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溫暖前行    來源：紅樓夢賞析（ID：hlm364）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不免要和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語言就是我們交流的最基本工具。自古以來，說話就是一門藝術。我們怎樣在和不同的人語言交流中既表達了想法，又頗受歡迎呢，用一句粗陋但卻直白貼切的俗語形容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在《紅樓夢》中，賈蕓雖然是個小人物，但是毫無疑問他卻是個口才極佳的人。賈蕓出場的次數(shù)并不多，或者說是少的可憐。他的主場是在第二十四回。在這個回目中，他與不同身份、不同關系、不同品性的人游刃有余的交流溝通，曹公把他的“伶俐乖覺”通過他的言語交流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與尊貴的寶玉說話：

隨機而應，拉近距離

賈蕓和寶玉相遇在榮國府賈母住處外邊，正逢大老爺賈赦抱病，作為侄子的寶玉向賈母請安之后要去探病，所以賈蕓與寶玉交流的時間非常短。

起初寶玉并未認出主動給他請安的賈蕓，只是覺得他“生得著實斯文清秀，倒也十分面善”。這也并非寶玉“官僚”，在賈府這樣歷經(jīng)百年的大家族里，支派甚繁、人口愈多，不認識賈蕓也在情理之中。

寶玉通過賈璉的介紹才認出了這個“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兒子蕓兒”。寶玉開玩笑說“你倒比先越發(fā)出挑了，倒像我的兒子”，按照輩分來講，寶玉的確是與賈蕓之父是一輩的，但是從年齡上來講，賈蕓卻是大了寶玉四五歲呢，所以連賈璉也說寶玉“不害臊”。

但是隨機應變的賈蕓卻不卑不亢地接下了這個令人難堪的戲謔話茬兒，“俗語說的，‘搖車里的爺爺，拄拐的孫孫’。雖然歲數(shù)大，山高高不過太陽。只從我父親沒了，這幾年也無人照管教導。如若寶叔不嫌侄兒蠢笨，認作兒子，就是我的造化了”。寶玉也高興地回答：“明兒你閑了，只管來找我......明兒你到書房里來，和你說天話兒，我?guī)銏@里頑耍去?！?/p>

就是這短短的幾句交流，機靈的賈蕓便從和寶玉之間不能呼其名的陌生感和距離感，變成了“和你說天話兒”的熟悉感和親近感。賈蕓深知寶玉必是賈府將來的繼承人，努力試圖改變困頓處境的他，應該和寶玉建立一種親近融洽的關系，他便抓住這短短的擦肩而過的機會，通過一張巧舌如簧的嘴，通過“認干爹”這種半合理半玩笑的方式，給寶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為將來進一步深化關系做了很好的鋪墊。

與耙耳朵賈璉說話：

假裝糊涂，迂回試探

賈蕓和賈璉的對話是在別了寶玉之后，也是你來我往的短兵相接。在此之前，賈蕓為了攬點兒大觀園的差事掙點兒銀子補貼家用，已經(jīng)找過賈璉數(shù)次，此處與賈璉的對話僅僅是打聽一下進度。

當他聽到賈璉說是因為王熙鳳的“再三懇求”，賈芹已經(jīng)搶在他前頭攬下賈府的管理小沙彌和小道士的差事，并承諾接下來要有花木栽植的工程給他時，他心里有些許的失望，所以才會聽了之后，半晌才接話。

他很快地調(diào)整了自己的情緒，客氣地回答了賈璉，“既是這樣，我就等著罷。叔叔也不必先在嬸子跟前提我今兒來打聽的話，到跟前再說也不遲”。因為他已經(jīng)明白了事情彎彎繞在哪里了，賈璉是個“耙耳朵”，在家說話不算數(shù)，連脂硯齋也忍不住在賈璉的“偏生你你嬸子再三求了我”處批注，“反說體面話，懼內(nèi)人累累如是”。

