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力閱讀，匯聚大眾的力量

小姨生于五十年代，歲數(shù)并不大，只比我哥略大幾歲。我外祖母生了六個子女，我母親排行老大，小姨最小，母親長小姨二十多歲，在母親眼里，小姨就是個孩子，母親常常像寵我們一樣愛著小姨。

小姨身材略瘦，眼睛不大，背微駝，也許是遺傳因素吧，因為我母親似乎也有點這樣。

小姨尚小的時候，我外祖母生了一場大病，走了。

小姨成了沒媽的孩子。

小姨二十三歲那年，外祖父對我母親說：“粉兒能嫁了。”

我母親點點頭。

外祖父和母親常常叫小姨的乳名——粉兒

于是，我母親便張羅著給小姨尋婆家。經(jīng)人介紹，鄰村有個小伙子，雙眼皮，高個子，說起話來總是微笑著，一副憨厚的樣子。

母親說男孩長相不錯，又有個泥瓦匠的手藝，荒年成餓不死手藝人的。

小姨很乖，她相信我母親的眼光，愿意聽母親的安排，

沒有太多的禮節(jié)，不久，小姨便結(jié)了婚。

在上一輩中，小姨是最讓我喜歡的，她滿臉和善的笑容，總帶著幾多溫暖，一雙不大的眼睛，一笑常迷成一條縫。

記憶中，結(jié)了婚的小姨總愛背著一個花色的小布包，見了我們常常從包里變戲法似的拿出孩子們想要的東西，有時是一袋奶油餅干，有時是一個花頭箍或一塊花手絹，惹得我和姐姐們手舞足蹈。于是，我們常常站在門口，盼望著，能看到背包的小姨來。

小姨常常到我家串門，每次來總對我母親說，“姐，我想你了?！?/span>

母親見了小姨，就從柜子里拿出雞蛋來，洗了鍋子，升了火，給小姨打幾個荷包蛋。我和三姐站在旁邊看，母親手指著門外，讓我們?nèi)ネ饷嫱妗?/span>

 我和三姐愣愣地不肯走，小姨笑笑，說：“姐，也給孩子們吃?！?/span>

于是，三個荷包蛋，小姨只能吃到一個，我和三姐每人也吃一個。

我們家兄弟姐妹五個，母親不會干農(nóng)活，全家的生活靠父親一人做大隊機工掙來的工分。母親平時舍不得花錢給我們買什么吃的，穿的，過春節(jié)的一件新衣褲，母親便會在新年過后，讓我們脫下來，洗干凈，疊好，放進(jìn)衣柜里，待下一個新年再穿。

我十歲那年春天的一天，小姨來我家了，那時，她剛結(jié)婚二、三個年頭，小姨扎著兩條辮子，穿一件花襯衫，還是背著那個花布包，走到哪笑到哪。那天，我老遠(yuǎn)就聽到小姨的聲音。

“小姨來了，小姨來了?！蔽液腿銡g呼雀躍，哥和大姐，二姐年長我好多，我和三姐年齡相差只兩歲，所以，家里最活潑，最受寵愛的就數(shù)我們兩個了。

小姨摸摸我和三姐的頭，我也偎依在她的懷里，撒一陣嬌。

“小姨今天帶你們?nèi)ユ?zhèn)上?！?/span>

“噢，逛街啰，逛街啰。”我的聲音大得似乎天下人都能聽到。

“不許去，又讓你小姨花錢?！蹦赣H板著臉。

“姐，沒事的，孩子們難得去一趟鎮(zhèn)上玩?！?/span>

“不管怎樣，不去，不去?！蹦赣H說。

我看母親不依不饒的樣子，便“哇哇”大哭起來，甚至躺在地上，邊哭邊滾。母親看我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只好作罷了。因為每次母親板著臉的時候，我都會使用這個法子，母親也只好無奈地答應(yīng)我那些無理的要求了。

