被我固執(zhí)地認(rèn)為，它的 溫良恭儉讓，是最嬌苗的東西 我每次看到它的時候 總是看到天邊積聚的浮云 和浮云后面的風(fēng)雨 最寂靜的時候，我還看到了 風(fēng)吹雨打過的場景—— 芄蘭和我一樣，失去依托 它柔弱的枝葉蔓延垂落在地 57、石龍芮，在三月蓬勃的花事中藏毒 如果不是小程序識花君 你至今也不敢過問花事 大片的紫云英跑呀跳呀 那難得一見燦爛無比的油菜花 在香艷中躲貓貓還準(zhǔn)備著黑咔 綿軟的結(jié)縷草葉鞘緊密根莖橫走 想必是為了承載神人的印記 這眼下的田埂不遠(yuǎn)處的荒坡 小雜草的谷荻幾乎布地如針 你看埋頭沙土的蔊菜風(fēng)輪菜蒲兒根 總是莖生高花小女般不知愁的滋味 也有石龍芮須根簇生花序聚傘 陪伴著早已枯萎和折頂?shù)募?/p> 在三月蓬勃的花事中藏毒不容親近 58、楊梅紅出血 滿山坳的楊梅，那些向陽的 大多已經(jīng)紅到像出血 你爬上樹用腳踩晃著樹枝 樹下就下起了梅子大雨 砸得一地的枯葉劈啪作響 還有同行人的客家山歌 “五月天里梅子熟呀 哥等梅子酸又甜咯” 你突然想起母親生前說的 楊梅紅出血，水稻青黃不接 辛苦出汁的不會只是梅子 你滑下樹來招呼趕緊下山 你知道，這連續(xù)不斷的陰天 隨時會夾帶著一陣陣的暴雨 59、我被一株玉米的晚景迷惑住了 我被一株玉米的晚景迷惑住了 近于忘情地凝視 它站在不遠(yuǎn)的菜地 我獨(dú)自站在路坎的草叢 冬日的陽光探照著 它多像戲臺上青蔥的女子 誘惑鄉(xiāng)下孩子使勁地追逐 ——那高挑的身子 大襟衫里藏著兩只香糯甜軟的包谷 微風(fēng)來了 還忸怩著腰肢 我是把它還原成小時候的姐姐 現(xiàn)在她老了，不只當(dāng)外婆還當(dāng)奶奶 60、紫蘇 小時候，她叫荏 她苒苒地生長，柔弱心酸 她后來懂得，活著只是磨難 一次次的心酸磨難 像庸常與庸常懷抱 時不時生出異樣的翅膀 其實，她的想法很簡單 紫色的唇還在，體香還在 蚊蟲不叮咬，毒蛇不近身 一小串的高雅和精致 也能把一片天空渲染—— 在碟子里靜臥 在藥罐中沉浮 她，與眾不同地圓融 61、莫 靠近酢漿草，我內(nèi)心的 聲音，跟它一樣低弱 我嘴里發(fā)出叫聲，很快 被涼風(fēng)淹沒，如果它聽得見 估計也不會回應(yīng)什么 它伸著心形的葉子 在石頭縫里找尋空間 一張小臉，謎一樣地沖我微笑 那無邪的目光，仿佛 要把我所有的日子看穿 當(dāng)我把它放進(jìn)嘴里，漸漸地 咀嚼出一絲酸和甜 我感覺我就是它的前世 而它，更像我的今生 現(xiàn)在許多年過去了，這里 仍舊只有它，與我 在一個不顯眼的低濕的角落 62、在花椒面前，你可以保持距離 要說麻辣，就是火鍋里的一把花椒 它含有的山椒醇，激活了 舌下的神經(jīng)。這特定的震顫感 像罌粟花的體香，讓你迷途不能知返 還有什么檓、大椒、秦椒、蜀椒 蕃丹椒和Sichuan Pepper 如今年深歲寒，它們又以光焰迷人 光焰越來越熾熱，像是一聲聲的呼喚 在花椒面前，你可以保持距離 也可以趁月色住進(jìn)永巷的椒房 無論如何，你都只是凡夫俗子 被壓抑的東西遲早會從底下冒出來 63、茜草紅是你狂放和激越的印記 你用茜草汁染紅指甲 不是紅花那種真正的鮮艷 而是暗啞的土質(zhì) 你用手書寫精致的字 那些字會唱出憂傷的歌 “你會緩緩地松手 我必須要走了” 好像每個字都是螫針 但我必須保持沉默 任螫針刺出血和疼痛 我還嗅到了血跡中 茜草微苦刺舌的滋味 從現(xiàn)在起，你不以漿汁裝飾 讓茜草擺脫破血的星空 而我盡量與它消除隔閡 在疏林活到老死，相互撫慰 64、采菉 無數(shù)的嫩葉在上下交疊 在前后左右鋪陳，菉 你是大地永久的原住民，而她 只是寄居客，好比鳩占鵲巢 你睜開綠瑩瑩的眼睛 這一刻，春天就已經(jīng)來了 草色青青是你的初心，也是你 生生世世的信念。