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芝桂:上品山上的最后老者 上品山上的最后老者 海珠,苦命人呀!熟悉他的人都這么說。 海珠,老實人呀!熟悉他的人和不熟悉他的人都這么說。而我更多的卻是陣陣酸楚、份份沉甸,欲語無言,欲哭無淚。畢竟,這是我的親人,我的姨父。 這是一位深山里的老者,一座偏遠山村的最后堅守者。他的離去,固然會讓一些人嘆惋,而我則分明感覺到,最傷感的應該莫過于木訥寂寞的小山村,因為這位老人的離去,意味著這座村莊的消逝。 上品山,名字好聽,路不好走。記憶里,去一趟姨父家,得走走停停息息,翻山越嶺,來回好幾個小時。說是村莊,卻并不集中,這個山梁上幾棟房子,那個山坳里幾棟房子,雖然彼此看得見,也叫得應,但真要走過去,卻還得費上一頓功夫。 山里的生活比較清貧,也十分不便。在村里讀小學時,我班上就有幾位同學來自上品山。他們一般都是周一清早從山里出來,帶好一周吃的米、菜(炒蘿卜干、炒黃豆等不易變質的干菜),五天里就借住在山下的親戚朋友家,待周五下午再趕回山里。如此,周而復始,十分辛苦。記得,姨父領養(yǎng)的小表妹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中畢業(yè)就一直住在我家。 終于有一天,國家深山移民政策的春風爬山過坳吹進了上品山。山民們東一家西一家,陸陸續(xù)續(xù)都搬下了山。整個偌大的上品山就剩姨父姨媽兩位老人了。 人少了,人氣淡了,上山的路就更難走了。其實,姨父是非??释岬缴较伦〉?。而且,在其家族幾位老者的熱心幫助下,他也曾經搬下來住過幾個月。無奈,我的姨媽死活不肯下來,逼得我的姨父又搬回了上品山。姨媽死活不肯下山,勸也無效,眾皆不解。其中緣由,我估摸表面上是在山上住了幾十年,確實有非常深的感情,故土難離。而更深層的原因,則是她長年累月生活在山里,早已喪失了與人群居的基本技能,下山根本無法適應,如其口無遮攔的習性就曾惹得村里很多人不舒服。 姨父是個極其心善的人,也是個對姨媽百依百順的人。如此,他們便依然住在山上,成了上品山的最后堅守者。同時,也成了我和家人時刻牽掛的對象。 姨父大約是不識字的,也是不識數的。發(fā)現這個秘密大約是在我讀小學四年級之后,小學四年級開始開設了書法課,學描紅。那年春節(jié),父親要我嘗試著寫春聯,我自是不肯的,怕村里人笑話,父親也就沒再堅持。而我姨父卻抱來了一疊裁好的紅紙,笑著說:“幫姨爹寫,我家里沒什么人去拜年,沒人看笑話,只要紅紙上有點墨就可以了?!蔽蚁胂胍彩?,于是手忙腳亂鄭重其事地忙開了。姨父則興致勃勃地站在旁邊,一邊瞧著一邊指點著,嘴里還不忘一會兒說聲“好!”如此這般,我以為姨父應該是識字的。幾天后去他家里拜年,我一進門就急著去欣賞自己的“作品”。不曾想,姨父竟將本該貼在豬欄牛欄門上的“六畜興旺”給貼到了房門上,讓人忍俊不禁。 由此,我忽然醒悟到,姨父應該也是不識數的。難怪他原來每次從礦上領回工資,就興沖沖地來到我家,將一堆塊票、毛票,甚至分票,全倒在飯桌上。然后笑瞇瞇地對我說:“來,來,考考你,告訴姨爹哪張是10塊的,哪張是5塊的,哪張是2塊的?再告訴姨爹,這里一共有多少錢?答對了,獎你一塊錢買糖?!比绱撕唵味鴮嵒莸目荚嚕易允菢反瞬黄?。記得,我每次一報完答案,他都是立馬兌獎,從不遲疑。原來,他不識數呀,考我就是為了核對工資數目。 姨父沒干過什么大事,似乎也沒什么本事。唯一的一幢老屋據說也是他父親手里建的。雖說在村辦小煤窯當過師傅,但錢沒賺到幾個,有次居然把下巴打穿了,送到縣醫(yī)院搶救,把全家人嚇個半死。但姨父卻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他個子矮小,滿臉堆笑,和誰都開得起玩笑,聊得來。即使別人嘲笑,甚至帶點欺負的味道,他也從不生氣,結果反而弄得嘲人者自己都不好意思。他生活簡單,平常也就抽幾口自種的山煙,喝幾碗自釀的米酒。有時喝高了,也唱幾句只有他自己才聽得懂的山歌。 山里更冷清了,姨父也更老了。終于,2007年的一天,80多歲的姨父倒在我二弟的懷里走了。姨媽也就不得不搬下山和我娘住在了一起。 姨父走了,意味著上品山上最后一名老者走了。也許有人會說,這最后一名老者不應該是你姨媽嗎?在此,我要說明的是,如將老者名號安在我姨媽頭上,村里很多人是不服氣的,說不準我的母親就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老者,在我們村里是尊稱,一般指的是高壽、有點修養(yǎng)且受人尊重的人。我認為,我的姨父就是這樣的人。 作者簡介: 李芝桂,1972年出生,曾用筆名阿貴,江西蓮花人。曾在《散文百家》、《創(chuàng)作評譚》、《涉世之初》、《光華時報》、《當代社會保障》、《江西青年報》等報刊發(fā)表散文、詩歌、報告文學等百余篇(首)。出版散文集《行走微生活》。二十余歲時曾掛名江西省企業(yè)文聯文學創(chuàng)研會理事、吉安地區(qū)作協理事。有作品入選《吉安地區(qū)文學作品選》、《散文百家十年精選》等多種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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