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 你 讀 書 點擊上方 綠標 收聽音頻 人上了年紀,記性真的就差了。做事開始丟三落四,放東西也是擱爪就忘。開始感覺自己裝記憶的這個口袋就像破了一個洞,已盛不下多少東西了?;蛟S它早就破了,是在為生計而奔波的路上磨破的。那個破開的洞口,正在逐漸漏掉過去無數(shù)的面孔和往事。 老父親今年八十八歲,牙齒掉了,耳朵聾了,幸眼睛好使,腿腳靈便,尚能夠自理。這個年齡,也算是好樣的了。 今年春節(jié)的除夕飯,給父親倒上了一杯白酒,心里想說:過年了,咱爺倆好好喝點,好好聊聊。才喝了一口,就聽他一聲感嘆,首先問我一句:“你今年有六十了?”我愣住了,原來我的父親已經(jīng)不記得我的年齡了。 “你今年什么年紀啦?”我大聲反問他?!拔疫^了年八十八。”他顯然還記得自己的年齡。我用手向他比劃了我的年齡,接著向他詢問我大姐的年齡,他搖頭,問二姐、三姐和弟弟的年齡,他又搖頭,原來他一個也不記得了。 “我沒有記性了,啥都要忘凈了,就想著自己的歲數(shù),想著有幾個兒女啦?!闭f完是一聲無奈的嘆息,頓時我的內(nèi)心陡增了一種悲哀和惶恐,相信父親的記憶像他身體的衰老一樣在一天天衰退,記憶也真的要空了。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他把自己一生的故事都落在歲月的風塵里,永遠忘記,云煙一般消散了。 其實我是想和父親好好聊聊,我們家的故事。從他領著我們?nèi)胰绾侮J關東開始,在東北四年,如何從寄人籬下到蓋起三間屬于自己的草房。剛有了屬于自己的窩,又一家七口返回了山東老家。住在老家的三間老屋里沒過幾年,又蓋起來五間大瓦房。要知道,在當時貧困的農(nóng)村,一個男人能蓋起幾間像樣的房子,是件多么榮耀的事。何況他碾轉東北又返回山東,拉家?guī)Э趤砘卣垓v,得需要多少精力啊。 剛從東北回來那幾年,正趕上生產(chǎn)隊的土地承包,讓每個農(nóng)民都有了干勁。當時父親常說的話,“千買賣,萬買賣,不如在地里翻土塊”,“土里刨食”成了父親的真理。他一天到晚都在地里勞作著,每天天不亮就走了,干一早上活兒回來,人家正好剛上坡,晚上歸來更不必說,他就是那個披星戴月的人。那時的父親,眼里只有土地,土地里有他永遠干不完的活兒。給大伙兒留下了勤勞的印象,更讓他的兒女懂得一個道理:勤勞才能養(yǎng)家。 等到了收割季節(jié),父親還要領著我們姐弟這群小兵,在還是星星漫天,月亮高掛的早晨兩三點鐘,就把我們叫醒去地里薅麥子,嘴里對我們說早上薅麥子有露水、地軟和。那個年月的收麥子不用鐮割而用手薅,為的就是多賺點燒草,因為麥根就不用留在地里??晌覀兊氖植恢鹆硕嗌傺?,褪了多少層皮。總感覺我的父親從來都無視著我們的勞累,他嘴里還常說,莊戶孩子就得“咔噠”著長,也沒見誰干活能累死。 在我們眼里,父親是一個不茍言笑的人,我們一直把他看做一個冷酷無情、沒有父愛的父親。我小時候的頑劣,有好多次是在他踢兩腳和搧兩巴掌中長著記性。當時免不了恨過他,但隨后很快也就模糊了。而至今沒有模糊的是他在冰天雪地里背著我去醫(yī)院的那個畫面。 那年我大概八歲吧,晚上臨睡前還跟大姐爭看她借的小人書《雞毛信》,半夜里被一陣陣腹痛疼醒,疼得在炕上翻來覆去地叫著,驚醒了全家人。娘讓大姐打著手電筒,跟著父親背著我奔向五六里之外的鎮(zhèn)醫(yī)院。 東北的冬天,一個冰天雪地的夜晚,我伏在父親的背上,十多歲的大姐在后面打著手電筒照明,雖說夜晚的路被雪映著不覺得暗,卻是非常的靜,靜得只聽見父親和姐姐,“咯吱咯吱”地踩著雪地那急促的腳步聲,一路上我的腹痛漸漸輕了,卻感覺父親的脊背越來越熱,聽他的喘息也越來越粗重。 