那女子 整天在外面采菉，用手抱著 她的幽怨喜樂，你能切身感受 當(dāng)你合上雙掌，枯黃著身子 冬年的祭祀轉(zhuǎn)眼要開始 “采葑采菲，無以下體” 你的寧靜，她第一次會體會 65、我給這面花墻留了個影 沿著墻腳下狹長的小路 水溝里的水一跌一撞 去尋找黃地村深處的溪谷 村主任一行人邊走邊說 他們謀劃著日后 把小路擴(kuò)大硬化，方便通車 一面矮墻，靜靜地 呆在原處，不知道想些什么 墻上蒙了青苔的灰磚 縫隙里到處伸長出秋海棠 花開粉紅，像村里的 孩子，遇見生人時羞澀著臉 我給這面花墻留了個影 怕不久的將來再也見不到它 66、她的荷花開在石面上 她在巴掌大的石面上 描畫了兩張荷葉一朵紅蓮 整塊石頭就成了黃昏背景下 荒蕪中的一口池塘 這花瓣暗紅，莖葉枯黑 還有夕光點染的池水 分明不是人間的景象 我覺得她一定是亂畫的—— 雖然技法嫻熟，但心緒亂了 這天地間，最清麗 出塵的花朵，才要 投身給無限冷硬的石頭 67、甘棠樹 召公種下一棵甘棠樹 把那些巨大的孤傲埋在土里 隱藏在歪脖中：春天開小白花 是他喜歡體察民間事物 秋天結(jié)滿果子，一簇一簇 像山民用大拇指和食指 豎起黑紅色的圓圈比照，內(nèi)心有點甜 更多的，是酸和澀?；蛟S他 本身就是一顆無形的甘棠樹 冬天來了，滿樹的紅葉胭脂一般 輕輕落下。那燦爛奪目啊 是召公遺愛，被風(fēng)吹到四野八荒 68、地黃種種 熟地別名牛奶子，是九蒸九曬 水火改性的蘆頭。雖然土法炮制 卻是女人補(bǔ)血男人補(bǔ)精的上品 它不像白居易的地黃，初生塌地 只能換取肥馬吃剩下的殘粟 那肥膘的毛色光亮，光彩照地 照耀朱門的樓宇，白面的郎君 它也是種植水稻、小麥或果蔬的 耕地，每年至少能收獲一回 不像艾略特的荒原，只得到 一片實存情緒的稻草和空心 它還是完成三通一平的土地 包括：高興或憤怒的激情 土地熟化了，可以上市轉(zhuǎn)換銀幣 它爆出一個又一個新的樓盤 撩起金德伯格隱藏的泡沫 那不平衡的膜層，凌亂的顏色 漂泊的人啊，失掉了自己的曾經(jīng) 69、春雪覆蓋下的花朵 春雪覆蓋下的花朵 低低地倒掛在 被純粹壓抑的枝頭 試單的裙衫，五顏六色 她熏著間歇的寒風(fēng) 捂著善變的冷雨 一顆柔弱的心比冬天還凍 那臨近清白的石灰墻 眼見躲縮在樹底下發(fā)霉的橘皮 整日地淚流滿面 要怪就怪那飛舞的桃花 引來了一群泛酸的梅子 就連情急之下的鼓蛙 也驚怯得目瞪口呆，兀自歇立 然而，這料峭三月的早晚 可是變化最無常的天象 70、群山中總有一尊泥菩薩 在立春過后的下午而不是清晨 在每天上班路過的五中坡腳下 詩人看到一個老婦人在拔兔草 但老婦人并沒有覺察到他的路過 就像詩人也不會覺察到驚蟄天里 有人在他鄉(xiāng)野氣息的詩句里流連 他看見一籃子草滿滿的裝不下了 還確信籃子里裝有薄霜和屋檐水 他知道再雜的草也能撐出一片蔚藍(lán) 比如附地草地耳草還有繁縷飛蓬 它們一生都遍野青青地漫向天際 即使雨后土地泥濘照樣自個兒出塵 他還知道群山中總有一尊泥菩薩 會借鐵環(huán)連結(jié)的路穿越生崖和死崖 71、梨花落后是清明 那場飛雪剛剛?cè)诨?/p> 冷艷的風(fēng)雨中 姑娘們呼喚著 撐起千萬襲的銀傘 或在房前煢煢孑立 或在屋后粉頸低垂 都是瑩白的臉桃紅的腮 纖細(xì)的腰肢套著綠裙紗 她們站在老樹虬枝上 婆娑淚眼 一年又一年 空寂的心遠(yuǎn)離凡塵 燕子來了又去 是啊，再過幾天 梨花落盡 清明去了又來 72、你和秋天一起走進(jìn)湖底 秋天走進(jìn)湖里 從千屈菜的身邊走過 就像本草的你 沉沒到日子的水底 不要說湖面擁抱天空 你就濕吻了天空的嘴唇 你與她的貼合 并不能占據(jù)她的內(nèi)心 除非有一陣微風(fēng)吹來 有一片紅葉或漿果墜落 將她任性和固執(zhí)的 面膜，打得個粉碎 岸邊白皮松該綠還綠著 只是深淺了一些顏色 松針的尖尖卻始終向上 苦行僧一樣長久地抗?fàn)?/p> 你看見灘涂蚊蟲出入 青苔心事重重地潮濕 看不見的魚蝦和水母 如何驚擾出細(xì)密的皺紋 你和水總是欲言又止 她的赤條條的身體 不知道是潔凈、歡樂 還是污濁與疑慮 你沉沒到日子的水底 就像秋天走進(jìn)湖里 那沙啞的聲音洗褪灰塵 和愁苦的面容一起消隱 73、茶葉樹 隨著茶多酚的記憶疊加 你成了人腦回路的一個重要節(jié)點 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 前面的幾件，都是口腹之欲 獨(dú)獨(dú)你，自從解了神農(nóng)嘗百草時 所遭遇的七十二種毒之后 除了一些牛飲者，剩下的人 大多把你當(dāng)作清修靜養(yǎng)之物 你看似土頭土腦，其實土極了 才是洋氣到家。你以青赤黃白黑的 顏面出現(xiàn)，無論哪種扮相 都蘊(yùn)含了香葉、嫩芽、白蕊 何況東土西域，都屬意你 都屬意明月與朝霞。