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有聲讀物丨雨思

家在黃島 2020-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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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A ZAI HUANG DAO

| 家在黃島 |

有聲

讀物

　　雨季來臨，我甚是歡喜。

　　我喜歡下雨天，從來都是。坐在廊檐下，看雨聽雨，任思緒飛揚……

　　雨帶給我童年無數(shù)歡歌。

　　小院里有三棵梧桐樹，幾乎罩住了大半個院落，很是高大，雨季來臨，也是梧桐花開的時節(jié)。梧桐花淡紫色，一串串的掛滿了枝椏，花香悠遠，風鈴就是照著它的樣子做的。偶爾也有被風雨打落在地的，我和妹妹會拿起來仔細觀察它美好的樣子，或者剝落它的筒，露出花蕊，用舌頭舔舔，有淡淡香甜的滋味。

　　我娘挑水的鐵桶，用完了的時候就倒扣在窗外的水泥缸蓋上，因為干凈不生銹。雨從梧桐葉上滑落下來，打在窗臺、水缸上，尤其是滴在水桶上，咚咚咚的像敲鼓，單憑這鼓點的節(jié)奏就能聽出雨的大小緩急。我坐在炕上寫作業(yè)，它唱歌給我聽。我娘淋著雨貓著腰要把它搬走，害怕吵了我的學習，被我止住了，我覺得有了它的陪伴，我的書香更加香遠益清。

　　在北方，即使是夏天這個多驟雨的季節(jié)，也不會成災。雨過天晴后，大河小溪里的水歡暢地沖著流著，帶走了積聚的廢物臟污，大灣小塘里的水得意地滿著漾著，養(yǎng)育著魚蛙蒲柳。坡里萬物葳蕤，扯起了大片的青紗帳，莊稼的葉子閃著油光，吸足了水分奮不顧身地長大、結實。最能表達我心情的知音是青蛙，只要是中雨以上，青蛙就會開起音樂會，鼓著腮幫子輪番鬧騰上兩三天，就那么“呱呱呱”得此起彼伏，卻并不覺得厭煩，仿佛為莊稼加油鼓勁，為豐收之歌唱前奏。

　　我們小孩子會在傍晚的樹林里尋知了猴，雨后傍晚出的最多，拿著吃完的罐頭瓶子，遍尋樹林，一遍又一遍。有時顧不上吃飯，回家后母親會洗凈了用花生油炸了犒賞我們，那是物質匱乏的年代最深刻的口舌記憶?；蛘叩匠靥晾镝炃嗤芡?，或者干脆和男孩子踩水玩，渾身水淋淋的，樂此不疲。大人們是不支持的，倘若看到了，會被趕回家。

　　勤勞的男人蹲坐在屋檐下的馬扎上抽著旱煙，在雨幕里思忖著好年景。雨停了，就用鐵掀挑著個架筐，到坡里園里轉轉，看看有沒有莊稼受損，土地流失，籬笆沖倒，需不需要泄水堵壩，順便薅幾墩沖歪了的花生，數(shù)數(shù)結了多少個白胖胖的娃娃，扔到筐里拿回家去給女人瞧瞧，拉呱一番豐收的好景致。看到放學回來的小孩子，就扔給他:“吃了吧，好好學習?！蹦樕隙嗔藥追执认?，少了幾分嚴肅。莊戶人不會用大道理教育孩子，連普普通通的愛，也表達得如雨落田地，擲地有聲。

　　下雨天，活不忙，莊戶人還會改善一下生活，女人們就會放下提籃簸箕，給男人炸個花生米，韭菜炒雞蛋，薅上把院里的大蔥，蘸著自家做的大醬就是最好的下酒菜。要是下一整天的雨，晚上女人還會包上一頓過年才能吃得上的餃子，犒勞上學歸來的孩子們。

　　現(xiàn)在離開家到小城工作的我，仍是愛慕雨。

　　周末適逢下雨，最好不過，“偷得浮生半日閑，聽雨吃茶賽神仙”。最好的日子就是坐在窗邊的茶桌前，沏一壺清茶，焚一爐艾香，捧一卷書，放一支曲，就這么吃茶看書聽音，讓身心靈都聚合在一起，讓日子在指縫里緩緩流淌，讓喜悅隨茶湯流進心里，讓思緒隨音樂無限延伸，是一件極奢侈的事，也是一件極愉悅自己的事。這個時候，感覺自己就是神仙了。

