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柳絮飄飛的季節(jié),我們來欣賞紅樓夢中的一組柳絮詞,從新的角度,來認識這幾個少女,來解讀她們命運的轉(zhuǎn)折變化。 第七十回,史湘云感到無聊,看到柳絮飛舞,便填了一首詞《如夢令》,拿去給寶釵、黛玉看,這一來,引發(fā)了大家的興致,以柳絮為主題,限了幾個調(diào),大家都來填詞。 史湘云 如夢令·柳絮 豈是繡絨殘吐?卷起半簾香霧。纖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別去。 大家對她這首詞的判斷是情致嫵媚。 我們都知道婦女做針線活時,經(jīng)常用牙咬斷絲線,“繡絨”就是指刺繡時咬斷的絲線,殘吐是指吐出的絨線頭,這里都是指柳絮。 史湘云人稱史大姑娘,是有幾分英雄豪氣的女子,見到飄飛的柳絮,她一開始并沒有漂泊的傷感之情,而是感覺春光尚好。 她用反問的語氣來說明,柳絮并不是因為殘花而離開柳枝的,柳絮蒙蒙到像是飛來的香霧,春天依然美好感覺。 活潑頑皮的她,伸出手來,拈起一個飄舞的柳花,這是小孩子們經(jīng)常有的一個動作。 拈在她手里的不僅僅是柳花,也是春光,幾分豪爽,幾分天真,躍然紙上。 客觀地講,柳絮挺討厭的,整得人沒有辦法自由呼吸,她對柳絮的這種偏愛,惹得杜鵑啼叫,燕子嫉妒。 詞的結(jié)尾兩句,顯出對春天的留戀,時光啊,暫且停住吧。 如果把她的這首詞和她的判詞“斜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云飛”相對照,她有過短暫美滿的婚姻生活,這首詞,就是那段婚姻生活的留戀。 探春只做了半首,怎么也寫不下去了,賈寶玉接著給續(xù)了半首,兄妹二人算是合作一首, 南柯子·柳絮 空掛纖纖縷,徒垂絡(luò)絡(luò)絲。也難綰系也難羈,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 落去君休惜,飛來我自知。鶯愁蝶倦晚芳時,縱是明春再見——隔年期。 這首詞,上片是探春所作,“空掛”“徒垂”,這兩個詞很讓人傷感,柳絮也許試了很多次重新回歸到柳枝和柳條上,但總是徒勞。 柳絮只能無奈的漂泊,柳枝和柳條雖然也留戀柳絮,但是既不能拴住她,也沒有辦法羈絆她,只能是任她南北西東。 探春的這半闕詞,太容易讓人想起她的曲子《傷骨肉》中的那一句“一帆風(fēng)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來拋閃”。 她的遠嫁,對應(yīng)著“空掛”“徒垂”,親人不必再徒勞的牽掛,她即使是再眷戀家園也無濟于事。 探春可以說是女中豪杰,可是偏偏“生于末世運偏消”,她有遠見卓識,能看透大觀園的弊端,可是在她剛剛著手在大觀園進行改革時,就要離家遠嫁。 她絕望又戀戀不舍,以至于這首詞寫不下去了。 寶玉續(xù)了后半闕 “君休惜”是柳絮對憐惜它的人安慰,我去了,你不要嘆息?!帮w來我自知”則是惜春之人對柳絮的感受,你來了我肯定知道。 讀到這里,感覺這就是一對依依惜別的戀人,他們互相安慰,互相懂得。 但是縱使是能夠再相見,也是物是人非,讓人感覺很蒼白,很無奈,這與他和林黛玉的感情經(jīng)歷何其相似! 林黛玉的《唐多令》 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隊成球。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fēng)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舍誰收!嫁與東風(fēng)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林黛玉這首詞,纏綿悲感,有如她的一貫性格。 “百花洲”是蘇州,林黛玉的家鄉(xiāng),“燕子樓”是唐代女子關(guān)盼盼和她的心上人很相愛,在對方死后,關(guān)盼盼閉門獨居在燕子樓,以示忠貞,后多用以泛說女子孤獨悲愁。 “逐隊成球”,球又通“逑”意思是配偶,這里是雙關(guān)用語。表明自己渴望珍愛的愛情。但是柳絮白白地纏綿在一起依依不舍,最終也會分開,說什么才貌風(fēng)流! 草木也知道憂愁,青春一閃即過,何處才是你的歸宿!春天只把你的命運托付給東風(fēng)就再也不管,任憑你去漂泊,怎忍心讓你長久的逗留! 這首詞,催人淚下,“嘆今生,誰舍誰收”和《葬花吟》“天盡頭,何處是香丘”有太多的相似 林黛玉的代入感太過強大,她經(jīng)常自稱“草木之人”,無論是誰,一看這首詞,就知道林黛玉在感慨自己的身世與命運。 李紈等人聽完后說太悲傷了,那是林黛玉的靈魂給了柳絮生命力和質(zhì)感。 薛寶釵的《臨江仙》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fēng)卷得均勻。蜂圍蝶陣亂紛紛。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云。 薛寶釵是與眾不同的,她是要做創(chuàng)新文章,在寫之前就想著要和大家不一樣,她的這首詞果然開朗樂觀。 柳絮飄飛,好似應(yīng)和春光在歡樂的跳舞,在東風(fēng)的相伴下,均勻有致,雖然有如蜂蝶亂舞,但是她不會落入流水隨波逐流,也不會墮入泥塵。 柳條依舊,不要嘲笑柳絮飄飛無根,她最終的志向是借助春風(fēng),直上青云。 因為與眾不同,薛寶釵的這首詞奪得了第一名。 這首詞,積極樂觀,和薛寶釵平日的性格“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一致。在她的心里,未來似乎很美好。 但是仔細分析,柳絮上了青云又能如何,能永遠留在空中嗎?最終還是免不了“隨逝水”“委芳臣”,最終的薛寶釵,也是一樣逃不脫進入薄命司的命運。 其實書中,還有薛寶琴所做的一首《西江月》,因為薛寶琴在筆者看來在紅樓夢大觀園中是曇花一現(xiàn),是來打醬油的,這里不做討論。 柳絮,尤其是暮春時節(jié)的柳絮,其實意味著女子們的命運要發(fā)生改變,當(dāng)大風(fēng)來臨之際,她們上青天也好,下泥塘也罷,根本無法抵擋。 這也是大觀園中的最后一次詩會,對這個大家族來說,分崩離析很快就要來到,已經(jīng)有了種種不好的征兆。 這些詞中,除了薛寶釵的《臨江仙》有著刻意的高調(diào)之外,其余都很悲涼,盡管史湘云平日大大咧咧,但是她也能感知到這種預(yù)示,但是她的詞和林黛玉和探春比,還是明朗很多,這和她們個人的性格有關(guān)。 紅樓夢的詩詞,或者高昂或者纏綿,都和她們個人經(jīng)歷和性格有很大的關(guān)系,以至于我們讀者一看,就知道這是誰所作。 林黛玉所做的桃花詩,薛寶琴謊稱是自己所做,被賈寶玉當(dāng)場揭穿,每個人的詩作都有很深的個人烙印,不得不佩服作者的功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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