不像我 有太多的沉醉執(zhí)迷，在方寸之間 隱伏難平，自己糾纏自己 74、那些黃芩，每枝都像一個涂著紫紅色唇膏的女子 在向陽坡與開荒地之間 一條小路通往空蒙的山谷 那兒，一些杉木全身長滿刺葉 一些松樹，還沒有結(jié)出松果 它們都將自己的身體 從黃芩草地的空隙，高高舉起 那些黃芩，每枝都像一個 涂著紫紅色唇膏的女子 她們默默不語，對自己 沾滿松針和杉刺的身子 表現(xiàn)得無所畏懼。我不知道 是什么力量，使環(huán)狀花盤的花朵 偏生于花序一側(cè)，卻依然 結(jié)出卵球形的堅果。在這里 只有那只辛忙的土蜂，才可能 多少體會，黃芩真實的心思 75、我的心地，澤瀉與芳草相對 我只希望我的心地 寬廣不狹隘，粗糙不精致 能擺脫一些束縛 容納澤瀉生長，與芳草相對 容納泥土蔓延的氣息 在我無趣的心地中間 總有一枝花帶毒的活著 它用條形的葉沉水 用寬披針形的葉挺水 在高挑或更高挑的花葶 旁逸斜出細(xì)碎的白色 并時時吸引可愛的麻雀 在山風(fēng)中飛來飛去—— 這長久荒蕪的空寂 恰好安頓我逾越的心境 避免與肉身發(fā)生沖突 76、苦花貝母 最近幾次你翻山越嶺找它 都沒見著。你記得它白凈的 臉，總是隱藏在黃土層下 它那清苦圓靜的性味 可以救贖痰熱郁結(jié)之人 它的花朵總是朝下開著 老式吊鐘那樣，因為有心 你每次都能聽到它叮當(dāng)作響 就像回到年少時在老屋子 你準(zhǔn)點告別父母離家上學(xué)去了 你還知道它渺遠(yuǎn)的家鄉(xiāng) 對它的成長，卻知道很少 你聽說許穆夫人登上高高的 山崗，為的是采集它消解愁腸 你思忖著，自己長久地 苦苦撐持，倒是為了什么呀 77、魔草無娘藤 誰在這個世界里狂野 也許魔草知道一些細(xì)節(jié) 你看它纖細(xì)無葉不能自養(yǎng) 卻依靠一根金絲和肉刺 編織一張大網(wǎng)，把綠植罩住 當(dāng)它同寄主發(fā)生了關(guān)系 就與原先的地下部分脫節(jié) 那珊瑚一樣的花朵 芬芳，飄揚(yáng)，逾越 留下離散的子實，不知根在何處 在它看來，不糾結(jié) 或許才是生存的最高境界 “就像我們被蒙上雙眼 或是在夜半搜尋廚房燈時 雙手不斷摸索一樣“① 昏暗的日子也會光亮一片 注釋：① [美] 丹尼爾·查莫維茨 ：《What a Plant Knows: A Field Guide to the Senses》 78、甘草子 它懷有一顆寧靜的心 能夠看見你，聽見你 甚至感受到澎湃的深情 它歷亂不驚，知道混沌的 早春，可以沒有暖日啼鳥 知道暮秋時雨打衰荷的冷漠 和雨霽月升后的愁悶 它相信生命的結(jié)果，無非是 遺憾與成全。你看它 發(fā)誓用一絲絲的甜，去安和 草石們太多的酸苦辛咸 不曾考慮自己的煎熬—— 它從綠苗開出紫色的花 呈給你血色的根與莖 79、葵的物性 我見過葵菜傾葉向日 葉片肥潤得像豬的耳朵 綠茵茵的，誘惑人 我見過葵花追逐太陽 那是最好的夏花，天然嫩態(tài) 邊緣黃色的舌狀花 沉默地，圍護(hù)著 中間棕色或紫色的管狀花姿 就連花朵的顏容 也好似嬌陽的臉譜 我知道植物對陽光敏感 像游走性的綠藻、鞭毛藻 赤心趨向，攀炎附勢 就算升出界外的夜蛾、金龜子 暗夜里，對冷峻的月光 也有一種向死而生的本能 80、地衣中菌絲纏繞并包裹著藻類 回去鄉(xiāng)下老屋，房子?xùn)|倒西歪 門扇一直不吱聲。天井的水泥地 長滿灰綠，不會在乎我的到來 我不忍心踩踏它們，知道在地衣中 是菌絲纏繞并包裹著藻類。它們 與草菌寄生在僵蟲尸體里的 冬蟲夏草不一樣，它們是共生體 一輩子相互依存。天井中間 幾缽薺菜病怏怏的，那缽女蘿 落下很多花瓣，有的還新鮮 有的已經(jīng)腐爛。看來它們落寞了 很長一段時間，還留下很多遺憾 我靜靜地站立一會，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有意避開神桌和上面的祖宗牌 我整天在本草的迷茫中沉浮 擔(dān)心被看見了，他們會開口責(zé)罵 81、搜尋結(jié)芒刺的蒺藜 我曾畏怯蒺藜，它生在路邊地頭 或趴在墻上。一朵小黃花 就能結(jié)出帶刺的硬果 還會四分五裂地?fù)屨嫉乇P 它刺你的手，刺你的腳 也刺宮緯中的秘事 直到那刺尖上的氣息 充滿了滴血之人的哀怨 但現(xiàn)在，我一大早在冠豸山下 搜尋結(jié)芒刺的蒺藜，想重新體會 那些兒時哭笑不得的痛楚 和父母呵斥之后的叮囑 可能此刻，它正吸著毒呢 巧妙地蜷縮在 草甘膦浸漬的新鮮露水里 并滿心歡喜與期待 82、油菜花發(fā)出了盛情的邀約 雨水剛剛過去。