賈蕓聽了賈璉的掩飾之語后，提醒賈璉不要再跟王熙鳳提起此事，脂硯齋在此亦批注“已得了主意”，想來這個“主意”的含義有二：一則是證實了在賈府內(nèi)部王熙鳳的話語權大于賈璉，但是也不能說破，否則賈璉很沒面子，攬差事的想法黃的可能性很大；二是怕賈璉的多次提及，引起王熙鳳的反感，反而是“欲速則不達”。

果然，虛榮的賈璉也急忙虛張聲勢，“提他作什么，我那里有這些工夫說閑話兒呢......”。在試圖攬差事之前，賈蕓不可能不知道鳳姐的威勢和賈璉的境況，他沒有直接去找鳳姐，一是過于直接，顯得唐突，鳳姐一旦拒絕，便是死路一條了；二是先找賈璉，既是給了賈璉這個“名譽戶主”面子，也是賈蕓懂規(guī)矩禮儀的表現(xiàn)，更是把賈璉當成敲門磚，加以試探攬差事的難易程度。

與薄情的舅舅說話：

有理有節(jié)，人窮志高

當賈蕓看清了事態(tài)的真相之后，他覺得僅僅在賈璉處“刷臉”是不行的，便開始打算臉帶笑、兜裝“貨”的明走鳳姐的門路了。但是苦于錢包空空，他向唯一的親戚舅舅卜世仁求助，打算從舅舅的香料鋪子里賒一些冰片、麝香等東西來。但是勢利的舅舅不但不賒，還嫌棄賈蕓不爭氣，把其好一頓數(shù)落。

賈蕓看透了舅舅的薄情，心里有數(shù)不出的苦楚，但是還是面帶笑容地進行了反駁，“舅舅說的倒干凈。我父親沒的時候，我年紀又小，不知事。后來聽見我母親說，都還虧舅舅們在我們家出主意，料理的喪事。難道舅舅就不知道的，還是有一畝地兩間房子，如今在我手里花了不成？巧媳婦做不出沒米的粥來，叫我怎么樣呢？還虧是我呢，要是別個，死皮賴臉三日兩頭兒來纏著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舅舅也就沒有法呢”。

很明顯，賈蕓不露聲色地抖出了卜世仁借料理賈蕓父親喪事之時，貪占其一畝地兩間房子財產(chǎn)的齷齪行為，是自己懂得規(guī)矩禮數(shù)，才不戳破糾纏的。心虛的舅舅立馬轉移話題，勸賈蕓去賈府里弄個事兒管管，還要留他吃飯。聰明的賈蕓，當然看清了舅舅一家的虛偽薄情的嘴臉，決然地離開了舅舅家。雖然舅舅薄情，但是畢竟是自己的長輩、是自己的親戚，賈蕓還是有禮有節(jié)地既顧了臉面，又給舅舅的提醒，可謂是棉花里裹著針--軟里硬。

與醉酒的潑皮說話：

奉承恭維，大膽一搏

碰了一鼻子灰的賈蕓從舅舅家出來之后，一不留神撞在了潑皮鄰居倪二的身上。醉醺醺的倪二張口便罵人，但看清是鄰居之后，便詢問賈蕓煩悶的緣由。作為鄰居，賈蕓肯定了解倪二愛好逞能的脾氣、且是放高利貸的潑皮，不想招惹他，“告訴不得你，平白的又討了個沒趣兒”。但是醉酒后的倪二更是“豪氣沖天”，“不妨不妨，有什么不平的事，告訴我，替你出氣。這三街六巷，憑他是誰，有人得罪了我醉金剛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離家散！”。

此時，賈蕓便借坡下驢，說出了緣由，倪二便掏出了一卷銀子借給賈蕓，以解燃眉之急。此時的賈蕓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銀子，怕他作為潑皮日后訛詐，節(jié)外生枝；不接，又怕他覺得傷了鄰居的和氣，使其沒面子，繼而翻臉。

索性橫下一條心，接下銀子，對“好面兒”的倪二好一頓猛夸，“老二，你果然是個好漢，我何曾不想著你，和你張口。但只是我見你所相與交結的，都是些有膽量的有作為的人，似我們這等無能無力的你倒不理。我若和你張口，你豈肯借給我。今日既蒙高情，我怎敢不領，回家按例寫了文約過來便是了”，一番話說的倪二心里樂開了花，笑著夸贊賈蕓是“好會說話的人”，連借據(jù)也不用賈蕓寫了。

