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正偉

圖：來自網(wǎng)絡(luò)
 
正值狗年！

好多年沒有養(yǎng)狗了，特別是住進(jìn)小區(qū)，養(yǎng)狗更是一種奢望。

兒子總是艷羨別人牽著狗遛街，目光送那狗好遠(yuǎn)好遠(yuǎn)。我也喜歡狗，喜歡狗的忠誠善良，喜歡狗跟在身邊搖頭擺尾的可愛樣子，喜歡狗在危急關(guān)頭能捍衛(wèi)主人尊嚴(yán)……然而只能想想罷了，面對兒子無辜的眼神，我強(qiáng)忍視而不見，卻無法忘卻那些有狗陪伴的日子。特別是一條叫小黑的狗，想起如在昨天，如在昨天！

小黑能到我家，非常有戲劇性。那是小學(xué)二年級的暑假，我在外婆家住了幾天，臨來時相中了她家的小狗，名字叫小黑。它全身如油亮的黑綢緞，長身短腿，長耳朵大眼睛，標(biāo)準(zhǔn)的哈巴狗。聽人說，黑狗能辟邪，我更中意它。一向慈愛的外婆毫不猶豫地把它送給了我。舅舅用自行車送我回家，一路向南，狗套的繩子系在自行車后架上。它開始很抗拒，四爪抓地死賴著不走。我跳下車輕輕撫摸著它的頭，它猶豫著往后退，嘴里“嗚嗚”直叫。

我對舅舅說：“我陪著它走段路吧?！蔽覡恐従徸咴谇懊妫司嗽诤竺婢o跟著。小黑不時回望來時的路，又無可奈何地跟著我，像個被丟棄的孩子。“人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小黑對家的依戀那么強(qiáng)烈卻又那么無助，那一刻，我感覺不到一絲的快樂。

從外婆家到我家，要路過一條二十多米寬的小河。那時沒有修橋，只有一艘渡船。船很寬，上面鋪著一層木板，船夫用那條細(xì)長的竹篙載著行人物品來來往往。舅舅提起自行車小心翼翼地踏上船，我牽著小黑緊跟著。小黑亂搖著頭不住往后退，想掙脫頭套的束縛。舅舅轉(zhuǎn)身跳下船接我，一把抱起小黑上了船。船平穩(wěn)的行駛著，幽深的河水里水藻如絲帶隨著水勢跳舞，在我看來，變成了一條條吐著信子的水蛇向我示威。我忙蹲下照看小黑，它一動不動地看著北方，目光里充滿哀傷。

過河后小黑只好磨磨蹭蹭地跟在車后低聲呻吟，十幾里的路半天才到家。我第一件事先找了一個平整向陽的地方，用磚頭和石棉瓦細(xì)心給它建了一個家。里面鋪上了干草，窩頂上還插了一個小紅旗。我剛把它牽到窩邊，它就一頭扎了進(jìn)去，再無半點(diǎn)動靜。家里破天荒炒了一點(diǎn)豬肉，我偷偷拿出來放在它的飯盆里。

過了許久去看它，肉還老實地待在原處。我又把飯盆往里面挪了挪，忐忑不安地離開了。它兩三天都不吃東西，明顯瘦了很多。或許時間是療傷的良藥，或許它餓壞了，開始試探把食物叼進(jìn)窩里，水盆用爪子扒到窩邊。我開心不已，知道它已經(jīng)接受了在這安家落戶的命運(yùn)了。

時間久了，小黑里把這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了。我試著把它放出來，它也不會亂跑，只是興奮得又蹦又跳，不停地?fù)u著尾巴圍著我轉(zhuǎn)圈圈。更過分的是，它跳起來用長長的舌頭親我的臉，我幸福地拒絕著跑開了。小黑再也不用繩索的束縛，成了“自由人”。

我上學(xué)時，它屁顛屁顛地跟在我后面，我得意地指揮著它前跑后跳，好似戰(zhàn)場上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我走進(jìn)學(xué)校大門，小黑自覺站在門口，目送我進(jìn)教室。我連連向它擺手，它“汪汪”的兩聲與我告別，扭頭跑開了。放學(xué)的時候，我出門第一眼就是找小黑。它常常蹲在墻角等我。它一見到我歡快地?fù)湓谖覒牙?，?jīng)常把我頂個四腳朝天。我愛把書包掛在它的脖子上，一起快樂回家。