碧洲村的油菜花 向我發(fā)出了盛情的邀約 此刻，比我更早赴約的 是一些躲避紛繁塵世的男女 和來自山野的各式各樣的蟲子 一條機(jī)耕道兩側(cè)布滿了風(fēng)車 呼啦啦地，引我進(jìn)入到 大色塊簡潔構(gòu)圖的花田中間 濃郁的粉彩和淡雅的花香撲面而來 一架水車躬身在路邊圳里 不停地向這個心中相信的花海 訴說著自己的過往和愿望 我知道十字型花朵是油菜的特征 如果當(dāng)初種下的不是愛與救贖 眼前所見的就不會是鮮活的十字 83、那片紫云英，是你心中的魂 那片紫云英，是你心中的魂 它帶著天然的風(fēng)骨，從童年的 困頓中，分離出喜悅和寧靜 它沒有領(lǐng)地，沒有身份 為了種的延續(xù)，它異常卑微 甚至粗鄙。為了自由的愛 它可以無所不在、無所不住 它親近只露出禾茬頭的稻田 和在田邊低頭吃食的黃牛 它曾是大海與珍寶的化身 流著奶和蜜，不情愿躲進(jìn)白紙里 即使被迫落腳在靜寂的畫布 它也活活潑潑，明明了了 你幾次乞求變成一株紫云英 以便驚蟄天能夠主宰自己 讓荒廢的地重新長出些花來 84、春上的山野，到處長有蕨菜 春上的山野，到處長有蕨菜 它們與山體的糾纏，簡單神秘 不像我們站在食物鏈的頂端 對底層進(jìn)行毫不留情地糟蹋 其實，如果沒有植物提供氧氣 我們分分鐘就窒息，然后死去 所以我們對綠色的熱愛，不如說 是急切地需要與永久地依賴 那些最古老的蕨菜—— 一種低賤得不能再低賤的植物 以自身粉嫩的拳頭和微弱的毒素 拼死抵抗著我們的口腹之欲 才算存續(xù)了下來。我猜想 一定有太多的植物跟它們一樣 對物種的滅絕，已經(jīng)達(dá)到了 無以復(fù)加的恐懼和悲哀的地步 85、山丘里的苧麻，每天在天光中暴露 山丘里的苧麻，每天在天光中暴露 過路人，總是用各自的眼神觀賞 仿佛麻田是一扇櫥窗，里面堆滿誘惑 這其中，黃金屋是赤足。千鐘粟 籽粒飽滿。顏如玉早早褪去了裙裝 玉體散發(fā)出凈乳香的味道。你呢 你只能與麻布的粗衣，互相垂憐 春風(fēng)把枯黃的落葉堆成一座墳山 將你逝去的日子，深深地埋葬 此刻，苘麻又帶來了長長的繩索 恰好捆綁住你粗糙卑微的心思 否則，野麻地就多了一個苦吟的乞兒 在漏夜地等待一朵青黃色的露珠 要去做，春雨想給火麻做的晚課 86、對于小麥來說，四月才是金秋 你感到有些慚愧，春分過了 仍然分不出韭菜和小麥 你偏居在南方戶籍地，又沒有 四處云游或移民出境的念頭 好像一只猴子，窩在山谷 樹枝藤條間上竄下跳地追逐 你一直這樣，以后怎么改變 田里的韭葉墨綠著，準(zhǔn)備 在夏秋間開一些細(xì)碎的白花 但是，北邊的小麥不這樣 它在頭年的冬天孕育 到來年的初夏就要成熟 對于小麥來說，四月才是金秋 它們都是有根的，可能是小麥 執(zhí)著地分葉分株，扎蹲長大 才會結(jié)出具芒的穗子折你的腰 87、它在母親的家園里遭罪 它在母親的家園里遭罪 噢，那些漂洋過海的 回到本土?xí)r已經(jīng)人模狗樣 基因決定著個性和命運(yùn) 異質(zhì)的大豆肆意橫行 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子 原住的弟兄，退居角落頭 還是習(xí)慣地抬頭看天 它不會想到，大云雷的 令牌，已經(jīng)變成胸前的墜飾 在它擰巴的臉上，露出什么呢 落寞是注定的，憂慮也是 當(dāng)初它全身被著茸毛 可以防寒保暖，溫暖過日 此刻面對沖擊波動力的 基因槍，它止不住地顫抖 88、我稀罕的植物都有變態(tài)器官 我稀罕的植物都有變態(tài)器官 為了應(yīng)對生存的考驗，它們 從簡單到復(fù)雜，從水生到陸生 它們有的是生計，像卷柏 能把根從土里拔出卷成一個球體 借著風(fēng)兒在地面上打滾 像木欖，種子成熟了不脫落 在樹枝上繼續(xù)長成棒狀幼苗 之后如標(biāo)槍一樣投向灘涂 它們看似懦弱，其實蘊(yùn)藏著 適合種族延續(xù)的競爭智慧 我稀罕佛肚腆到地里的紡錘樹 稀罕絲瓜機(jī)緣縈繞的卷須 甚至稀罕落花生地上開花，果實 卻要在暗黑的地下才能長大 它們都越來越像我的姊妹 愿意用一生的坦蕩，在紛擾的 世界里，謀得一份安寧 89、久未謀面的野草瘋長的樣子 暮春趕上早年的老屋巷 幾棵舊樹靜默地看著 是久未謀面的野草瘋長的樣子 讓我陷入過去與未來的糾葛 有的一年生，有的多年生 無論禾草、莎草還是闊葉草 它們都凝視著荒廢的菜園 召喚出時光流逝的背影 我在一堵苔青的殘墻邊停下來 墻頭上一些密密麻麻的小花 把白色花瓣中的黃色嫩蕊 湊到我額前。