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總要到了一定年齡,才能恍然醒悟許多東西,才能比較清楚明白活著的意義。少年不知詩中意,再讀已是詩中人。 人生就像一首詩,當(dāng)我們年輕的時候,往往讀不懂它。只有等我們經(jīng)歷過世間滄桑,經(jīng)歷過和那些詩人相似的經(jīng)歷時,才能真的讀懂。 時間不留情面地往前走,總要帶走些什么,又留下些什么,童年純真、少年無憂最正常不過,但中年時期就會出現(xiàn)嚴(yán)重的分水嶺,有人功成名就,就會有人躊躇滿志卻又碌碌無為。辛棄疾一首詞作《丑奴兒·書博山道中壁》,道盡了自己的悲苦,也寫出了大多數(shù)人的辛酸。 《丑奴兒》 宋·辛棄疾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 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這是南宋的著名的詞人辛棄疾題下的一首詞篇。當(dāng)時詞人因受彈劾而被削職,只能閑居博山帶湖一帶。游覽博山時,詞人的心情并沒有因為眼前的湖光山色有所好轉(zhuǎn),反而越發(fā)沉重起來,這是因為詞人一直以來都是憂國憂民憂君的,關(guān)心局勢,渴望實現(xiàn)恢復(fù)中原土地的抱負(fù)。但是詩人空有一腔抱負(fù),卻得不到重用,甚至被削職只能閑居于此,堪稱壯志難酬,報國無門,內(nèi)心是無比苦痛的。 辛棄疾是宋代“豪放派詞人”,眾所周知,可是很多人可能并不了解他的人生經(jīng)歷。辛棄疾21歲時,大金入侵,漢人國土上處處民不聊生,辛棄疾以一人之力組建兩千人的隊伍參加由耿京領(lǐng)導(dǎo)的起義軍,并擔(dān)任掌書記。22歲,耿京被叛徒所殺,辛棄疾僅率領(lǐng)五十余人襲擊數(shù)萬人的敵營,將叛徒擒回。辛棄疾憑借他的足智多謀,殺伐果斷,25歲被朝廷重用,步入仕途。少年成名的辛棄疾因為“歸正人”(北方淪陷區(qū)南下投奔之人)的身份,在南宋朝廷中多受排擠,并未得到重用,甚至輾轉(zhuǎn)多年,到41歲時,又受彈劾被罷官,這首《丑奴兒》就是被罷官后的作品。 辛棄疾的一生幾乎可以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愁”:家國興亡之愁,民族命運之愁,報國無門之愁。 于是才有“識盡愁滋味”。 而這么多這么深的愁。有的不能說,有的不便說。 李清照有一句:生怕閑愁暗恨,多少事,欲說還休。辛棄疾與李清照有著差不多的人生遭際,同樣是國破家亡。 李清照后半生幾乎顛沛流離,而辛棄疾大半生壯志難酬。兩人心中都有“閑愁暗恨”,也都只能欲說還休。 這“愁”說不出。 于是只能“卻道天涼好個秋”,轉(zhuǎn)移話題,說一說秋日天氣?!昂脗€秋”,是真的好嗎? 其實不然,這里的一個“好”字,道盡了心中的無可奈何,與自我寬慰。 初讀《丑奴兒·書博山道中壁》還是初中,那時心中不免有些不服。少年哪里不識愁滋味?誰有資格輕易評說年少的愁只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學(xué)業(yè)是愁,春心萌動是愁,老師家長是愁,萬般皆是愁,在成人眼中,這剪不斷的千絲萬縷不過是牽強附會事強說的愁。于是心中終究郁郁:不被承認(rèn)的愁真是孤單。 長大之后,徹底理解了辛棄疾的這種“欲說還休”。 年少時不識愁滋味,所謂的愁不過是青春焦躁的茫然與無措,我們把這種情緒賦予了愁,強說是愁。 那時候,大筆一揮,無措與茫然溢于紙上,洋洋灑灑。那時候,敢于表達(dá),想要表達(dá)。 等到人到中年,歷經(jīng)世事,明白了人生中無可奈何的事情太多,這時候的無能為力才是最真切的。 “欲說還休”,不過是懂得,許多情緒、許多無奈只能自己獨自吞咽,獨自承受,旁人根本無法感同身受。 于是沒有說的必要,也難以說出口。張口半天,卻冒出一句“天涼好個秋”,不愿顧及此,而言了其他。 這是不想給別人增添煩惱,也用一個“好”字寬慰了自己。 年少時以為自己懂得了人生的愁苦,侃侃而談生活的不如意,仿佛自己是一個洞穿世事的智者,能夠看清楚生活的真相,面對生活的苦難。 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受過的一些挫折后,才發(fā)現(xiàn),真正的愁苦是說不出的。有些事情不知道如何說,向誰說,只能自己消化。 張愛玲在《半生緣》里寫道:“中年以后的男人,時常會覺得孤獨,因為他一睜開眼睛,周圍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卻沒有他可以依靠的人?!比说街心?,誰還會包容你的任性、理解你的辛酸?一個又一個睜開眼的夜里,剩下也許只有孤獨相伴。有一種孤獨,叫做人到中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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