機敏膽大的賈蕓不僅擺平了誤撞醉鬼潑皮的麻煩事，還融進了十五兩“創(chuàng)業(yè)啟動資金”。會說話當銀錢使，此刻真成了金科玉律。

與精明的鳳姐說話：

心領神會，鍥而不舍

雖然說錢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錢就是人的膽。懷揣十五兩銀子的賈蕓，底氣足了，買來了香料等物來見鳳姐。當然，賈蕓知道鳳姐的利害，事前也是做足了功課的，“深知鳳姐是喜奉承尚排場的，忙把手逼著，恭恭敬敬搶上來請安”。但是鳳姐對賈蕓連正眼也不看，隨口敷衍著仍往前走著。

此時的賈蕓眼看要錯過機會了，連忙放了大招，對鳳姐也是一頓猛夸，“......嬸子身子生的單弱，事情又多，虧嬸子好大精神，竟料理的周周全全，要是差一點兒的，早累的不知怎么樣呢”。

此話一出，鳳姐果然中招了，“滿臉是笑，不由的便止了步”，賈蕓也借機拿出了準備好的禮物，還給出了鳳姐收下禮物的合情合理的說辭，不僅把自己花錢買的禮物，說成是別人送的，又對鳳姐再次抬高，“......往年間我還見嬸子大包的銀子買這些東西呢，別說今年貴妃宮中，就是這個端陽節(jié)下，不用說這些香料自然是比往常加上十倍去的。因此想來想去，只孝順嬸子一個人才合式，方不算遭塌這東西”。

此時的鳳姐正是要辦端午的節(jié)禮，香料是必不可少的，又聽了賈蕓的這一篇話，心下又是得意又是歡喜。因為賈蕓的這番話不僅極力地抬高了鳳姐尊貴的身份，夸獎鳳姐的能力，還從鳳姐的角度出發(fā)去考慮問題，才惹得鳳姐“又是得意又是歡喜”。

但是小心翼翼的賈蕓，并不立刻和鳳姐提及攬差事的事情，那樣顯得太急功近利了，其是心里卻是明鏡似的，攬差事兒的事情已經(jīng)是八九不離十了。心機的鳳姐更不想落下“以權謀私”的名聲，兩個人心照不宣地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結束了第一次的高手對決。

賈蕓和鳳姐的第二次高手對決發(fā)生在香料送出去的次日。

賈蕓在次日“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在榮國府，鳳姐隔著車窗假意地責怪賈蕓送東西的行為是另有所圖，賈蕓假裝糊涂回答：“求叔叔這事，嬸子休提，我昨兒正后悔呢。早知這樣，我竟一起頭求嬸子，這會子也早完了。誰承望叔叔竟不能的”，再次不動聲色地表達了鳳姐的權勢的欽佩和仰慕，鳳姐也順勢假意埋怨賈蕓“揀遠路兒走”，還先把花木栽植的差事拋出來又收回去，吊了一下賈蕓的胃口，“這個我看著不大好。等明年正月里煙火燈燭那個大宗兒下來，再派你罷”。聰明的賈蕓立馬擺出一副可憐見兒的樣子，“好嬸子，先把這個派了我罷。果然這個辦的好，再派我那個”。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再者強勢的鳳姐也很享受自己被仰視、被吹捧的過程，至此賈蕓也成功地拿到了大觀園花木栽植的工程。

賈蕓不但會說話，還會說的恰到好處，才能以一些香料使眼高氣傲的鳳姐加以青眼，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千古奇人鬼谷子總結了與不同人交談的策略，十分精辟：與智者言，依于博；與博者言，依于辨；與辨者言，依于要；與貴者言，依于勢；與富者言，依于高；與貧者言，依于利；與賤者言，依于謙；與勇者言，依于敢；與愚者言，依于銳。

的確，會說話是一門藝術，更是一種智慧，需要每個人去不斷的學習和體悟，才能逢山開路、遇水架橋，達到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