我感受到了 這些青澀的迷離和任性 不會懷疑淺草，幽深的悲傷 90、銀杏走了多遠(yuǎn)才走到我的內(nèi)心 它請雙鷓鴣告訴我 不要把所有的心事說出來 僅存的一種一屬，猛然間 綻放出二裂的扇形葉片 散落在人行道上，指認(rèn)我 手腕和腹部的傷痕① 它春天時碧綠，秋日里金黃 純凈得如同圣徒一樣 唯有它，像一座 活力四射的植物紀(jì)念塔 像塔頂上那本神秘的經(jīng)書 它從浮來山走來，走過 宮觀寺院，直到我的內(nèi)心 那感化總是無處不在 但我不知道要用多少日子 才能與絕美的它，融為一體 注釋：①出自美國詩人Arthur Sze《The Ginkgo Light》 91、它替代虛擬的我去死去生 在紅豆杉的根雕茶幾上 擺放著青赤黃白黑各色茶 茶水從滾燙、溫?zé)岬經(jīng)鐾?/p> 好像我平庸的日子—— 開始時愛被抬高，緊接著 慢慢消解，其中的是非 紅豆杉可以作證。比如仁義 它固守自養(yǎng)。比如禮智 它沉靜內(nèi)斂。重要的是信 真實不虛偽。仿佛我的知音 它一邊欣賞我的好心情 一邊包容我的壞脾氣 還替代虛擬的我去死去生 如同我中年的日子充滿平庸 它感覺落寞，滅絕了一樣 92、賦比興的文字創(chuàng)造了意象 賦比興的文字創(chuàng)造了意象 這個風(fēng)騷的濫觴沒有被阻擋 我很好奇，為什么幾千年過去 粗俗的情境還揉進(jìn)生活里 清亮的河水一片混濁 墨汁的清芳，混雜著霉味 節(jié)制的竹簡變成了紙張 不知不覺中透出燒堿的氣息 讓鄉(xiāng)下人一輩子無法忘記 網(wǎng)絡(luò)是肆意闖入村莊的田鼠 LED閃爍的街巷光照它 看上去像一群索餌洄游的魚 此時，竹枝詞鮮活的聲色 趁夜幕翻進(jìn)高高的窗臺 那久遠(yuǎn)的滋味我自個品嘗 有一些歡喜，更多的是悲傷 93、它從匍匐狀開始灰色的一生 你跌進(jìn)一個夢里：在蘆葦叢 一大早，你去那里看牛 背課文，驚了雀鳥和蜥蜴 溪對面是沼澤，不會有人出現(xiàn) 你一頭扎進(jìn)紫紅色的蘆芽裙 它很快變綠，吐出蒼白的絲穗 水牛反芻蘆葉，在清冷中 谷子和大豆轉(zhuǎn)眼間成熟 你用蘆穗帚打掃教室走廊 在柔軟的蘆花枕上休息 你故意默不出聲，生怕陌生人 突然帶你離開那兒—— 它就又要從匍匐狀的 地下莖，開始灰色的一生 94、行道樹不會只是悲涼的點綴 樹干被刷上一層石灰漿 像村姑穿了一件白紗裙，拘謹(jǐn)?shù)?/p> 站在那兒。他知道病害齷齪 喜歡黑色，不會去潔凈的地方搗蛋 一些天牛躲在皸裂里產(chǎn)卵 沒能躲過漿水里硫磺的熏殺 那棵被醉駕車撞破頭皮的大葉榕 傷口處敷了一層灰色涂補(bǔ)劑 他說，行道樹不會只是悲涼的點綴 它們填補(bǔ)街巷道路的殘缺 還用地下微渺的須根蘊(yùn)涵生機(jī) 是塵世間純粹的必需品 它們欣欣向上，對來路與去路 有著最直接最深刻的指認(rèn) 95、我多么希望能再看到你一次 在一座山城里，古代的君王 用你做靈壽杖，賜予功臣 你貞正的莖干可以扶危定傾 醉吟先生曾經(jīng)種下一株—— 每天看你在花園里倒立 在籬笆外盛開著潔白的花 不知是同病相憐，還是 沉醉了，更能看得清前程 總之最后放棄了剪伐之心 現(xiàn)在，你還是絕跡了 假如你像仙鶴躲在云深處 我多么希望能再看到你一次—— 木似竹，有枝節(jié)，合禮制 仙鶴般“嗝，嗝”地鳴叫幾聲 96、百年老枹一直蔭佑這片林子 高舉一把巨大如云的綠傘 百年老枹一直蔭佑這片林子 為了站穩(wěn)腳跟，樹冠伸展到哪 它的根尖隨即拓展到哪 作為世界上最大的開花植物 一顆樂觀豁達(dá)的心，愿意 寬恕那些本不該寬恕的人與事 包括：吸血鬼槲寄生 搶劫犯采剝樹皮，和盜木賊 （那灌滿香檳酒的硬木桶的主子） 而你站在這里，記錄了 無數(shù)只手兒一樣的樹葉間 沙沙的擊掌和暗語—— 我們累不止歇，我們苦不回避 從一小塊土地開始繁衍 持續(xù)不斷地，走進(jìn)光亮之中 97、鼠尾草啊，我為你的貞潔傾倒 在你柔軟枝葉的撫慰下 少婦終于露出了笑臉 她將膝上的男嬰和他手里的 那個木頭卷線軸 冥想成十五種咒語 你帶著茴香的甜沁氣息 助佑她的苦澀，凈化出無窮的 歡喜、痛苦和榮耀 這幸福的天鄉(xiāng)，沒有恐懼 到處是水青穗狀的藍(lán)紫色花朵 當(dāng)我從你搖曳著鼠尾的 用腰桿撐起的遮蓬中走出 我看見玫瑰長滿尖刺 