 那天，母親一再叮囑我和三姐不許亂花錢，我們一個勁地答應(yīng)著，我還對母親保證說決不會讓小姨買東西，只是去看看熱鬧。

小姨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姐姐，我們坐上了一個去集鎮(zhèn)的順船，一個小時后，便到了鎮(zhèn)上。

鎮(zhèn)上琳瑯滿目的商品，讓我眼花繚亂。商場里一雙粉紅色的皮鞋，誘惑著我。我不自覺地停下腳步，趴在商品柜的玻璃上，看得入了迷，我甚至想象著自己穿上那雙鞋時的情景。

三姐拉了我一把讓我走。

 我卻腳下釘了釘，不肯挪步。

 小姨笑瞇瞇地走過來，“這紅皮鞋，咱蘭兒穿上一定很好看。”

“真的嗎，小姨？”

“姨什么時候騙過你？”小姨讓營業(yè)員拿出那雙鞋，讓我試穿。

 我穿上后，大小正合適。

“正好，你看多好看?。　毙∫陶f，“給我包起來，這雙鞋，我買了。”

 小姨滿足了我的心愿，讓我至今都無法忘記那天的情景。

 我抱著鞋盒，一直到家都沒有半點放下來的意思。

 回到了家，小姨對我母親說：“姐，別怪孩子?！?/span>

那天，母親看著我，竟沒有責(zé)怪我的意思，這讓我感覺有些意外。

后來，我穿上了鞋，一直不肯脫下來，因為這雙鞋，鬧到很晚，我才上床睡覺。第二天，上課時，我老是打瞌睡，還挨了老師一頓批評。下課了，幾個女同學(xué)都跑過來，圍著我轉(zhuǎn)，羨慕之情溢于言表。我雖然挨了批評，但想到這雙鞋如此受同學(xué)青睞，心里倒也平衡了許多。

漸漸地，我長大了，出落成了一個大姑娘，小姨也慢慢衰老了，我常常發(fā)現(xiàn)小姨頭上冒出的些許白發(fā)，那雙原先摸起來很光滑的手也有些粗糙不堪了。

在小姨四十出頭那年，我姨夫生了一場大病，小姨帶著姨夫輾轉(zhuǎn)于城市的各大醫(yī)院，可還是沒能留住姨夫。

 姨夫走后，小姨獨自一個人承擔(dān)起家庭的重?fù)?dān)，那年，她的兒子正讀高三。

有個熱心的遠(yuǎn)房親戚，看小姨辛苦，便帶她做起了服裝生意。

第一次去服裝市場拿貨，小姨約好了那個做服裝生意的親戚，到服裝市場門口見面。那天天沒亮，小姨就起床了，她用針線在自己內(nèi)衣上，縫了個不大不小的袋子，把拿貨的錢放了進(jìn)去。

幾經(jīng)輾轉(zhuǎn)后，小姨終于坐上了去服裝市場的大巴車上。車?yán)锏娜撕芏?，車子最后一排還空著一個位置，小姨感覺很慶幸，一屁股坐了上去。旁邊有個女人，看上去五十歲左右，頸上扎著一條藍(lán)色絲巾，頭上盤著朝天的發(fā)髻，臉上有一層厚厚的粉，嘴唇上的口紅有些潤開來，看上去顯得嘴很大。她不停地我我小姨搭訕著。

另一邊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手里拿著一個公文包。他一會就把屁股往小姨這邊挪，小姨感覺那男人的胳膊大腿，已經(jīng)貼在自己的胳膊大腿上了，她聳起胳膊，夾緊大腿，好讓自己少占些位置。

