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冰棍仔”到“作家”》
作者：胡世民
從偏遠山村到定居繁華大都市，從下崗職工到沿海媒體小有名氣的記者，從“沒讀書的人”到“寫書給讀書人看”，回望走過的四十四年人生路，屈指一數，到今天，我在方格紙上摸爬滾打了整整三十個年頭。我早年喪父，家里一貧如洗。寫文章，我從沒想到過要出人頭地成名成家，所有的初衷純粹就是為了賺點油鹽錢，改善家庭生活。
一九八四年，對我家來說，是災難的一年，痛苦的一年。這一年，母親經受了中年喪夫之痛！我們姐弟四人經受了早年喪父之痛！那年，大姐十九歲，二姐十五歲，我十二歲，妹妹僅八歲。
父親是煤礦工人，在去世二年前，被醫(yī)院診斷為職業(yè)病。他過世后，礦里安排我的老鄉(xiāng)負責處理他的后事。這名老鄉(xiāng)心中的小九九特別多，胃口也很大，把原本很簡單的一樁事弄得非常復雜，使原本困難重重的我家弄得雪上加霜。
其實，當年礦里處理職工死亡的干部有兩個。人們常說：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也許是出于這一考慮，礦里特意安排他來處理我父親的后事。
父親死亡，礦里究竟如何定論？這是關鍵。
我們這一方，堅持醫(yī)院的診斷證明，要求參照工亡(職業(yè)病)處理。
礦里的意見則是同意上報，等日后再作定論。
正是因為這樣，才給了我那老鄉(xiāng)大肆斂財的機會。
他先是假仁假義，給我們一些小恩小惠，取得我們的信任。他說：“我們是老鄉(xiāng)，低頭不見抬頭見，肯定只有一‘幫’字，絕對不會害你們的?！?/span>
他那一席暖心窩子的話語，讓我們備受感動和溫馨。
我們一家老小都把他當親人，當救星。
可他把我們當傻瓜、當白癡。
農忙“雙搶”，他會捎信給我們，叫我們去他家?guī)兔ΑＫ姨锿烈捕?，母親在村子里以每天兩元的工價，專門請了二十二名年輕力壯的勞動力去他家收稻插秧，一干就是幾天。
他家建房子，跑到我家說少了木材，要我家支援一點。母親二話不說，根據他的需求，馬上喊來一輛大卡車，給他裝去兩車，他家建房子幾乎用的都是我家的木材。
我家種的花生和豆子收獲了，我們想吃，母親也舍不得讓我們抓一把，基本上都被他悉數全收了……
更讓我們痛恨的是，在我家經濟異常困難時，他竟然打著請客送禮的幌子，多次到我家要錢要物。記得那年過年，他說要打點有關領導，母親馬上掏出所有家當，給他送去二十斤魚、二十斤牛肉、一百斤花生、一百斤黃豆、六只大公雞；這些東西拿走后，我家便沒有一分錢過年了。幸虧被村黨支部書記發(fā)現，他主動找上門來，說要賣給我家一些豬肉。母親說，我家現在沒有錢。他說他知道，是賒給我們，他一年半載也不會來要錢。就這樣，在村支書的幫助下，我們才把新年過了。
這個老鄉(xiāng)嘗到甜頭后，經常隔三差五找上門來，那段時間，只要我家有一丁點兒錢物，總會被他拿走，弄得我家每年至少有五六個月沒油吃，四五個月沒有米吃。那日子苦啊，苦不堪言！但這不是天災，卻是人禍??！
在他的“關照”“幫助”之下，我父親的后事，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擱置在那兒，而且一拖就是將近三年。
這樣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兒，為什么會久拖不決呢？
最后的原因卻很簡單——他把算盤打到了我二姐身上——他想和我家結親。
這門親事，我們不想高攀。
主要原因是，他的兒子是一個重度殘疾人。
他請人到我家牽紅線，特意捎話：只要我二姐嫁到他家，我父親的事兒就妥了。