聞到丁香散發(fā)刺鼻的味道 鼠尾草啊，我為你的貞潔傾倒 并愿意投入生命，守護(hù)你 免遭蚜蟲粉虱的侵害 免受莖腐病葉斑病的霸凌 98、榛樹啊，希望你可以保護(hù)我們 我曾看見那群奔躍的麋鹿 在木蘭場甜膩的忽哨聲中悸動 隨時隨地射來的一只只冷箭 穿過叢林和時空，誘惑著狩獵 我還看見那些祭祀的供品 圣泰塔斯的花朵和晶瑩的淚珠 一團(tuán)團(tuán)的紅葉，像焦灼的心 期待人與神之間達(dá)成和解 榛樹是大灌木，長得濃密厚實 鹿、蛇和各種動物進(jìn)入其中 會被細(xì)枝纏繞，止步不前 但我相信我們是共生的關(guān)系 榛樹啊，希望你可以保護(hù)我們 就像當(dāng)初保護(hù)瑪利亞那樣 99、云苓啊，我要把世上最美的獻(xiàn)給你 我想象你的五官，你的膚色 你形如玉兔，白凈的身體上 裹著一件棕黑色的外套 仿佛當(dāng)初嫦娥逃奔的 不是高高的廣寒宮，而是 低洼地里那棵大松樹下的地窖 你搗杵的長生不老的蛤蟆丸 變成安魂定魄的茯苓糕 你伏結(jié)了赤松根千年的靈氣 暗自生活在陰冷潮濕的地方 一輩子堅守著潔身自好 云苓啊，我要把世上最美的獻(xiàn)給你 “我愛你，把你當(dāng)成永不開花 但自身隱含花的光芒的植物”① 注釋：①出自智利詩人pablo Neruda《100 Love Sonnets: Cien Sonetos de Amor》 100、野芹的芳香 你還記得嗎？芹菜屬水，它的種名 在拉丁文里意指重力。薄荷是清香的 素祭，你看，芹菜也是一樣 日常生活中，它扮演著調(diào)香的角色 當(dāng)然有時也被當(dāng)成蔬菜或藥草 夏天，它在細(xì)長的莖上開白色的花 好像一位柔弱女子纖細(xì)的手指 捏舉著素娟，那哀傷和幽怨 便時常與感恩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它不必像人類犯罪后，總是 用無花果樹葉做裙子來為自己遮羞 這云夢澤的寧馨兒，潔凈，飄逸 一襲青衣從滿是霧氣的水寒中閃現(xiàn) 成為沒有披金戴銀濕漉漉的新婦 101、蕪菁花黃黃地開在暮春 蕪菁花黃黃地開在暮春 寧靜間綻放著極致的燦爛 此時，天空不單是藍(lán)色 在西邊閃耀著另外一種金黃 它以花溪的樣式流回村莊 讓我感到，瑰麗就是暗夜里 滋長在她心里的蕪菁花—— 她哼著一支童年的曲子 站在黑土地和綠果園之間 而我曾在暗淡的池塘邊碰見她 她是山坡自留地的閨蜜 少女的活色生香到了跟前 我目睹了全過程，吃食飛走的 雀兒，還去不遠(yuǎn)的地方喝水 102、我心靈的花園在虛空中呈現(xiàn) 我想回鄉(xiāng)下，去兒時放牧的山坳 搭建一座木屋，自個兒呆著 我想在屋外的那一片荒坡地上 開辟出一座詩經(jīng)的植物園區(qū) 每天天一亮就去鋤草澆水并重新 結(jié)識它們。我想挖一口池塘沿邊上 支棚種瓜，好讓水牛在陰涼下吃食 直到月上三竿了聽牛氓歌唱 我不會忘記這個地方，它流落在 曾經(jīng)擺放過老鼠夾的灌木叢 我希望得到喜悅，愛神悄然造訪 寬容和滋養(yǎng)維護(hù)著每一株草木 還希望原始這道竹籬笆環(huán)繞住歲月 使我心靈的花園在虛空中呈現(xiàn) 103、葉子落光了，滿樹的果子向下垂 我以為綠意盎然的存在 一方面顯在原野中 一方面隱在經(jīng)書里 盡管形式上截然不同 內(nèi)里頭卻千絲萬縷，琴瑟和鳴 它們都是生動的，有靈 能夠辨明我心中的眷念和向往 我以為那些活潑潑的句子 都是靜水深流的徒歌 那整夜紛紛的心緒與詠嘆 像平白無故的月光 靜靜地傾瀉，長年不歇止 像一棵白果樹栽在水潭邊 葉子落光了，滿樹的果子向下垂 104、它其實是一朵寧靜馨予的花 在那片不規(guī)整的梯田，胡麻 開著五瓣深藍(lán)色的花，溫潤的香 迷了一個執(zhí)鋤駐足農(nóng)人的眼 他正想象收割后如何吆喝驢子 拉石碌碡一圈一圈地轉(zhuǎn)著碾 你走進(jìn)胡麻地里的天空 那八谷之冠，石磨出的香油 與香水一樣，使人愉悅 現(xiàn)在，鋼筋混泥土的村莊四周 胡麻像一個被迫留守的村姑 失去了曾經(jīng)護(hù)身的白玉瓶 即使一心向上，魂魄還是草色青青 它其實是一朵寧靜馨予的花 為了那香油，才甘愿舍身飼虎 105、她像細(xì)妹，被長滿青苔的池塘照見 她愿意一世清清白白，無論 生活在黃土地還是黑土地 她整天呆在田壟里，執(zhí)意 逗留在季節(jié)中，等待汪曾祺 