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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幾天接到堂兄的電話，說是伯父伯母兩周年的忌日，于是我驅(qū)車前往濰坊去悼念已故的雙親。一腳踏進伯父伯母曾經(jīng)住的樓房，望著伯父伯母曾經(jīng)住了大半輩子的房間，眼淚不由自主的潤濕了眼眶，生前諸多的往事在腦海的記憶里翻開，尤其那烙印在心底兩雙納底的鞋，卻終究不能遺忘！

　　從小我與奶奶一起生活，一直穿著奶奶納底的布鞋長大，穿鞋容易做鞋難，也見證了奶奶納鞋的工藝和艱辛。早些年家里窮，奶奶就把穿剩下的衣服用剪刀剪下布頭，涂上漿糊做成一張張布殼子，鋪上鞋樣再剪出一層層鞋底，用針錐把鞋底一層層穿透，穿針引線用麻繩勒緊，針腳均勻細又密，這樣納底的鞋結實耐穿，為了做雙鞋奶奶有時都忙到半夜。

　　在奶奶的生命中，唯一留下了兩雙納底的鞋視若珍寶。時不時地從箱子里拿出來端詳一番撫摸著，并且喃喃喃自語，傷心處用衣袖擦拭著眼角的淚水，看完后再仔細地包裹好再放回原處。不明事由的我問奶奶，為什么對那兩雙鞋那么有感情，奶奶望了望我鄭重其事地叫了我一聲乳名：“紅升，在這個世界上你還有一個大爺活著，這兩雙鞋是我留給他的，雖然他現(xiàn)在杳無音信，可我仍堅信他還活著，他一定會回來的。”

　　奶奶開始訴說著那段傷心的往事：早些年你爺爺是華楠商鋪的掌柜的，雖比不上利增商號的名堂，但你爺爺也是有名的財主。文化大革命期間，你爺爺被扣上了地主的帽子，劃了成份，被工作組捆綁起來游街示眾挨批斗，受到了虐待。年輕氣盛的你大爺氣憤難平，借著夜晚的機會用鐵掀把批斗你爺爺?shù)膸讉€人砍傷，連夜逃跑了，杳無音訊的近二十年來，我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著他早點回家。

　　終于在我15歲那年，一天中午房門吱扭一聲敞開了，闖進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撲通一聲跪到在炕前里，喊著：“娘，恩義兒回來了！”正在坑上打座閉目養(yǎng)神的奶奶嚇了一大跳，驚慌失措地從坑上急急地下來，那三寸金蓮都顧不上穿鞋，俯下身雙手捧起曾經(jīng)那熟悉的面容，一把將伯父摟在懷里，久別重逢的母子抱頭痛哭。奶奶泣不成聲地哽咽著說：“恩義啊，你可回來了，這些年你是怎么過來的，你可知道為娘我眼淚都哭干了。”伯父在奶奶懷里聲淚俱下，哭聲淹沒了整個屋子，站在一旁的我也跟著失聲痛哭。

　　哭了好一陣子，奶奶掏出小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起身從箱子里拿出那儲藏已久兩雙納底的鞋，放在炕上打開包裹，兩雙嶄新的納底的鞋呈現(xiàn)在伯父眼前?！岸髁x，這個為娘早已為你做的鞋，天天盼著你回來，你回來穿上我納的鞋，終于圓了我的夢?！辈钙鹕硇⌒囊硪淼哪迷谑掷飺崦?，溫柔地拉著奶奶的手：“娘，您做鞋受累了，看您的手都成大骨節(jié)了?！闭f著愛憐地撫摸著。過了一會兒才脫下锃亮的皮鞋放在一邊，穿上這嶄新的布鞋，在屋里走了幾步?！澳镎婧?，既柔軟又舒適，穿上它永遠想著娘！”伯父一臉幸福與滿足。說著來到我的身邊，摟著我的肩頭說：“孩子你大了，要多照顧你奶奶。”我用力地點了點頭，伯父摟得更緊了，也拉近了我與伯父心的距離，從此在我的生命里又多了一個至親的人。

　　奶奶坐在炕上，伯父拉著奶奶的手：”娘，我走這些年您等我都熬成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了，不是那場變故我怎么能舍得離開您。娘你可知道，那些年我闖了禍，一路向西逃跑，風餐露宿爬山涉水，鞋被刮破了露出了腳趾頭，硬生生地走了三百多里路。來到了老濰縣這個地方，在這里我忍饑挨餓，為了掙口飯吃我穿著早已磨破的鞋給人拉過煤球，路好的時候我赤腳拉車，每次經(jīng)過商店門口，看見柜臺里面擺放的布鞋，就想什么時候能買上新鞋該多好??！我起早貪黑拉車，一分分攢著數(shù)著。”

　　“在我光腳拉車的時候，一位打鐵匠師傅見我可憐，收留了我做了徒弟，我學了他的手藝。忽然有一天師傅跟我說：孩子往后這粗活你不能干了，你心靈手巧懂得我手藝中的淬火溫度，我已經(jīng)托了朋友把你送到鋼廠，你到那里好好干，將來有個好出息。我在地上磕了三個頭謝過師傅?！?/p>

　　“這些年我吃盡了苦頭，嘗遍了人間冷暖。正因為我心里有娘，有希望，將來有個正里八經(jīng)的出息，我努力鉆研技術，大膽嘗試，忍辱負重！現(xiàn)在已是鋼廠的一名干部。為了報答師傅的知遇知恩，我經(jīng)常去看望他老人家，師傅還開玩笑的說，我這眼睛好著來，我這輩子沒白收你這個徒弟，娘您放心吧，爹留下的骨氣，我沒給您丟！”

　　后來，伯父一家四口?；乩霞铱赐棠蹋棠炭纯刺酶?，望望堂妹，心里早已樂開了懷。待我長大了，每逢過年過節(jié)受奶奶，父親的囑托去濰坊看望伯父。每次走進伯父的家門，總會看見伯父笑意盈盈地穿著納底的布鞋走來走去，戴著圍裙做飯的伯母從廚房出來對我說：“紅升，你看你大伯從你奶奶那兒拿回兩雙鞋當個寶了，幾個月不刷一次也穿得干干凈凈的?！蔽腋钢皇菚獾匦π?，

　　時光荏苒，70歲的伯父在痛重期間我曾多次去濰坊看望。在伯父生命進入倒計時的幾天，我守在伯父床邊心如刀絞。想著奶奶的故去，刻在心底的刺青還未痊愈，看著淚睛婆娑的伯父，用微弱嘶啞的聲音喃喃自語地說：“穿上那雙鞋我可以閉上眼了?！蔽伊髦鴤牡臏I水俯下身為他穿上那雙納底的鞋，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眼角流出兩行愧疚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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