面對這種強權，母親想都沒想，便一口回絕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寧可帶著他們討米要飯，也不能毀了女兒的一生幸福！”
那人竟然威脅我母親：“你若不答應，你丈夫的事兒就沒轍了?！彼谷贿€說：“你辰時答應，我巳時給你辦事?！?/span>
母親很堅決，非常果斷地說：“你要任何東西都可以，但要我的女兒，絕對不行！”
雙方不歡而散。
這個人沒想到我母親那么強硬，沒留一絲余地。他惱羞成怒，處處與我們作對。這，真應了那句老話：“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屁股后面打一槍?！?/p>
一九八六年夏季，一場大雨，沖垮了我家房前的地坪。那天清晨，一聲巨響，我們慌忙從床上爬起來，打開大門一看，只見屋前的整個地坪消失在池塘中，我們家的土坯房子懸在了半空中。我們見狀，嚇傻了。怎么辦？怎么辦？母親語無倫次，傷心欲絕，臉龐上掛滿了淚珠……
我們的房子成了危房，存在極大的安全隱患，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但我們卻無力建房。在這種情況下，母親叫我寫報告，向礦里反映情況，請求幫助。礦里領導接到報告后，當即安排我那老鄉(xiāng)來我家，結果他看過之后，竟然不顧我們一家大小的安危，昧著良心做了現場拍板：“我看這房子一時半會倒不下來，想要礦里補助資金，一分錢也沒有！”
后來，礦里分配四個農轉非指標給我家，我大姐從礦山回來辦戶口遷移手續(xù)，他獲悉情況后，馬上跑到我家設法阻攔……
自古道：沒有不透風的墻。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件事后來傳到了有關領導的耳朵里，一名好心的干部為我們鳴不平，在一次大會上，他嚴正指出：“這件事情早就應該給人家辦好了，但我們的干部不光要拿人家的好處，還想要人家的女兒！太過分了！這單事，既然他不辦，那就交給我來辦?。 ?/p>
很快，父親的事兒便蓋棺定論——參照工亡處理。
接到消息，我們一家大小都落下了眼淚。這淚水啊，不知是甜，還是苦。我想，酸甜苦辣都有吧。因為，這正義之聲，來得實在太慢太慢了！
這一正義與邪惡的較量，激發(fā)了我創(chuàng)作小說的靈感。年少的我，第一次拿起筆來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竟然洋洋灑灑寫出了兩萬多字。這一作品是我的開山之作，題目叫《突圍》，但是，二十多年來，我一直將它塵封在柜子里。盡管不少刊物曾向我約稿，我卻始終沒有將它拿出去公開發(fā)表，因為我再也不愿觸及那段令人心碎的日子。同時，我也不斷告誡自己，遇事不要太較真，得饒人處且饒人。
古有《勸學》詩曰：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那種出將入相的理想，早已被現代人拋棄。男兒當自強，倒是應為我們所銘記的。尤其是當自己處境不妙之際，喝口涼水也會塞牙，不如意之事就會接踵而至；在這種情況下，特別需要自強不息，需要憑自己的努力去改變命運。
父親去世后，支撐這個家的頂梁柱垮了，一家生活重擔全落在了母親弱小的肩膀上，我們的日子過得異常艱難。
盡管大姐已頂職去了礦山，但工資很低，一個月僅二十來塊錢。懂事的二姐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為了我和妹妹的學業(yè)輟學在家，幫助母親干農活。
沒有錢，生活自然寸步難行。在我的印象中，那幾年，總有好幾個月沒有油吃。母親想盡快改變家庭處境，她帶著二姐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歸，但收效甚微。
