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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味深長

大多數(shù)人知道馮驥才這個名字，大概都是從小學(xué)課本開始的，而且更多的是從《挑山工》這篇課文開始的。雖然馮驥才創(chuàng)作《挑山工》是1981年，但已有幾代人在小學(xué)課本上讀到過這篇文章，它實屬經(jīng)典的老課文了。

鐘情《挑山工》這篇課文的理由很多，可以信手拈來。

課文語言平實自然，起筆便如話家常，像一個老朋友坐在我們對面，興致勃勃地跟我們聊起他登泰山的見聞。當(dāng)然，作者是一位高明的講述者，他先細致地描述了挑山工擔(dān)重物上山攀登石階的情景，自然而然得道出了讓人覺得“奇怪”的現(xiàn)象：挑著重物走了多一倍路程的挑山工怎么走到游人前頭去了呢？描述挑山工攀登石階的文字條理清晰，干凈利落，既在讀者腦子里勾畫出了挑山工上山的路線，又讓人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第二自然段提出疑問，仿佛有點羅嗦，其實不然。它有畫面感，并且設(shè)身處地，從“你”的視角敘述心中的疑惑，極自然地引起我們對這一疑問的共鳴。接下來的講述更見作者的匠心。按常理，有了疑問，讀者期待的是直接的答案，作者卻不緊不慢地跟我們談起他相關(guān)的一次經(jīng)歷來。因為作者心中十分清楚，如果沒有了親身經(jīng)歷的“故事”，即使將道理和盤托出，也不會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有了具體的情節(jié)和人物，事中寓理，理又因事而顯，必然很容易觸動讀者的心弦，引起讀者的共鳴。

這是一篇敘事說理的散文，作者運用夾敘夾議的方式，通過對一個樸實勤勞、快樂達觀的挑山工形象的細膩刻畫，借助挑山工樸實的話語，揭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哲理：干什么事都應(yīng)該腳踏實地，堅持不懈。課文敘事從容細膩，議論不著痕跡，與敘事融為一體。作者就是在親切自然地跟我們聊他的這次登山經(jīng)歷，但在敘事的過程中，對挑山工形象的刻畫卻細致入微，外貌、語言、神情、動作都呼之欲出，活泛在讀者眼前。尤其是對挑山工外貌的描寫，長相、打扮都真實貼切，且讓人體會到特有的美感：“健美的黑黝黝的肌肉”“潔白的牙齒”......這樣的眼光和描寫應(yīng)該與作者同時是一位畫家有關(guān)——藝術(shù)在美的表現(xiàn)上總是相通的。“理兒”是從挑山工比較隨意而又不失真誠的樸素的話語中道出來的，卻格外使先前心存疑惑的作者心悅誠服。而為了使讀者也心悅誠服，作者又用自己進一步的真實見聞強化了挑山工講的道理：“我還沒來得及細想體味，他就擔(dān)起挑兒啟程了。在前面的山道上，我們又幾次超過了他；但是總在我們流連山色的時候，他又悄悄地超過了我們。在極頂?shù)男≠u部門前，我們又碰見了他，我已經(jīng)能夠在那里卸下?lián)咏回浟?。”三個“又”和“幾次”“總是”的連用，反復(fù)印證，讓你不得不心悅誠服了。

馮驥才的散文善于從司空見慣或不起眼的事物中發(fā)現(xiàn)并揭示生活的哲理，給人以啟迪。其實，他的獨特視角，都是來自于他對生活的熱情和用心。課文中說，他這次登泰山，為的是同幾個畫友去寫生，并非專門為觀察挑山工而來，但善于觀察和思考的他，卻發(fā)現(xiàn)了平凡的挑山工的不平凡之處，從他們身上感悟出了“意味深長的哲理”。正如馮驥才在總結(jié)他四次登泰山的不同感受時所說的：“我和泰山有緣，泰山給了我很多的人生啟示。青年時期，泰山給了我巨大的激勵，并貫穿我的一生......”

當(dāng)然，《挑山工》與馮驥才的其他散文一樣，也有一個令人回味沉吟的結(jié)尾。文章結(jié)尾寫道：“這幅畫一直掛在我的書桌前，多年來不曾換掉，因為我需要它?！边@個倒裝的因果復(fù)句在平淡中見深刻?！拔倚枰?，“它”指的是這幅畫，畫上畫的是那位勤勉而樂觀的挑山工；“它”更指的是一個道理，一種精神——朝著明確目標堅持不懈地努力，腳踏實地地前進。馮驥才說自己需要“它”，也的的確確在踐行著“它”，正因如此，他才能在許多方面取得重要的成績。作為一篇供讀者閱讀的文章，課文這樣“意味深長”的結(jié)尾，更值得細細體味。

在課堂上與學(xué)生一起欣賞《挑山工》這篇散文，上面解讀的幾點，都值得引導(dǎo)學(xué)生細心體悟，交流分享。

刷子李

是小說，亦是散文

《刷子李》選自馮驥才的《俗世奇人》?！端资榔嫒恕氛宫F(xiàn)的是一幅幅當(dāng)時天津衛(wèi)市井生活畫卷，描寫的是一個個形象鮮明的底層人物，此謂“俗世”；至于“奇人”，皆因為這些人物都具有“凡人”所不及的過硬本事，且加上他們行事言語皆有鮮明獨特的個性。

馮驥才的《俗世奇人》講了19個奇人奇事，從故事和語言的角度來說，可以看成是津味小說；而從筆法上來論，將其看成散文亦無不可。課文《刷子李》便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一特色。

