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的一天,我從休斯敦布什機場出發(fā)飛往達拉斯,又連續(xù)轉了兩次飛機,接著坐上前來接機的表妹的汽車,顛簸了近四個小時,終于在零點時分,和娃爹一起趕到公公的病床前。
初秋的夜晚,已經略微有幾許涼意。特別是病房,因為開著空調,竟然還有些冷,我還不得不穿上了一件小外套。
病床上,公公穿著醫(yī)院的病號服,佝僂地躺在那里。其時已經是肺癌晚期的他,面孔消瘦了很多,身上插滿了管子,尤其是鼻子上套著一只大大的氧氣罩,眼睛緊閉,張著嘴,艱難的呼吸著: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但整個人其實早已沒有意識了。
據照顧公公的親人說,在我們到達之前幾個小時,公公已經陷入昏迷狀態(tài)——一直都沒醒。在那之前,大約下午六點的時候,公公還吃了幾口稀飯,說了幾句話,現(xiàn)在想來,應該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吧。
他終究在咽氣之前,等到了他的兒子,但最后卻沒有說上一句話。人生,任何時候都充滿了遺憾。
可是,公公上個月才從美國回國,從查出癌癥到最后離世,才四十多天啊,快的讓人轉不過頭腦。
也許,如果公公不是因為去美國幫我們,可能就不會拖這么久,拖到癌細胞在體內迅速蔓延、生長、肆虐……
說到這兒,我又忍不住想批評他們:來美國前,明明讓他們去醫(yī)院做全身體檢,怕他們不舍得錢,還特意通過朋友打了5000元人民幣過去。
結果,還是沒舍得。
對他們來說,沒什么癥狀,花上一兩千塊錢去醫(yī)院體檢,簡直是天大的罪孽。于是瞞著我們,說體檢過了,好得很。
中國的父母,像他們一樣的,估計不在少數。
他們不懂得早期預防和及時體檢的重要性,他們寧愿生病了再花錢打針吃藥吊鹽水。然而,這又僅僅是他們個人的責任嗎?
估計那時癌細胞就悄悄潛伏在公公的身體內了。
到美國后,偶爾跟我們說身體不舒服,但大家都沒敢往那方面想。
他們自己也不敢說,只能找借口提前回了國,落地后就去檢查。
——已經肺癌四期了,而且?guī)缀跞頂U散。
就我看來幾乎是沒有任何希望了,還不如讓病人輕松一點地走。但娃爹不死心,信誓旦旦地告訴我,有醫(yī)生朋友說近兩年肺癌治療有了大突破,可以用靶向藥來進行治療,但條件是需要基因匹配。
當基因匹配失敗的結果出來后,公公婆婆就決定不治了,當場打包回家。我理解他們的心理,一輩子好不容易攢下幾個錢,不想全浪費在醫(yī)院里。對他們來說,也許自己的生命真的沒有那一點兒存款來得重要。
娃爹不甘心讓自己爸爸在家等死,堅決要求他重新住院:一邊在醫(yī)院接受放療,一邊“盲吃”靶向藥,期待奇跡的發(fā)生。
可是如果奇跡是那么容易發(fā)生的,就不叫奇跡了。
盲吃靶向藥的結果引起了肺炎,屬于3%的患者會產生的副作用,偏偏公公就攤上了。
屋漏偏遭連陰雨。
公公已然這個樣子,一直看護的親人說,趕緊用救護車送回家吧。按照當地的風俗,人,總歸是在自己家里離世更加好一些。
“有隨行的醫(yī)生嗎?”我問。
“沒有?!?/span>
“那護士呢?”
“大半夜的也沒有?!?/span>
“那路上出問題怎么辦?”
“就這樣了吧?!?/span>
現(xiàn)在想想,那時的我還把公公當成一個“活人”,而親人們卻已經接受了現(xiàn)實。
醫(yī)院的醫(yī)生把那個大氧氣罐拔下來,給他插上一個很小的跟輸液瓶差不多大小的小氧氣瓶,我相當懷疑那就是做做樣子,力度根本不夠。
公公在回家的救護車上就沒氣了。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躺在車廂里,胸口也不再起伏,看上去很平靜,像睡著了一般。
到家之前,附近的親戚朋友就得了消息,紛紛過來幫忙。
正在另一家醫(yī)院住院,準備做腎上腺腫瘤手術的婆婆也被連夜接了回來。
你沒看錯,這就是中年人的悲哀:上有老下有小,自顧不暇,鞭長莫及,按下葫蘆又起瓢。
剛剛到家,按照當地的習俗,燃起了鞭炮,劈里啪啦一頓響。
親戚朋友們各自分工,自覺地忙碌起來。
天還沒亮,又是一頓鞭炮,我還以為是自家的,卻被告知,聲音來自住在后邊的一戶人家,女主人也是癌癥晚期,死于自殺。
不知道是出于病痛的困擾還是金錢的匱乏,抑或兩者都有吧。
想起幾年前,跟媽媽去看一位鄉(xiāng)下的親戚奶奶,那時候她才五十多歲,得了肝癌,干脆就不治了。
治的話,人財兩空,不治,好歹還能留點錢給兒女。
我們回來后,沒多久,就聽到她去世的消息。只記得那天她說:我疼。
如果得了大病,目前的報銷力度,跟所需的治療費相比,只能說是九牛一毛,很多癌癥用藥、進口藥都不在報銷范圍之內。
網上有人說,小康家庭和貧困的距離有多遠?高贊回答是:一場大病。
無奈而又現(xiàn)實。
08年初,一篇名為《流感下的北京中年》的公眾號文章迅速風靡全網,作者算是家境殷實的大城市中產階級,在重大疾病面前,依然不僅面臨著體力的透支,精神的崩潰,甚至連經濟都捉襟見肘。
看起來光鮮亮麗的所謂中產,連一場重疾都難以承擔?