有一年開學，妹妹沒了學費。母親叫她去一親威家里借，結果妹妹剛一開口，我那烈性子的親威張口便說：“哪有錢借，我家又不是開銀行的！”
沒法，妹妹又跑到另一親戚家，那一親戚說：“借給你，那我家的就不用讀啦！”
妹妹連連遭拒，傷心欲絕地跑回家，她一進家門，就一頭跪在父親的遺像前號啕大哭：“爸爸，你不要死呀，我要讀書啊……”
不靠天，不靠地，只能靠自己。在當時經濟異常艱苦之際，我冒出了這樣的想法。我想，地球是圓的，人是活的。我就不相信我這男子漢改變不了家里的處境。
那時的我，十二歲剛出頭，個頭也就一米三四，要力氣沒力氣，要技術沒技術，要知識沒知識，想改變家庭處境，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做白日夢。但不管怎樣，我還是義無反顧勇往直前，開始用小手托起大家庭。
如何打開生財之道，最先我想到了賣冰棍。這生意成本小，只要腿腳勤快，嘴巴甜一點，就能賺到錢。
可是當時，家里連置辦一個冰棍箱的錢都沒有。怎么辦？借！我是一個急性子，說辦的事兒絕對是風風火火，說辦就馬上辦的。母親告訴我，阿姨的兒子曾經賣過冰棍，叫我去她家借借看。于是，我一路小跑到她家。阿姨自然支持，找出了那個塵封已久的冰棍箱。我一看，傻了眼——箱子十分陳舊不美觀不說，要命的是箱體上還裂開了幾條手指般粗的大縫，這意味著說這個箱子基本沒用——密封功能不行，只能裝冰棍。
有總比沒有好，我千恩萬謝拿回了冰棍箱。母親找出新棉絮，縫好冰被，對我說：“箱子不能密封，你就跑快一點，少進一點貨，賣了再去拿?！薄澳且仓荒苓@樣了，我不怕苦！”我說。母親給我一塊多錢說：“家里就這點錢了，你先拿去做成本?！蔽医舆^母親手中的錢，急不可待地背著冰棍箱就往鄧子山跑，我一路狂奔，一路狂想，我一定要用這個箱子背回去一箱子鈔票。結果，當我汗流浹背跑到那里時，工作人員告訴我：“這里早就不批發(fā)冰棍了?！薄罢垎柲睦镉?？”我心急火燎地問?！拔乙膊恢?，你去問問別人?！惫ぷ魅藛T有些不耐煩。
雖然出師不利，但我還是信心滿滿。當下，我便四處打探哪里有冰廠。有好心人告訴我，大范泥中村有一個冰廠，要我過去看看是否有冰棍批發(fā)。謝過好心人，我拔腿就往泥中跑，因為那里，距離鄧子山還有十多里。
找到了冰廠，我如釋重負，興高采烈，開始挖取我人生的第一桶金。那時，批發(fā)一支綠豆冰棍，只要三分五厘錢；一個白糖冰棍，三分錢。十個起批。賣價一般都是：綠豆的五分，白糖的四分。由于冰棍箱密封性能不好，每次拿貨我都不敢多拿，一般情況下都是拿三十或是四十個，害怕冰棍融化后虧掉老本。為了賺取更多的錢，我人勤腿快，發(fā)揚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zhàn)斗的精神，只要是太陽天，不管氣溫有多高，我都要跑上兩三趟，雖然泥中村離我家大約有十多華里遠，我拿到貨后，必須一路飛跑，但我從沒有叫過一句苦，喊過一聲累。
忘不了有個晚上賣冰棍。那天，是我們當地有名的富豪六十大壽，他夠豪爽，要電影放映員帶三個影片去他家放映。聽到這一消息，我高興得一蹦三尺高，不顧白天的勞累，跑到泥中村背回一百五十支冰棍，心想，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賺一把。豈料，電影還沒有放映，就停了電。等到天都全黑了，仍然沒有來電。怎么辦？我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聽說楓樹那兒有人放電影，就是遠了點。電影放映員同情我，提醒我轉戰(zhàn)賣場。我知道，楓樹離我家足有十多里，電影肯定已經開始放映，如果跑過去，肯定還能抓住一個尾巴賣一下。