　　倘若餓了，也可煮一碗清湯掛面，飄上幾顆隨便什么菜葉，一個荷包蛋，熱氣騰騰地喝掉，就是足夠美好的食物。清湯白面綠葉，清清爽爽，熱熱乎乎，熨貼的很。

　　蘇東坡有詞云:“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弊罱€讀了喬舒亞的《極簡》，倡導人們從物質束縛中解放。看來古今中外，高尚的情操從來不是為物所累。

　　因為有雨，出行不便，不用想著出去買菜逛市場，不用想著串門交際，不用想著去爬山遛眼遛腿，也不用想著拖地洗衣服，總之，給自己手腳偷懶找了個理由。就這么安靜在自己的世界里，讓雨簾做自己與塵世相隔的藩籬，讓煩亂的靈魂得到安息。正如老子所說:“虛靜極，守靜篤”。守著一份內心的安靜簡單，清爽純潔。

　　這幾年連續(xù)干旱少雨，給老百姓的生活造成了影響，種莊稼的信心不足，很多時候禾苗都枯死了。池塘小河的水越來越少，有些河成了干河，河床都栽上了樹和莊稼。最窘迫的時候，農村的水只能供給人喝，人們半夜就起來圍在井邊排隊打水，約定不能澆園。適逢回老家，望著瓦藍瓦藍的天，看著大田里的干枯的莊稼，莊戶人的心都要碎了:“農夫心里如湯煮”，我的嗓子如同干枯的禾苗也要冒煙了，可毫無辦法，只能默默地祈禱上蒼眷顧蒼生，人在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幸好現(xiàn)在物流方便，又有政府補貼，不至于像以前忍受饑餓。

　　那些日子，我正好休假有時間，就決然去了南方呆了半個月，讓綠樹環(huán)抱，綠水縈繞，枕著河流入夢了一段時間，大口地呼吸著溫潤的空氣，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不禁思想:我前世是條魚吧？回來的時候是個晚上，車到家了，家里居然也下起了瓢潑大雨。真好呀！這雨是我從江南牽回來的吧？感謝上蒼眷顧生靈。

　　倘若是夜里聽到窗玻璃噼里啪啦地響，那就是雨在敲窗啦，它仿佛是你夢里情人的私語，又似母親的搖籃曲，醉了似夢非醒的你。要是深秋的雨飄來，夾雜著風聲，你會倍感家的溫暖，瞧瞧熟睡的愛人和孩子，給他們整整被子，回躺在溫暖的被窩里，感到很幸福。有了房子，人身就有了遮蔽，有了家，人心就有了歸宿，在外面淋了再大的雨，也會被烘干，受了再大的委屈再大的痛，都會在家里得到蘊藉平復。

　　設想若干年之后，我老了，走不動了，眼也花了，就做個安靜慈祥的老人，坐在陽臺的藤椅上，瞇著眼睛打盹。雨來敲窗，那是我的老朋友來跟我敘舊了，我們可以相互呢喃絮叨，相看兩不厭?；貞涍@一生的風風雨雨，泥濘坎坷，跌跌撞撞，一路走來，也就坦然了。對的，錯的，愛的，恨的，成就的，遺憾的，都在雨里完成了涅槃，隨著風雨落了，沉了，釋然了，安然地睡到了泥土里；或者隨著雨后的陽光蒸融了，飄散了，飛逝在無垠的宇宙里。淚雨婆娑中，我恍惚看見:一個幼童，就是年幼的我，懵懂地站在生命的來處，不曾帶來什么，游走了一遭后飛逝了，最終也沒有帶走什么……

　　雨，是上蒼的淚滴，是上蒼對生靈的眷顧。它來來去去，變幻著節(jié)奏，地上鮮有人懂它，然而萬事萬物都離不開它，并在它的沐浴滋潤，洗禮醒悟中，繁衍了一代又一代……

　　雨簾密密的，順著廊沿掛下來，擦著窗玻璃滑下來，朦朧了一切的景物，也朦朧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