處理完公公的喪事后,回到老家,聽爸媽說我一個初中同學的父親也是肺癌,正像我們說的那樣,靠吃靶向藥救命,據說已經吃掉了小地方的一套房子。
正如網上有人說:前半輩子拿命換錢,后半輩子拿錢買命。據說80%的中國人的大部分積蓄,都在生命的最后兩個月里集中花完。最后,人還沒死,錢就沒了……
另外一個初中同學的父親也需常年服用白血病的特效藥,經濟上也是不小的負擔。
看到朋友圈里有人說自己年近八十,常年吃藥,希望大家資助,一塊錢也好……看樣子不像騙子。
遇到重大疾病后,說句難聽點的,你有多少錢,就決定著你能活多久……雖然金錢不一定救得了富人的命,但至少比窮人活得久一點。
公公去世前曾說:都七十多歲的人了,死了就算了。但其實他也剛過七十一周歲的生日,離平均壽命還差好幾歲呢,有點虧。
最讓我難以平靜的是表妹。
同齡人當中,沒有人比她更有資格說“世界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這句話了。
表妹早產,自小身體嬌弱,先天不足。8歲的時候,她的媽媽也就是我姑姑得了乳腺癌,由姑父陪同長期在外治病。表妹一個人孤苦伶仃,寄人籬下,在親戚家到處蹭飯吃。
初中時候,表妹自己又得了腎結石,吃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激素,原先瘦的跟竹竿一樣的她,被人嘲笑說胖成了“門板”。
中專畢業(yè)后的她,不甘心去父母安排的單位上班,于是自學高中課本,報名參加了當地中學的高考補習班,竟然奇跡般的考上了大專院校,后來又自學了法律本科,拿到了文憑。
接下來畢業(yè)、工作、結婚,正當我們以為一切往美好的方向發(fā)展時,她的噩運才剛剛開始。
她的老公,一個又高又帥看上去身體倍棒的小伙子,被檢查出了骨肉瘤,而且這個瘤的位置在肋骨,比較罕見,據說還是國內第一例。
單純的表妹拋棄了一切,陪老公看病,整整治療了兩年。
期間跑北京、跑上海、租房子、熬夜掛號、化療、放療、手術……表妹夫畢竟年輕,求生欲望是相當強烈,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經歷住了至少十次的化療過程,想想都疼……
最后,我去上??此臅r候,他的腿已經不能走路了。
最終表妹夫還是撇下了孤苦的表妹,終年33歲。
這兩年,表妹夫的醫(yī)療費用包括各項開支,幾近百萬人民幣,幸虧有個做工程的有錢的大舅,幫他承擔了一切,否則不會撐這么久。
最后剩下尚未報銷的幾萬塊錢,按照表妹夫的遺愿,讓大舅給了表妹。表妹夫說,欠大舅的情,只有來生再報了。
沒想到表妹夫去世三年后,表妹又發(fā)現(xiàn)腎衰竭……
現(xiàn)在一邊治療,一邊等腎源。雖然家里親戚朋友眾籌了一筆錢,但還是杯水車薪,姑姑和姑父還想把家里的房子賣掉,但那是他們唯一的房產,賣掉了連個家都沒有了……
他們申請了當地的貧苦補助,一個月才100多塊錢,不夠在省城買水喝的。
這世上有些人是來享福的,更多的人卻是來受罪的。
如果身體好,哪怕窮一點,節(jié)衣縮食,生活還是很美好的。而得了重大疾病的,即使有錢也是每天活在痛苦之中,更何況是平民百姓,那真是一副難以勝任的重擔,卻要用自己傷痕累累的肩膀去硬抗。
今天是新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紀念。然而,那片孕育了中華民族豐厚文化傳統(tǒng),承載了無數中華兒女情感歸宿的熱土,在這個地球上的存在,已經悠悠五千年了——當之無愧的文化古國。
記得40周年時,還是一名小學生的我,作為校腰鼓隊的一員,參加了全縣組織的盛大的慶?;顒?,至今記憶猶新。
我想,作為一名正常人,沒有人會不熱愛自己的父母,也沒有人會不熱愛生養(yǎng)自己的那片土地,沒有人愿意背井離鄉(xiāng)、寄人籬下。
只要這片土地給他夢想,給他希望。
在這普天同慶的日子,愿國家富強,人民幸福,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
國愛我,我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