不容我多想，馬上背著沉甸甸的一大箱冰棍消失在夜幕里。我心里焦急，一路狂奔，當時占據整個腦海的就是絕對不能把一百五十支冰棍的錢化成了水！當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那個地方時，還剩下三本影片沒有放完。我馬上吆喝：“賣冰棍啰，賣冰棍啰……”一下子，我被人圍得水泄不通，看到那齊刷刷遞來的票子，我的眼淚就嘩啦啦地直往下淌?？上У氖?，這樣的場景稍縱即逝。片刻功夫，我這兒就冷場了。幸虧當時我腦袋瓜子還好使，發(fā)現了一個細節(jié)，正在放映的“功夫”新片，有人在跑場拿片。于是，我馬上湊過去問：“師傅，這個片子是不是還要拿到別的地方去放啊？”放映員答說：“是的，在鄧子山茶場那邊，這個人就是來跑片的。”“謝謝你，你真是大好人?！蔽医o他一支冰棍作謝。一會兒，放映員從機身上拿下一本電影拷貝帶交給一名男子，男子拿著片子騎上自行車快速離去，我放開雙腿，緊跟其后。但我哪里是兩個輪子的對手？我越拖越后，步子也邁得越來越小，越跑越慢，我真的是累了，而且是很累了，我好想停下來，休息片刻；但一想起背上的大半箱冰棍，我又加快了腳步。等我跑到這一放映地點時，我?guī)缀跆撁摿?，但我仍然堅持著，到場時我已發(fā)不出吆喝聲了。幸好，看電影的人看到我后，好似都渴了，紛紛掏出鈔票，搶購我的冰棍。只可惜，電影已放到了尾聲，僅僅十多分鐘就收場了。
我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家里，已是凌晨兩點多。一進家門，我就把已經進入夢鄉(xiāng)的母親、二姐和妹妹叫醒，要她們起來吃冰棍。當我打開冰棍箱時，看到沒有賣掉的幾十支冰棍都已化成了水。于是，我趕快清點鈔票，除去有人趁著夜色昧著良心給了我一張貳角和伍分拼接的廢鈔票外，還凈賺了一毛五分錢！手捧那一堆綠花花的零碎鈔票，我百感交集。
冰棍不能天天賣，它是個時季活兒，天氣一涼下來，就沒有消費市場了。因此，在賣冰棍的過程中，我又開始尋求其他商機。一天課余，我在翻看《漣邵工人報》時，看到一則“祖國·漣邵和我”征文競賽啟事。我一時心血來潮，在一堂自習課上寫了一篇敘事散文——《沒有漣邵就沒有我家的今天》。放學后，我跑到郵電局將文章寄往《漣邵工人報》。幾天后，新的報紙送來了，我的文章竟然變成了鉛字。讓我高興的是，在這一期《漣邵工人報》上，同時還發(fā)表了我同班同學的文章，她也是參賽作者。聽班上同學們講，還有幾位同學也寄去稿子了。這讓我十分高興。這兩篇文章一同發(fā)表，班里好似一把鹽撒進了滾燙的油鍋中——一下炸開了鍋。同學們既為之高興，又在私底下議論紛紛——誰的文章好，誰的文章差；誰的文章會得獎，誰的文章是陪襯。我聽后，一笑了之。幾個月后，征文排定座次，《沒有漣邵就沒有我家的今天》榮獲三等獎，我拿到了三十元獎金，還有一些稿費。后來，我創(chuàng)作的另一篇散文，在參加當時紅遍全國的《小溪流》雜志的征文比賽中，獲得二等獎第一名(一等獎空缺)，再次拿到了不菲的稿酬和獎金。這讓我興奮得連續(xù)幾個晚上睡不好覺，心里傻乎乎地想，寫東西這樣容易賺錢，以后我家油鹽無憂了！
接二連三獲大獎，我被喜悅沖昏了頭腦。一天我突發(fā)奇想，要寫一篇文章來為難一下老師。在一篇命題作文中，我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在其中用了幾十個生僻字。文章上交后，我沾沾自喜，想看看這回老師如何評價。結果，老師僅給了我及格分。我認為這是老師不識“貨”，于是抄寫了幾份，投寄報社，心想把它變成鉛字，用事實說話。但是，投送的稿件，全部石沉大海。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見到了報社的編輯，在談及那篇稿子時，他說：“寫文章貴在思想性，文字只不過是我們寫作表述的工具罷了，我們要讓思想的音符在寫作之路上歌唱?！币徽Z提醒夢中人，我記住了編輯老師的話，在以后的創(chuàng)作中，我都注重在思想二字上做文章，力求語言精煉、平實，就連小學生都能閱讀，這讓我在寫作的道路上越走越寬，文章屢投屢中。