三年級時初春，鄰居閨女出門，我?guī)е『谥形绯源笙Ｎ視r不時把一些肉塊扔到桌子底下。我在上面吃，小黑在桌下吃。這時候有個大人用黑瓷碗倒了一碗酒對我說：“你敢喝了這碗，我給小黑端一碗肉帶回家。”我毫不猶豫地站起來一飲而盡，頓時一股熱流從喉嚨沖到肚子里，在肚子里掀起滾滾熱浪又反沖到喉嚨處，滿臉如烤火一般，頭重腳輕，目光迷離。也不理后面上的什么菜了，晃晃悠悠向?qū)W校奔去。頭越來越沉，雙腳如灌了鉛，又似踩在云彩里，腳步軟軟的、柔柔的，如夢如幻。當(dāng)我晃悠到一座小橋上，朦朧里聽到睡神在我耳邊不停歌唱，“睡吧，睡吧……”我如一灘爛泥癱倒在橋面上，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臉癢癢的，黏黏的，我努力睜開澀澀的眼睛，小黑正用舌頭舔我的臉，還舔食我嘴上的油。我慢騰騰爬起來，“去……去……去要……咱那碗肉。”又搖擺著身姿繼續(xù)前行。等我終于到了學(xué)校，見到老師和同學(xué)們只會傻笑。好不容易走到桌位上，又把板凳坐歪了，摔了個四腳朝天，嘴里還嘟囔著：“好酒，好酒……”逗得大家哄堂大笑。老師只好派兩個機(jī)靈的學(xué)生送我回家。沒想到，小黑還在校門口等我呢，它走過來用頭不住摩擦我的腿，好像安慰我發(fā)狂的靈魂。

我和小黑的感情越來越深，說句想挨揍的話，比和我爸都親。晚上等我睡著了它才依依不舍地離開，早上迷迷糊糊就被小黑的舌頭舔醒。星期天我和同伴們一起游戲它都蹲在一旁看著，有時還會開心叫幾聲給我加油。有一次我和一個小伙伴鬧矛盾扭打了起來，我被他壓在身子底下欲哭無淚。他突然怪叫了一聲跳了起來，接著“嗷嗷”大哭。我連忙爬起來，他的屁股上滲出了鮮血，原來被小黑狠狠地“吻”了一下。他氣急敗壞哭著逃跑了。我開心地抱起小黑親個沒夠，這真是“是親三分向”，沒白疼它！

沒料到還沒有到家，就聽到父母與別人的爭吵，原來那小伙伴的父母怒氣沖沖來我家鬧事。小黑通人性，看到苗頭不對，就一頭扎進(jìn)了窩里，蜷縮一團(tuán)。一向愛息事寧人的父親無可奈何，暴跳如雷地拿起鐵鍬直奔狗窩。我慌忙跑過去攔父親，父親如同發(fā)怒的猛獸，一把把我推開，拿鐵鍬往窩里猛捅。只聽得小黑一聲聲慘叫，閃電般從窩里沖出來往門口狂奔。父親又追上去，舉起鐵鍬拍去，小黑早已拐彎不見。那壞兩口看到父親如此做法，才心滿意足離去。我看著他們洋洋得意的丑態(tài)，恨不得變成一只斑斕猛虎，為小黑報仇雪恨。

我沿著屋后的大路向東追去，很遠(yuǎn)就看到小黑可憐巴巴地站在十字路口望著我。我飛快地跑過去，想摟著它大哭一場。還有十多米，小黑扭頭一瘸一拐地往正北狂奔。我哭喊著：“小黑，小黑……”它跑出好遠(yuǎn)又停下來看我，我知道它也在流淚。我剛要追上幾步，小黑又往前方跑去，跑一段再停下來。我只得坐在地上痛哭。

它在我受欺負(fù)的時候挺身而出，我在它危難關(guān)頭卻無能為力。淚光朦朧里，小黑轉(zhuǎn)過身慢慢離去，孤孤單單，凄凄慘慘，越走越遠(yuǎn)，最后成了一個黑點(diǎn)，消失在我的淚光里。那是我外婆家的方向，它要回家了，再也不會有人欺負(fù)它，只是不知道我何時才能和它相見呢？

小黑離開后的日子，我無精打采，常常夢見它。有時陪我上學(xué)，有時被人追殺，更可怕會夢見小黑死了，臨死前竟然喊我的名字……半年左右舅舅又到我家來，我迫不及待地問起小黑的情況，他一臉驚訝，原來小黑并沒有回家。我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淚如雨下。

小黑會在哪兒呢，還活著嗎？再后來啊，小黑依然會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那種刻骨銘心的思念融入我的血液。如果生命可以追溯，我寧愿成一只狗，做小黑最好的兄弟，陪它一生一世！

我堅信，在某個時空，我們還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