一、盯住故事，扣人心弦。

馮驥才善于講故事，而且講得高明、精彩，線條清晰，情節(jié)生動，一波三折，把讀者的胃口都給調(diào)動了，吊足了。正如他自己所說的：“把故事寫絕了是古人的第一能耐。故而我始終盯住故事?！笔紫仁枪适?，其次是人物，再加上他最擅長的從敘事中提煉的寓意，頗得小說的古法。作者寫刷子李，開篇講“他要是給您刷好一間屋子，屋里什么都不用放，單坐著，就如同升天一般美。最讓人叫絕的是，他刷漿時必穿一身黑，干完活，身上絕沒有一個白點?！比绱酥嫒?，當(dāng)軼事多多，但作者只選擇一件極富戲劇性的小事來寫，卻將刷子李的手藝之絕，為人之特立獨行寫得風(fēng)生水起，引人入勝。首先是一波三折的敘事，將刷子李之奇渲染得令人唏噓。曹小三應(yīng)該是慕名拜師，卻對師傅的神奇?zhèn)髡f半信半疑，所以一定要“親自瞧瞧”。師傅果然派頭十足，規(guī)矩多，講究也特別，刷的是白粉墻，穿的卻是一身黑。但大半天下來，這黑衣上居然連一個芝麻大的粉點也沒發(fā)現(xiàn)，“他真覺得這身黑色的衣服有種神圣不可侵犯的威嚴”。然而，正當(dāng)他對師傅佩服得五體投地時，“竟然看見刷子李褲子上出現(xiàn)了一個白點”，且有“黃豆大小”，師傅“那如山般的形象”在他心中“轟然倒去”。故事峰回路轉(zhuǎn)，更精彩的接踵而至——卻不料，刷子李不緊不慢地揭開謎底：那白點原是一個被煙灰燒出的洞！故事到這兒，莫說曹小三發(fā)怔發(fā)傻，讀者也有些發(fā)傻發(fā)怔了。這就是馮驥才緊盯住的故事，娓娓道來，卻滿是精彩。

其次是個性鮮明的人物。刷子李不僅手藝高超，而且個性鮮明。文章主要通過細節(jié)描寫來表現(xiàn)，同時也采用了對比烘托的手法。刷子李獨特的行頭——黑衣黑褲，刷墻時嫻熟流暢的動作，揭示白點秘密時不緊不慢、形神兼?zhèn)涞难孕械?，諸如此般細致入微的描寫將刷子李這位俗世奇人寫絕了，寫神了。再加上曹小三這個小徒弟尋白點時的神情動態(tài)、心理活動的刻畫，在對比中進一步烘托出刷子李的超凡“脫俗”——我們不難看出，刷子李看著曹小三發(fā)怔發(fā)傻的模樣說出的那句“好好學(xué)本事吧”，是有一定的精神境界的?；蛟S，像刷子李這樣的奇人，雖混跡于俗世，他們的精神追求卻是“脫俗”了的。讀讀《俗世奇人》中的其他故事，這一點便可得到進一步的證實。

二、散文筆法，耐人尋味。

再說《刷子李》的散文筆法。馮驥才在《俗世奇人》序中說：“故而隨想隨記，始作于今；每人一篇，各不相關(guān)?！焙苊黠@，因為是“隨想隨記”，其中的每一篇，也就不單單是在講故事，講故事的同時，也在表達作者的“隨想”?！端⒆永睢分?，也有《花的勇氣》《珍珠鳥》等散文的點睛筆法，不同的是，這些散文的點睛之筆都是直接通過作者之口表達出來的，而且比較明朗，而《刷子李》中的點睛之筆是借助主人公刷子李之口，比較含蓄地、意味深長地道出的：“好好學(xué)本事吧！”他在教育徒弟要好好學(xué)本事，同時也在告訴徒弟手藝人必須有本事，本事是不斷磨練的結(jié)果，有了本事才有真正的尊嚴。所以作者以這樣一句看似平實，實則內(nèi)涵豐富的話作為文章的結(jié)尾：“曹小三學(xué)徒的頭一天，見到聽到學(xué)到的，恐怕別人一輩子也不一定明白呢?！弊髡吲e重若輕的“隨想”，卻值得讀者掩卷沉思。其二，從行文上來看，雖然課文具有小說三要素中的情節(jié)和人物兩大鮮明的要素，但作者似乎沒有著意去安排和刻畫（其實是極具匠心的），只是娓娓道來，讓人覺得渾然天成，情趣盎然。細讀之下，我們還會發(fā)現(xiàn)，作者選擇的這件表現(xiàn)刷子李大本領(lǐng)、大智慧的小事，是圍繞課文開頭的這兩句展開的：“他要是給您刷好一間屋子，屋里什么都不用放，單坐著，就如同升天一般美。最讓人叫絕的是，他刷漿時必穿一身黑，干完活，身上絕沒有一個白點?！闭n文的這些特質(zhì)，足以讓我們將它當(dāng)成散文來讀。

談到馮驥才《俗世奇人》的“津味”，《刷子李》便可作為典范之一。課文中運用了極具韻味的天津方言，語言樸素，文筆詼諧，極富表現(xiàn)力；而無論是人物語言，還是敘述與描寫，都毫不拖泥帶水，簡潔凝練，又生動傳神。這是值得在閱讀中細細品味的。要更深切地領(lǐng)會馮驥才這類作品的特色，拓展閱讀《俗世奇人》中的其他篇章或整本書，是極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