時任漣源《天鵝文學》社社長賀輝軍(現為漣源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漣源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湖南作家協(xié)會會員)、主編艾葉青(現為漣源市委文明辦主任、漣源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第一時間找到我，希望我在斗立山煤礦職工子弟學校，成立《天鵝文學》社分社，由我擔任分社社長。在我的發(fā)動之下，共有一百多名同學踴躍報名參加。
時為斗立山煤礦職工子弟學校文學社輔導員的洪躍強老師，看到我發(fā)表的作品后，也親自找到我，把我納入他的學員隊伍。洪老師在我們那里赫赫有名，寫得一手非常漂亮的文章，詩歌、散文、小說以及通訊報道，樣樣都很拿手，各種文章頻頻見諸報端，當地文藝界稱他為“鬼才”“黑馬”。當時，他輔導的文學社成員，有近百名學生在全國各大報刊發(fā)表文章并獲獎，他的事跡曾被《中國煤炭報》大篇幅報道過。自打洪老師成為我的指導老師后，我的創(chuàng)作熱情空前高漲，文章質量也大幅提高。洪老師說我的勤奮是一種骨子里的刻苦，他特別用心教我駕馭各種文體寫作的能力，經常帶我外出采訪，還專門請來當地著名作家、記者給我講課……
從我創(chuàng)作的習作中，洪老師大致了解了我家的境況，他極富同情心。一天，他找到我，說要到我家去看看。我既喜又愁，告訴他，我家地處偏僻山村，沒有通車，離學校將近五十里地，只能騎自行車去，很辛苦。他笑了笑說：“沒關系，我已做好了充分準備?！边@讓我感動不已。在一個星期天的早上，我和洪老師各自踩著一輛單車出發(fā)，迎著一股股熱風，經過兩三個小時的長途跋涉，來到我家。母親看到我?guī)Ю蠋熁丶?，又驚又喜。由于當時家里沒有通訊工具，不能預先通知母親，因而家里沒有做準備——既沒有肉，又沒有魚，只有放養(yǎng)的土雞和地里的時令蔬菜。母親很不好意思，馬上磨刀逮雞，招待遠方貴客。洪老師看到我家家徒四壁，拿出一些錢來，交給我母親，結果被她斷然拒絕。母親殺了大母雞，拿出看家廚藝，將一個雞做成兩樣菜，一半炒，一半燉，熱情地招待了洪老師。她還要了洪老師鞋子的尺碼，說要給他做一雙棉布鞋，以此作為她對我恩師的敬重和感激。洪老師告訴我母親，說我是他最得意的學生，是可造之才，希望她支持我。飯后，我?guī)е槔蠋熢谖覀兇遄永锒盗艘蝗?，然后便一同返回學校。
此次我家之行，洪老師又將我從文學道路引上了新聞寫作之路?；氐綄W校后，洪老師對我說：“世民，你們那兒綠化造林搞得很不錯，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給你一個采訪提綱，下次你回家時把幾個問題好好問一問，我想教你寫新聞?！薄皩懶侣?，當記者？”我興奮異常。洪老師說：“搞文學創(chuàng)作，是一件苦差使，費力不討好。作品既要來源于生活，又要高于生活，我們要做生活的有心人。采寫新聞，就是積累生活，為日后創(chuàng)作打基礎。因為，寫新聞，既要有新聞敏感性，又要選準角度，還要有良好的職業(yè)操守?！焙槔蠋熯@幾句推心置腹的話語，我一直牢記心中。從此，學習之余，我又多了一項課余作業(yè)。