旁邊女人看見了，沖著那男的，“喂，你這人怎么總擠著人家妹子?。俊迸说芍?，看起來有些兇悍的樣子。

男人趕緊往外挪了一下，小姨感覺松了許多，她朝那女人笑了笑。

小姨感覺有些累，連續(xù)打了幾個呵欠。

 小姨便把頭仰在椅子后背上，閉著眼，打起盹來。

“到站了，到站了?！庇腥舜舐暯衅饋?。

小姨揉了揉眼睛，隨著人流下了車。那個做服裝生意的親戚，早已在市場門口等候小姨了?？吹搅诵∫蹋銕е∫倘ナ袌鰞?nèi)拿貨。

市場里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小姨一個攤一個攤地挑選著服裝，待準(zhǔn)備付款時，才發(fā)現(xiàn)內(nèi)衣口袋里的那些錢早已不翼而飛，小姨急得到處找，可怎么也沒有找到。

小姨摸摸，幸好揣在外衣口袋里的一百多元錢還在。

無奈之下，小姨拿著這錢準(zhǔn)備買點吃的，填飽肚子。

這時，過道旁有一個女孩子，蹲在那兒，手捂著臉在抽泣。小姨忙走過去，問那女孩哭什么，女孩抽抽噎噎地說，她拿貨的錢被偷了。小姨把那女孩拉起來，邊安慰，邊拭去女孩眼角的淚水，掏出了自己身上的一百元給了那女孩。后來，小姨身上就只剩下了路費，連肚子都沒有填飽。

從服裝市場回家后，我們都責(zé)備小姨，說大巴車上那個女人和男人，一定合起伙來，偷走了你的錢，還有那姑娘也許就是騙人的。

小姨卻始終不同意我們的說法，“在你們眼里，天下好像就沒有一個好人?！?/span>

 我總認(rèn)為小姨有時聰明，有時糊涂，小姨可不這樣想，她覺得，人活一輩子，還是糊涂些好，我常常笑她越老越傻。

小姨的兒子，我的表弟，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他學(xué)習(xí)認(rèn)真，也知道孝順母親，后來，高考成績優(yōu)秀，成了一名大學(xué)生，幾年的讀書生活結(jié)束后，表弟有了一份好工作，在城市買了房子，結(jié)了婚。

小姨本該享享清福的，可前些年，她感覺乳房有些隱隱作痛，醫(yī)生給她檢查后發(fā)現(xiàn)，小姨的乳房長了一個腫瘤，醫(yī)生建議動手術(shù)。那天，我和母親都去看她，小姨被推進(jìn)手術(shù)室的時候，母親一個勁地流淚，小姨拉著我母親的手，“姐，別哭了，你妹就是這個命。” 母親聽罷小姨的話，哭得更傷心了。

后來，小姨的手術(shù)很成功，身體恢復(fù)得也很快。

 她對我母親說：“姐，看來你妹的命還很大呢！”

母親嗔怪小姨，讓她從今往后，好好保重自己

“沒事的，姐，你妹命大福大?！?/span>

 小姨生了孩子后，也曾落下心臟不好的毛病，

加上那次手術(shù)后沒多久，小姨又不停地做這做那，似乎沒有閑下來的時候，所以，她的身體每況愈下，近年來常常感到頭昏，身體乏力。表弟也曾帶她去醫(yī)院做過幾次復(fù)查，治療，可去年秋天的一天中午，小姨突然倒在大街上了，被人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昏迷不醒，這次她最終沒能睜開眼睛。姨夫的幾個本家，手忙腳亂地把小姨抬回了家。小姨渾身冰涼，她躺在表弟的新房子里，那樣的安祥。

小姨來也一個人，去也一個人。

我和姐姐們哭得昏天黑地，母親伏在小姨身上更是嚎啕大哭。

幾天后，小姨成了一堆泥土的主人，她離開了我們，永永遠(yuǎn)遠(yuǎn)的。

有時，躺在床上，我常常想起小姨，不知不覺的，淚就流下來了。

也許小姨離開只是一次遠(yuǎn)行，我常常這樣安慰自己?？尚∫痰倪@次遠(yuǎn)行，卻離我們越來越遠(yuǎn)，我再也不能叫一聲我的小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