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嚴(yán)先云 一陣急驟地雨點(diǎn)把凱從睡眠中驚醒,他睜開朦朧的眼睛,看看時間尚早,又閉上。最近總感覺身體有點(diǎn)透支,很累很疲憊。 屋里頭就他一個人,女兒女婿總是很忙,電話很少打回來。年輕人正是干事業(yè)的好時候,忙起來不覺得什么,凱一個人過日子,洗衣服做飯,難免經(jīng)常想念女兒,又不忍心打擾女兒,一個做父親的把對女兒的思念常常憋在心里。 凱雖然閉上了眼睛,卻再難以入睡,他躺在被窩里,一會換一個姿勢還是覺得累,索性穿衣起床。屋子里轉(zhuǎn)悠幾圈慢慢活動活動身子,然后他坐到電腦前打開電腦,卻又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正呆坐著,院門被敲地咚咚響,院子里兩只狗狂叫起來。 “誰?”他開了樓房的門問。 兩只狗看見主人,邀功似地跑到主人腳跟前,對著院門更加使勁叫。 “凱哥,是我們。”院門外傳來小吳的聲音。 小吳,是凱在外地做建筑工程的時候,跟著他干項(xiàng)目經(jīng)理老吳的兒子。這小子隨他爸爸,尖嘴猴腮,看著一臉奸相。不過人品不隨老吳,老吳精明刁鉆,還是個色狼,小吳實(shí)在,鄉(xiāng)村人的話,做事靠譜。 院門外站著三十多個男人,每個人手里都提著東西。凱一打開院門,一群人涌進(jìn)院子。 “凱歌,聽說你身子不大好,大伙這幾天合計(jì)著來看你,今早下雨不能干活,我們喊齊了一起來看你?!毙菐ь^說。 “臭小子,你哥的命硬著那,小小的糖尿病還能要了你哥的命。”凱被這些人感動著,眼淚在眼眶子轉(zhuǎn)。 “凱歌,你感覺咋樣了?” “凱歌,吃飯咋樣?還有東西忌口嗎?” ………… 我沒事,凱一個個回復(fù)著,帶著一群人往樓房走,兩只小狗知趣回到院子一角的狗窩里趴著。 “凱歌沒事就好?!?/p> “只要凱歌身體健康我們就高興?!?/p> ------一群大男人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著,像啰啰嗦嗦的婦人。 大廳擠不下,有些人被擠進(jìn)套房。 “凱哥,等你把身體養(yǎng)好,我們還給你打工,一起跟著你掙錢,我還指望跟著你掙了錢給我兒子買個車。”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說。 這些人都跟凱干過活,凱知道是安慰他,不希望他倒下。 “本來我也老了,不打算接工程了,你們這樣尊重我,我還得拼?!眲P激動地說。 “五十多歲,老啥老,不到七十別說自己老。” “心不能老,活結(jié)實(shí)點(diǎn),九十還能踢踢腿,打打牌下下象棋?!?/p> ------ 眾人說笑,凱給口袋里摸出手機(jī),給飯店打電話定餐。 “哥,大伙來的時候說好了,人多,不要你管飯,啥時候沒事,碰到都一起都能喝點(diǎn)?!毙莿褡琛?/p> 眾人嚷嚷著堅(jiān)決不讓凱管飯,一行人聊了一會后告辭離去??粗逊e的東西,純奶,水果,各式各樣的禮品,凱掉淚了。 別說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沒感動到流淚的份上,特別孤廖的時候,能被人想著,是一種幸福。對凱來說,被這么多人牽掛著,真的不容易。 做工程,別看在工人面前像模像樣,孬地時候,給人家陪著笑臉,恨不得跪下來的時候也有。業(yè)主是爺爺,你不懂彎腰,就沒有以后的昂首挺胸,你不懂低頭,就沒有將來的輝煌。