在洪老師手把手的指導下，我先后采寫了《檀山村28名大齡青年喜結良緣》《35年含辛茹苦守寡育兒，78歲走投無路引火自焚》《八旬老嫗義務行醫(yī)六十年》等一大批新聞作品，分別被《法制日報》《法制月刊》《中國煤炭報》《湖南日報》《婁底日報》等新聞媒體采用，并且篇幅都比較大。讓我感動的是，洪老師總會時不時地拿一些錢給我，說是有關新聞單位寄來的稿費。我說：“哪有那么多？”他說：“有，這是分給你的。”說完就不由分說，將錢塞進我的口袋里。這些錢，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里面有幾個才是我的。后來，洪老師被株洲市的一所學?！巴谧摺?，臨走時，我特意趕過去送行；剛好，母親也為他做好了棉布鞋。洪老師拿著那雙布鞋，萬分高興，直到現在還經常提起。
我來深圳工作后，一度與洪老師失去了聯系，直到二○一一年我出版長篇小說《蛻變》，才費盡周折找到他。當時，他接到我的電話，非常興奮，說他的同窗好友在深圳當檢察長，已來過深圳幾次了，但一直不知道我在深圳工作。這些年來，他仍然在株洲持鞭執(zhí)教當教師，仍然在學校搞文學社培養(yǎng)學生寫文章。他說，我一直是他的驕傲，他經常把我作為一個自強不息的典范講給學生們聽；我在他的學生中早已名聲大振，要求我多寄些書給他，好讓他的學生好好學習學習。他還希望我將自己的成長經歷寫出來，出版一本自傳，書名就叫《看不到希望也不絕望》。我說，我不是名人，不適宜出這個，就算出版了也沒人看。他說，你的成長經歷是一本難得的教科書，能很好地教育下一代如何在絕境中求生存求發(fā)展，書的銷量他十分看好，要我認真考慮考慮，不要讓他失望。洪老師的話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我只好硬著頭皮試一試。要知道，洪老師是我走上文字征程的引路人，他的話對我來說，如同“圣旨”。于是乎，我把原計劃要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編外干部》往后推，按照老師布置的題目去認真完成“作業(yè)”。經過幾年努力，二○一五年，我創(chuàng)作的散文集《羞澀年代》正式出版問世。
文學創(chuàng)作是一件苦差事，我一直苦中尋樂，在這條苦旅上孜孜不倦、樂此不疲。三十年的創(chuàng)作，雖說沒有功成名就，但也小有名氣——干過記者，當過編輯，加入了湖南省、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獲得了文學創(chuàng)作三級作家資格，發(fā)表文學作品和新聞作品上千萬字，我用稿費買房買車，打造了溫馨幸福的家。
感謝生活給我信心和勇氣！感謝文字給我力量和希望！
《尋夢深圳——我的文學夢》這是深圳作家關于“中國夢”的文學回答、當代詮釋，也是國內首部以一座城市為單位，征集優(yōu)秀作家呈現個體文學之旅與民族國家、時代社會關系的“自我證明”。底層寫作與白領寫作、都市敘事與工廠敘事，在本書中實現了四手聯彈、和諧變奏。入選作品，講出了自己的文學故事、追夢之旅，剛健清新，文學性強，富有真情實感，體現了文學從個體經驗出發(fā)可以達到的理想、力量、愛與美，體現了人文精神和道德關懷，體現了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文學表達和具有個性的思想內涵，體現了更多正面能量。
〖 主編 〗羅 烈 杰 〖 本卷主編 〗顧煥金 李蘭妮
〖 編選 〗深圳市作家協(xié)會 〖 出版 〗南方出版?zhèn)髅?花城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