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劉小革

“品茗”、“吃茶”，一雅一俗，中間還夾著一個“喝茶”，說的都是茶事。細細想來，我本俗人一個，幾十年人生，關(guān)于茶事的記憶，大多也只配用“吃茶”二字，至多算是“喝茶”，“品茗”則實在高攀不上。

吃第一口茶，大約在小學(xué)一年級。某日放學(xué)回到家，口干舌燥，揭開水瓶揍揍，但見熱氣騰騰，沒法入口。就猛吃了一口大人泡的花茶，哎喲哇！燋苦！沖進廚房吐掉，擰開水龍頭喝下幾口生水，幸好沒被大人看見，不然要挨罵。

學(xué)會吃茶是在公園的茶館里。小時候大人時不時會帶我們到成都市內(nèi)的各個公園耍，有時還約上了親戚，加在一起就有七八個娃娃。大人們總會先去公園的茶館占兩張桌子，找?guī)装阎褚巫?，泡上幾碗三花茶，建立起休閑大本營。

大人們吃茶擺龍門陣，就把我們放出去盡情瘋耍。爬假山、滾草地、鉆竹林……一會兒就口干舌燥了，返回大人們守候著的大本營，一口氣喝光早為我們晾在茶船里的淡茶，吃兩塊餅干，脫去一件衣裳，接著又去瘋。瘋一陣，渴了又轉(zhuǎn)回來再吃幾口茶，慢慢地居然適應(yīng)了花茶的味道，在家喝大人的茶也不覺得太苦了。不過，平時還是喜歡喝白開水。

再吃茶，就是下鄉(xiāng)當知青后的事了。我們知青自己是沒有茶吃的，但生產(chǎn)隊家家戶戶都有一種老蔭茶，全都是農(nóng)民自己制作的，不用花錢買。用一個大大的土瓦罐裝滿茶水放在灶頭邊，旁邊再擱兩個土巴碗。

不過，這一大瓦罐茶水不只是為自家人準備，因為不管在哪里干活，只要是口干了抬腳就可拐到附近人家，也不管主人在不在家，拿起土巴碗就舀一大碗茶，咕咚咕咚灌進肚皮，又退熱又解渴。這種茶水橙黃偏紅色，葉子都是一整片一整片的，像是茶樹的老葉子，農(nóng)村又有人喊它“老葉茶”和“老人茶”。喝多了，就喜歡上了這種茶的味道。

在農(nóng)家吃老蔭茶，僅僅是在勞作的間歇去，為的是去火解渴，與品嘗茶味無關(guān)。這種吃茶方式十分自在，不分主客，也免去了“請吃茶”、“請入座”之類的客套話。而且一邊吃茶，一邊扯幾句閑話，親密了鄉(xiāng)親們之間的關(guān)系，當算農(nóng)村的一種民俗吧?；爻呛笤贈]在誰家里或茶館里吃過老蔭茶了，只有偶爾在火鍋店還能嘗到這種味道的茶。

接下來對吃茶較深的印象，是以知青身份在一個煤礦當充電工時的事。我們那個充電班有七八個工人師傅，每個人都有一個茶杯，大多是高低胖瘦不同的玻璃瓶子，有的在外面套了一個膠線編的套子，也有個別人用帶蓋子的陶瓷杯，算最高級的了。茶葉都是便宜的沒有牌子的素茶。

師傅們吃茶的姿態(tài)絕對是“牛飲”，工間口干了就來幾口，解決的是生理需要，沒有精神層面的意思，他們大概連“品茗”這個詞都沒聽說過。

最讓人對吃茶敗興是個子不高，黑紅的長臉中間頂著一個通紅酒糟鼻子的班長。只要沒干活，他雙手總是捧著一只大號的搪瓷缸，里面是一種老葉子茶，茶葉占了大半缸，茶水只有四分之一。茶缸離開他的手之后，基本上都在炭爐子上煮著。那缸子里外都是厚厚的棕黑的茶垢，本來面目已經(jīng)完全看不清。而他滿口七上八下的牙，也是棕黑的茶垢色。不知為何，他每吃一口茶中總要冒出一句臟話，有點像某些人喝醉了酒，難道他是醉茶？他是我見過的最低俗的吃茶人。自從見了他吃茶，我就再沒了吃茶的欲望。

直到返城參加工作后，單位自來水消毒液的氣味太濃，只好放上一些茶葉，壓壓難聞的氣味，由此開啟了我每天上班，必先泡一杯茶放在辦公桌上的歷史。這也許算是從吃茶過渡到喝茶了吧。我喝茶主要就是潤嗓子，茶葉也不講究，有啥喝啥，不外乎素茶花茶紅茶。這樣的喝茶不覺伴隨了我?guī)资?，一不小心，就退休了?/span>

退休之后的茶事，就從辦公室、會議室轉(zhuǎn)移到了茶館茶樓。雖然如此，仍然只算是喝茶，而非品茗。而我參與的喝茶，均可稱為“茶翁之意不在茶”。

最早參加的是“星期二詩會”的茶聚，成都一批老詩人王爾碑、木斧、白航、張湮、雁翼、沈重等，每周星期二都要在青羊?qū)m茶館喝茶，我和一批同齡的詩詞愛好者也加入其中。三塊錢一碗的蓋碗茶，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茶葉，也不需要“細品”，此間的喝茶只能算是詩話的配料。我雖不擅長寫詩，卻十分享受浸泡在詩友們營造的詩歌溫泉里那種欲醉欲仙的感覺，品的是詩詞，哪里在乎喝的茶是什么味道！

此后，我喝茶就與文學(xué)結(jié)緣了。從省作協(xié)一年一次幾百人的茶聚、金牛作協(xié)每月一次幾十人的茶聚到《每月十五》文學(xué)社、四川散文學(xué)會理論部等十多人的茶聚、再到三五文友去李致老家、木斧老家的小型茶聚以及文友們臨時相約的茶聚，均以喝茶為名，但一門心思都在談文學(xué)和創(chuàng)作。文友詩友們都熱衷于這樣的喝茶，且常常樂而忘返，卻仍是從未細品過茶味。

轉(zhuǎn)眼間，快步入古稀之年了，一個俗人，何時能學(xué)會“品茗“呢？

罷！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