這些凱深有體會。 工人也不是那么好領(lǐng),?;兀氯鹿ぷ髁看蟮匾庸ゅX地,凱都得一一去擺平。業(yè)主不給錢的時候,自己掏腰包也得給,對于農(nóng)民工,掙到錢才是硬道理,說別的是扯淡。凱做工程二十多年,脾氣大,得罪的人也不少。兩年前查出他患有糖尿病,外面的工程也不想接了,回到家誰也不給說,暗自養(yǎng)著,隔斷時間去縣城的醫(yī)院查查,想不到前幾天碰到了小吳,更想不到今天會有這么多人來看他。 把東西都收拾到套間,雨也停了,凱的心情大好,像處在低潮沉悶的海水一下子高漲起來。他吹著口哨鎖了院門,兩只小狗一會前一會后,順著水泥小路往大堤方向走。 凱的家屬于沛縣東邊的一個小村,離大堤五六里路,出村就能望見大堤。 兩只小狗一白一黑,白的是京巴,黑的是泰迪,都屬于小巧玲瓏的類型。人老了怕孤單,有了這兩個小東西,凱的生活熱鬧多了。 每天早晨走走是凱的習(xí)慣,人老了,跑步喘,快了心臟不舒服,他喜歡走。這條路直通大堤,環(huán)境也好,路兩邊種著兩排白楊,接著是莊稼地,大片大片的麥子。 走到大堤上做幾個深呼吸,他坐到跨越大運(yùn)河鏈接大堤的橋頭上。微山湖的深處,看不見的地方有父親的老家。凱沒有去過幾次,對那個地方也沒有疼處,父親早早去世,那兒已經(jīng)沒有可親的人,不過那是父親到死都掛念的地方。 “陽陽?!北澈笸蝗豁懫鹨粋€聲音。 不用細(xì)聽,他知道是誰。這聲音他聽過十八年,陽陽也只有她這樣叫過他,曾是兩個人的小秘密。說白了,她是他前妻。 前妻的聲音有點(diǎn)喘,他很驚訝,他和她好幾年沒有說過話了,從來都是他一個人鍛煉,她怎么來了? “你怎么這么早跑到這?”他頭也不回地問。 “我,我------”前妻我了一會也沒有下文。 凱心里厭惡,還是轉(zhuǎn)回了頭。好心情在聽到聲音的那刻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怒火,這股怒火燃燒了好幾年,一次次消下去又竄起來。 “我發(fā)現(xiàn)你比以前瘦了很多,聽說你病了,村子里怕你罵我也不敢問,借你早練來看看你?!鼻捌薜椭^,眼睛從底下放偷偷瞧他。 “這不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嗎?放心,我死不了?!眲P的怒火往上竄。“離婚都八年了,你還想怎么樣?我不會死,糖尿病死不了人,不用來看我笑話?!?/p> “陽陽,別生氣好嗎?你這病不能氣,我是放不下,才找機(jī)會看看你,你想罵就罵吧,是我對不起你。”前妻怯怯地說。 看著曾經(jīng)恩愛的妻子,凱的心還是軟了下來。曾經(jīng)貌美如花的她穿著艷麗的服裝,宛如城里的貴婦人,現(xiàn)在變成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村婦,臉是被沉重生活壓迫的臉,衣服也是地?cái)偵铣鍪鄣牧畠r貨。 “你快回去吧,別被你男人發(fā)現(xiàn)揍你?!眲P擺擺手。 “我和他沒扯結(jié)婚證,你要是愿意,我想回來?!鼻捌薮笾懽诱f出心里的想法。 “我不是撿破爛的,別人用過的東西我不要,你想也別想。”凱的怒火一下子又竄上來。 “我回來,你我和女兒還是一個完整的家,我們好好過下半輩子,不好嗎?我是一時犯糊涂,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咋就不能原諒?”前妻有些失控。 “滾。”他喝了一聲。 前妻怨恨地看著他,就像離婚那年離開家那天的眼神。