是這路途的遠,讓我在父親的背上越來越沉了。但他一直沒有停下來歇一歇,直到環(huán)在背后的攏著我雙腿的手快吃不消了,才停住腳,弓腰把我的身體往上撮一撮,也算是歇了。父親背著我一路奔走,讓我大姐開始一路步伐凌亂地跟在后面,氣喘吁吁地小跑起來。 我們深夜到的醫(yī)院,一位有經(jīng)驗的值班醫(yī)生,很快為我確診是闌尾炎,給我打了一針,并安排了住院。當一切安頓下來,我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我發(fā)現(xiàn)父親的整個后背,已經(jīng)被汗水洇濕了。望著父親忙前忙后的身影,當時竟讓我傻傻地覺得生一場病真好,父親待我是那樣的和顏悅色,我感覺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寵愛。而且我的大姐第二天,還把那本本應借還的《雞毛信》也給我捎來了。 這便是我兒時對父親最難忘的記憶,幾乎在以后的成長歲月,再沒有一件能把它所更替,但這一件也足夠了。因為在這個大家庭里,我覺得我比姐姐們更多得了一點父愛。 我的一位姐姐講她小時候上山拾草,到天晌的時候,她和鄰家姐姐一人挑一擔柴草,要走好幾里山路回家。也不知在路上歇了多少次,當看見村子時,就覺著家近了。她遠遠看見,鄰家姐姐的父親來迎自己的孩子,而我的父親卻不見個影兒。當姐姐趔趔趄趄、疲憊不堪地挑一擔柴草回到了家,卻看見父親是那樣無動于衷地坐在炕上喝著他的小酒。姐姐當時哭了,甚至在她的心頭,感覺一輩子也抹不去那個畫面。 還有小弟上學要求買新書包,遭到父親的拒絕,說用盛化肥的尼龍袋子也照樣裝書。我們姐弟用的本子,多數(shù)用封窗的白紙裁割自己釘制,用完了正面用反面,為此也少挨不了老師的訓斥?;丶蚁蚋赣H要幾分錢買個像樣的作業(yè)本,“沒有!”父親的回答是那樣斬釘截鐵。 窮困的日子,父親經(jīng)常被母親“慣著”吃小鍋飯,單獨給他炒點雞蛋咸菜,我們小孩子是不能動的。娘的理由只是對我們說,“你爹在外面干活。”是我們當時不懂事,只記著我們望著父親喝著酒,獨自吃他的小灶,感覺自己的眼神是那樣的可憐巴巴。一直到后來才覺得一個勞力撐著七八口人的家,幾乎沒日夜地在土地上勞作,那一點點所謂的營養(yǎng),是多么微不足道。 現(xiàn)在我和姐弟們?yōu)榱烁赣H的生日或過年,常聚在一起,閑聊往事,卻時不時開起了對父親的“控訴會”,數(shù)落父親當年的那些“不是”。盡管父親坐在我們的身邊,可他聽不見;盡管他看見我們都有瞅著他的眼神,可我們都是嘻嘻呵呵。當然,如果他聽得見,我們怎能去說呢。對父親的微辭,也不過是當成一種往事的笑談罷了。過后姐姐們也說,這些也許父親早不記得了,畢竟過去的往事里,有那么多的無奈是因為生活所迫。 當我們也開始漸漸老了,我們的記性,不再有什么可以耿耿于懷。父親的記性,剩的還記得他有幾個兒女;兒女的記性里,不知還有多少是記著父親的…… 文/劉潤國 簡介:青西新區(qū)鐵山人,家在黃島作家聯(lián)誼會會員,現(xiàn)居老黃島,在劉公島路農(nóng)貿(mào)市場賣菜為生計,喜歡文學,閑時學著寫作。 主播/田巖 簡介:家在黃島.上泉朗誦社會員。黃島六汪鎮(zhèn)工作,性格內(nèi)向,不善言談,偶作小文,自娛自樂。 本期參與編輯 主編:靜 秋 排版:靜 秋 校稿:王禮明 音頻:田 巖 復審:尹 蕓 發(fā)布:尹 蕓 “家在黃島”主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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