重新把她從頭到腳地審視一遍 她愿意簡簡單單地過日子 無論身體上還是精神上 她都外表平常，內(nèi)心恬淡 她能聽見稻草人良善的呼喚 像細(xì)妹，被長滿青苔的池塘照見 而離村莊越來越遠(yuǎn)的兄弟 他們離家鄉(xiāng)和安詳也越來越遠(yuǎn) 不像那些年，“冬天他們劈柴 蘿卜是他們賴以活命的根本”① 注釋：①出自俄裔美國詩人約瑟夫·布洛茨基《言辭的片段》 106、我了解鹿皮斑木姜子它的擬態(tài) 我了解鹿皮斑木姜子，它的擬態(tài) 樹皮青白枝干斑駁，酷似鹿 在深林里自由散漫地凋零 不像現(xiàn)世中的馴鹿，肯忍辱含垢 那些精神，對應(yīng)了任人宰割 它能從蒼茫的曠野里生發(fā)出來 依舊用簡單的灰暗作原色 那滿身支離破碎的光斑 投射進(jìn)一片糾葛叢生的土壤 在別人眼中這些都是景致 而在它自己，卻是辛勞的日子—— 我與它的交談是如此必要 卻不可能。如此緊迫，卻被 永遠(yuǎn)擱置，在這倉促的人生中① 注釋：①出自波蘭詩人辛波斯卡《植物的靜默》 107、這野性的樹活得自在坦蕩 一個先驅(qū)樹種或做宣紙的材料 構(gòu)樹，帶我走入挑擔(dān)夫的山路 濃蔭下殷紅的聚花果摔落一地 過路人心里難免緊張害怕 它又矮又丑，常躲在圍墻的轉(zhuǎn)角 枝上的巢不會是長久溫暖的家 那只黃鳥臨時寄存在窩里 像山海經(jīng)上，構(gòu)樹微賤自足—— 它享有奔放的晨光、潑辣的風(fēng)聲 以及露珠里無需隱秘的貞潔 這野性的樹活得自在坦蕩 從不忌諱惡木、惡菜之名 它要在蠻荒的未來存一份希望 如同看見那不能看見的夢與癡迷 108、草叢里有大葉白頭翁 珠光香青，謠曲纏繞在枝葉上 籟蕭、山荻已經(jīng)回來做伴 你被灰白色絨毛，如同青嫩的少女 溫柔敦厚。你將滿身的香氣 許給最美好季節(jié)里的平地之草 與牛尾蒿一起唱柔和的贊歌 渲染了松蘿、菹草和蝴蝶戲珠花 你愿意陪它們在山邊水涯 受著田間歇息的耕牛的注目 現(xiàn)在，天井覆滿青苔，水井壁上 長出芒草。我也乘醉到村莊走走 在巷陌的曲折中溜達(dá)，卻發(fā)現(xiàn) 草叢里有大葉白頭翁，與李杜一樣 好像在做一件沒完沒了的苦役 109、富春江岸，瑤琳仙境里的山居生活 古書上說，那郡縣叫桐廬是因為 有個采藥人在桐樹下結(jié)茅廬居住 之后那人叫桐君，寫了《桐君采藥錄》 那是塵世間最早記錄采藥治病的書 那山叫桐君山，還有桐君的崖、潭和孤嶼 之后還有桐君的祠、山寺、禪寺、白塔 去那里的人，有登桐君山、過桐君祠的 有在桐君山眺望晴空、眺望海門的 還有感嘆像畫，甚至連畫也不如它的 桐君山摩崖上的一處石刻刻得好啊 “瀟灑桐廬縣，江山景物妍， 問君君不語，指木是何年。” 觀音尖的蜜蜂、黃花菜愿意回答嗎 現(xiàn)在，桐廬的桐樹要進(jìn)入盛花期 天地間彌漫起白桐花特有的體香 像五月的雪，在軟語吳歌中趕赴 富春江岸，瑤琳仙境里的山居生活 110、樺樹淚 遼闊的貝加爾湖畔 白樺樹在春天里傷心 一個口子接上日夜 淚水能流滿整個季節(jié) 就像南方滿山遍野的松林 遭遇斫削后凝成的樹脂 每絲每縷清香的氣息 都是一顆顆晶瑩的淚珠 幾百年前的西伯利亞 還是荒蕪的森林山川 在這寂靜廣袤的原野 使鹿之邦總是縱情游蕩 眼下，清冽甘甜的樺樹汁 獨(dú)自守望成異域的餐飲 面對白毛黑膚的北極熊 白樺樹的淚經(jīng)年流個不斷 111、我們以盾葉鬼臼的智性感知世界 在煞靜的深夜，總有一陣陣驚悚 你我嫁接成木連理，被驅(qū)出人世 不知為何，一個牛頭，一個馬面 我們是同屬一個砧木的兩個接穗 ——你不嫁接我，我不嫁接你 不斷攝入葉綠體，隱秘地光合著 我們再也不用為生活而日夜愁苦 像氾勝之①捆成的那根蔓，會結(jié)出 大瓠，像薩姆②在沒落的古老公園 雕塑出的混合型樹木，花開時 能夠抒寫成令人費(fèi)解的絢麗色譜 還四季結(jié)出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果實 我們以盾葉鬼臼③的智性感知世界 升騰簡潔的直覺，并重新命名萬物 注釋： 112、如果可以選擇，就像鬯那樣生活 如果可以選擇就學(xué)姜黃生于林下 花葶單獨(dú)從根莖處抽出 113、在旋花的花心點上金粉 很多喇叭狀的合瓣花 盛開在圓葉牽牛細(xì)長的蔓上 它們從這科樹纏到那棵樹 期待暗夜里與紡織娘一起唱歌 又從這枝頭繞到那枝頭 接受天光的投射，不死不休 