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　/　蕭璠

初冬時節(jié)，氣溫驟降，冬之寒不可抗拒。連綿陰天，郁積的濕冷令四下暗沉沉一片，霧氣瞬間滋生，溢滿天地。

囿于一室之中，獨臨窗臺，墨甚香、茶愈濃、寒氣重，感官也漸敏銳強烈。知覺和體味是感性，也是隨性。但，靜謐的冬，又賦予感覺理性認知。細細感受冬季氣象，自有幀幀溫馨畫面，入眸、入心。

初冬，墨客因著別樣心境，欣喜于“霧里看花”?；ㄏ愕挠碾[，霧氣的空蒙，給瑟瑟的冬涂上凄迷冷色。霜是輕微的品色，瑩潤剔透，有質(zhì)感、能抒情；霧是暈染的墨色，厚重濃濁，有底蘊、可沉淀。霜花是薄霧升華凝聚后的另一番沉降，霜的心思只有彌散的霧能懂。

濃霧的天氣，玻璃門和百葉窗都是緊閉著的，就像靜坐觀賞者的心扉，只剩思緒回波流轉(zhuǎn)。霧從夜半時分愈漸濃厚，撫過殘磚冷瓦，掠過行人車輛，給黑夜披上一層緞質(zhì)薄紗。夜幕下的霧不遺余力地籠罩沉睡的大地，萬籟俱寂，心是空落的，思念也是安靜的。

微陽初升，白晝與黑夜相聚別離，明與暗相愛交替，霧色趨于雪白，薄霧的內(nèi)心是牽掛著的暖。光陰隨著薄霧的消散邁步向前，此時著手煲上一鍋好湯，等霧之將盡，呲溜呲溜地喝上幾口，蔥姜的暖性能驅(qū)走體內(nèi)的寒意。

大霧天最不喜外出，如若外出必然覆著口罩、屏著呼吸，濁氣四溢不可避免，但日出后的清氣便來源于此時的濁。行走街頭巷尾，整個世界沉浸于一片白茫茫之中，如墜仙境。霧靄躡手躡腳地輕拍著行人的發(fā)梢眼角，行跡處杳無影蹤。

遠遠地，我看不清前方的路和兩側(cè)的建筑，小徑旁樹影婆娑，朦朧的景象時隱時現(xiàn)，如登瑤臺、如臨蓬萊。愈想窺得前方，愈覺身陷混沌，只得放松身心，顧慮眼前。漫步向前，步伐略輕柔，霧推移著竄向身后。張開手掌，竭力攫住一縷輕霧，緊握的卻是虛無。霧懷有飄逸空靈的氣韻，也具有含羞帶怯的品性，斜陽微照，霧兀自消散形容。

初冬的冷冽氣質(zhì)，讓一切生物不敢肆意喧囂，逐漸守口如瓶，只得用顏色傾訴衷腸。霧氣漸散時分，在鄰家紅磚黛瓦屋前空地邊，我與一串紅相遇。一串紅花朵的亮眼暖色，有著磁石般的天然引力，格外吸引來人。此境在寫意派的筆端，如同水墨畫留白處的一方紅印，格局決定了筆觸風(fēng)景。薄霧中的花搖曳生香、顧盼生姿，香氣是淡雅的、含蓄的。近趨花叢邊緣，衣裙攜起微風(fēng)，風(fēng)驚瓣落，花露出似笑非笑的臉，在淺淺的呼喚聲過后，頷首靜默。

花為文人所喜，霧增其迷離姿色，論綺麗之句，當屬白居易的《花非花》：“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明楊慎《詞品》卷云：“白樂天之辭，予獨愛其《花非花》一首，蓋其自度之曲，因情生文者也?！?/p>

是啊，置身冬日迷霧，思緒紛擾，更須慎行，才能看得真切。倏忽想起那首情絲凝結(jié)的熟悉曲調(diào)……情與景的契合，怎不教人暗自吟嘆“借我借我一雙慧眼吧”！

當迷蒙霧天逐漸消逝，當歲暮之寒彌漫心田，霜，是不經(jīng)意間到來的。霜，似雪還似非雪，裊裊娜娜、翩躚降臨人間。霜是灑落人間的精靈，邁著細碎輕盈的步調(diào)，潔白晶瑩，無塵、無垢。相比雪的冷冽、徹骨，霜是柔美的，也是溫婉的。霜本無形，依托草木菜蔬、樹條枝葉等實體相伴而生，有形生于無形。

下霜后的冬晨，空氣清新，深吸可感絲絲清甜。深冬清晨，早起散步，霜染大地，厚薄均勻的霜層鋪滿田埂、菜地、花園，只見霜白不見冰凍。這細膩如粉的霜花，令人忍不住低身半蹲著，小心翼翼地用指尖采擷一抹。伸手湊近鼻息細嗅，霜屑未及逗留，已然消融。下過霜的冬青菜，清咸中帶有濃郁的甘甜，這甜是苦澀凝成的結(jié)晶，耐得細品，齒頰生津。

冬天的夜晚來得急切，白天將盡未盡，四下已是灰蒙一片。清冷的冬夜，霜華重，月朦朧，霜和月兩兩相望，遙相呼應(yīng)?！澳瓜路髁_衣，浮云中斷開明月”，霜月定然相知，兩心相融相共，月朗星稀，清輝不減，霜漸增芳華。

霜質(zhì)輕、易消逝，令人陡增年華傷逝之感。正所謂：鬢微霜，腸百結(jié)，日暮天將雪，心事兩三重。欲寄愁絲臨瓊宇，相思爭忍入簫引；小樓何夜又東風(fēng)，歲寒能與幾人同？

四時的氣象，冬季最見變幻多端，風(fēng)姿萬種渾然天成，或月明風(fēng)清，或山色空蒙，或霧冷霜重，或銀裝素裹。冬季最宜閉目凝神反芻自省，拋除雜念，摒棄繁冗，修去瑣碎，刪繁就簡不易。“煩惱最是無情葉”，沉默方顯愛深沉。

印象中慣常于過寒冬，也曾度過了幾年暖冬，整個浸潤于一片洋洋暖意之中，身穿棉衣棉鞋，反倒有幾許不適應(yīng)、不自在。生于大千世界，蒙陽光雨露恩澤，承日月星辰惠賜，感受四季變換，切合時宜，遵循自然節(jié)律，有時顯得分外珍貴。冬季自當嚴寒，沒有霧靄霜雪的冬季是反常的，一草一木皆須過冬，人生也須度過嚴冬。

“不經(jīng)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歷四時之氣象，經(jīng)嚴冬之考驗，飽嘗風(fēng)霜雨雪，靜待春暖花開。

愿歲歲年年花香常伴，霧清冷，霜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