“你他媽心眼比針尖都小,你忘了我當(dāng)初怎么跟你的,你是一個一窮二白什么都沒有的窮小子?!?/p> 凱怒極反笑,潛著一股沁入心扉的冷。這樣沒有羞恥感的女人,他就是孤獨(dú)到死,也不會再要她。 前妻忿忿地走了,他悲哀地看著大運(yùn)河的河水,如果河的水能洗清他的恥辱,他會毫不猶豫跳下去。 八年前他從工地回來,親自逮到妻子和人正在床上折騰,男子的血性讓他和妻子離了婚。 “離婚我也不走,我嫁給他,天天在你眼皮底下晃,讓你難受?!鼻捌揠x開家那天,狠狠撂下一句話,這話又再他耳邊響起。 前妻離開家的當(dāng)天,真的跟了那個男人,一個村相隔幾十米的鄰居。 前妻不愿意離婚,她不是因?yàn)閻鄢鲕?,而是不甘寂寞才出軌。鄉(xiāng)村大部分人家,男人要經(jīng)常出去抓錢,女人守家。凱掙了很多錢給老婆,想讓她在家過地舒坦,想多攢點(diǎn)錢,年齡大點(diǎn)不用再辛苦。他忘了女人最怕閑,一閑下來,腦子撕騰事,那個好賭成性的男人鉆了女人思想的空子。 前妻跟了那個男人,過得一點(diǎn)不好,動不動打她,甚至沒錢了,還罵著她來跟凱要錢。前妻的生活一下子從云端跌倒深谷,優(yōu)雅沒有了,韻味沒有了,頭發(fā)經(jīng)常亂糟糟的,像個雞窩。 凱看著越過越不堪的前妻也曾給過一些幫助,這助長了那個男人的囂張氣焰,變本加厲。前妻悔地腸子都青了,多次找到凱,要回來。凱拒絕了前妻要求,不再給衣物和錢,斷了前妻的念想,也斷了那個男人的貪婪。 幾年來一個村住著,即使路上遇見,凱一句話也不和她說。至于那個男人,威風(fēng)只在家對女人使,遇到凱,慫蛋一個,耗子一樣溜地賊快。 誰都想幸福的生活,可憋屈貌似幸福的生活凱不要,前妻背叛了他,他讓她滾蛋。八年了,每次想起她,還是會禁不住心疼。而他能軟弱給誰看? 女兒是遠(yuǎn)飛的燕子,父母離婚后外出上學(xué),不愿意回到這個村子。母親給的恥辱讓這個孩子心里變成一種傷,嫁人后,她想父親跟著過去。凱不去,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天空,他有錢,也有能力賺錢,還有能力照顧自己,還沒老到依靠孩子生活的份上。 兩年沒有外出,他陸續(xù)接了幾個活,也有一些以前跟他干活的人自己找了來,繼續(xù)跟他干,兩年下來也賺了四十多萬。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凱有錢,而前妻的日子越來越窘迫,窮到吃菜的錢都要算計(jì)。 去年躲避母親幾年的孩子回家結(jié)婚,前妻一次次找女兒,想要錢。女兒對母親懷著恨,母親的丑事她比父親發(fā)現(xiàn)地早,羞辱憤怒她一次次怒火沒讓母親改變,一切都是母親咎由自取。何況那個男人是個賭徒,有了錢馬上去賭博,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 女兒對母親的哭訴很是厭煩,出嫁后連回門都沒有回。 坐久了,腰有些不舒服,他站起來,迎著風(fēng)讓風(fēng)直吹腦門,想把惱人的事情被風(fēng)吹走。兩只小狗在不遠(yuǎn)處玩耍,不知道主人的思潮早已是幾起幾落,看到他站起來,得到命令一樣跑過來。 凱抬動腳步,往村里方向走,女人的背影宛若一個小黑點(diǎn),正往村子方向移動,他的心又疼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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