你來到打碗花的濃蔭下面 聆聽大地盤根錯節(jié)的呻吟 就像寺廟木框架的抬梁上 你用漩渦狀的幾何圖構(gòu)成彩畫 在旋花的花心點上金粉 你說你并不是描繪一朵花 而是相信虔誠和敬畏 能夠呼喚出草蟲喓喓的鳴聲 114、三千年來它們一直背負(fù)惡名 狼尾草，狗尾草和大型象草 它們妨礙人的生產(chǎn)生活 又與悲苦凄冷的心緒關(guān)聯(lián) 總之，在文化書里聲名狼藉 它們是詩經(jīng)里的惡草 三千年來一直背負(fù)惡名 有人恨不得要斬草除根 從此它們時運(yùn)不濟(jì)命途多舛 即使野到天邊，與世無爭 鋒芒的剛毛也只能在逆風(fēng)中搖擺 它們吸食寒露，深根固蒂 在粗糙的曠野里出死入生 它們睜大眼睛回望荒誕的叢林 不肯屈從弱肉強(qiáng)食的法規(guī) 115、瓜田李下有我們長存的戀歌 木瓜木桃木李，它們 姐妹仨，都是野生種 它們滿心期待洵美的玉石 希望相互之間永以為好 它們是行道上或庭園里的土話 也是我們長存的戀歌 ——它們身姿輕盈 那些先葉開放的酸澀花香 能夠融入一絲風(fēng) 輕撫你冰涼的指尖 能夠潛入一犁雨 涵養(yǎng)你焦灼的眉梢 就像那道閃電，劃破并照亮 你內(nèi)心層層疊疊的幽暗 116、暖風(fēng)吹落了滿大街的樟樹葉 在春分時節(jié)我曾看見 暖風(fēng)吹落了滿大街的樟樹葉 這荒唐的畫面超越課本 怎么會把秋風(fēng)掃落葉演繹成 這么一場春風(fēng)得意的視野 那群從不知敬畏的氣流 以為一切甩鍋與嫁禍 都不會被太陽的強(qiáng)光照射 以為臭椿的翅果和香椿的蒴果 也會掛在內(nèi)心趨同的樹枝 長著奇數(shù)或偶數(shù)一樣的葉子 當(dāng)流蘇花開如雪壓樹 我要在這螻蟈鳴叫的雷雨天 接受掃了又落的蒼蒼綠意 117、你從靈性的大澤蘭邊醒來 在沼澤迷失，你拗一截青紫的四棱莖 托舉它發(fā)出的香氣到你的鼻尖 ——這純粹女子涂頭用的蘭澤 清幽致遠(yuǎn)，還要摻上茶油的滋味 一些來自上古士子的聲音，聽起來 有虔誠的氣息，被熏草的香浸潤 被裊裊的煙霧和煙霧后的勾芒蔭庇 哦，你從靈性的大澤蘭邊醒來 不斷地同佩蘭談起白蒿和抱娘蒿 它們是圣潔的，會在苦難的日子里 不染一塵，成為你與未來交融的高禖 你總是自性自審地立身行事 不依賴蓑衣臺笠去遮風(fēng)擋雨 最后跟它們，在清朗的山谷間覺悟 118、你曾經(jīng)使勁地用竹竿敲打天空 你像一棵白露前的枳椇面對晚云 在微涼的天風(fēng)中鋪展開去—— 這樹多枝彎曲，闊大的卵葉間 黃綠色的小花在蔓延，像冷火被湮滅 你曾經(jīng)在奇怪的果實下漫步 看見枝頭七扭八歪一片棕褐 像雞爪，像珊瑚，更像與萬字符 不經(jīng)意地遭遇。你看見空巢來風(fēng) 有黑頭翁成群結(jié)隊飛來覓食 來與肥大肉質(zhì)的花梗甜蜜地交織 你曾經(jīng)使勁地用竹竿敲打天空 偶爾有拐棗像冰雹一樣下落 回到月光未被繁星打碎的夜幕 回到不知貧弱虛假，撿稻穗的舊日 119、你愉快于這個經(jīng)過霜凍的紅果 它是一棵枸骨樹，枝節(jié)橫生 你繞著它轉(zhuǎn)了幾圈舍不得離開 想剪一枝插在客廳敞口的玻璃瓶里 但它葉緣上有那么多的硬刺 你怎么還敢不知趣地湊上前去 它是屬于紛飛白雪里冷艷的冬青 濃綠光澤的貓耳朵抵近你的周身 它明亮的黃花結(jié)出累累子實 鮮活的色彩，吸引眾鳥啄食 那急切的呼喚，疼痛中帶著喜悅 你嗅著它身體散發(fā)出來的香氣 好像吃慣鼠李的雀兒辨出了滋味 你愉快于這個經(jīng)過霜凍的紅果 愿意接受并原諒它一切的尖銳 120、你總夢想日落天開的存在 你最近讀了很多閑雜的辭書 幫助你在山邊水涯辨識一些植物 柘樹，檉柳，不結(jié)實的牡蒿 羊蹄的果序圓錐狀，與藨草叢生 又被涌泉牽拽——你像它們一樣 苦而不美，經(jīng)歷波搖石動的日子 更無眠的夜從潑辣的山風(fēng)開始 你總夢想日落天開的存在 不止于奇花異木谷物果蔬，還有 救荒本草，在冠豸山下或石門湖邊 你也夢想輕舟泛月在九曲溪中 將滿紙荒唐的意象，和苦心孤詣 沿清淺的水路一直流行開去 不再擔(dān)心未來漂洋還是過海 2018年06月26日—2020年09月03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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