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虛掩著。他輕輕推開門，轉(zhuǎn)過迎門墻，看到母親正坐在窗前的丁香旁，低頭掐辮子——將麥秸稈編成辮子。丁香花稠密，一樹白，把母親的一頭白發(fā)映得更白了。

母親正掐得入神，他喊了一聲“娘”她才聽到，抬起頭，“唉唉”應(yīng)著，一臉驚喜。他進屋放下東西，拿個馬扎出來，挨著母親坐下。陽光和暖。記得小時候，他也經(jīng)常這樣，靜靜地坐在母親身旁，看她掐辮子。母親有時用麥秸稈編只蝸牛，讓他拿在手上玩?！　?/p>

他告訴母親，自己下周要去外地封閉式培訓(xùn)三個月，回來后有可能升職。母親高興地說：“好事啊，你放心去就是了，我好著呢?！薄　?/p>

母親讓他別掛念家里，但他還是放心不下。這幾年明顯感到母親的衰老，步子不像以前那么靈便，腰也弓得厲害。父親去世后，母親長年勞累，如今艱辛生活的印跡正一點點顯現(xiàn)出來。母親似乎看出他的矛盾：“我啥事也沒有，自己蒸的饅頭一頓能吃兩個呢。你這孩啊，從小就是顧慮太多?！彼@樣說時，下意識地又挺了一下腰，但不管用，腰還是彎的。

母親起身去廚房給他做面吃，他跟著要去，母親說：“我自己去就行，你歇著吧。”　　

面下好了，蔥花飄著，雞蛋臥著。他吃了一口，有點咸。母親問：“咸嗎？”他忙說：“不咸不咸，正好?！蓖肟谫N著一根白發(fā)，他趁母親扭頭時，捏起，迅速丟在腳下。“不咸就好，晚上我再給你包些餃子?！薄　?/p>

傍晚，母親從廚房端來餃子，上臺階時，身體抖了一下，差點跌倒。他慌忙站起來去扶。母親說沒事沒事，小石子硌腳了。有些餃子上面有草木灰，他吃了，草木灰不臟。有根枯草莖，臥在餃子間，他偷偷夾起，扔了?！　?/p>

離家時，母親送他到院門前。他發(fā)動車，從后視鏡里看著母親越來越遠(yuǎn)。　　

正要駛出村口，鄰居奎嬸正扛著镢頭從田里回來。他拉下車窗打招呼，奎嬸問：“這么快就走，不帶你娘去看看眼睛嗎？她現(xiàn)在看不清東西，跌倒好幾次，腿都碰青了?！薄　?/p>

他急急掉轉(zhuǎn)車頭。開院門，進屋門，母親正背對著他，呆呆站在那里，地上是一地碎瓷，還有幾個水餃?！　?/p>

那一刻，地上碎的不是盤子，是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