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燈錄慧忠國師傳記載,唐代時,有一印度來的大耳三藏來到長安,說自己已得了他心通,皇帝便敕令讓南陽慧忠國師前去勘驗。 大耳三藏一見慧忠國師便禮拜,然后立于右邊?;壑覈鴰焼査骸奥犝f你得了他心通?”大耳三藏說:“不敢?!被壑覈鴰熡謫査骸澳阏f說老僧我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大耳三藏答:“和尚您是一國之師,卻怎么跑到西川看競渡去了?”慧忠國師再問:“你再說說老僧我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大耳三藏答:“和尚您是一國之師,怎么卻跑到天津橋上看耍猴去了?”慧忠國師第三次如是再問,這次大耳三藏過了很久,也沒看出在什么地方?;壑覈鴰煴氵沉R道:“這個野狐精!他心通哪里去了?”大耳三藏?zé)o言以對。 僧問仰山慧寂禪師:“大耳三藏第三次為什么見不到國師了?”仰山答:“國師前兩次是示以涉境之心,所以流露痕跡。第三次卻進(jìn)入自受用三昧,這里了無痕跡,所以見不到?!鼻f子《應(yīng)帝王》里也有個相似的寓言,說的都是這個道理,所謂“示之以未始出吾宗”。 又有僧把仰山這話跟玄沙師備禪師說了,玄沙說:“你說前兩次真的見到了嗎?”然后又說:“如果前兩次見到了,后來為什么卻見不到?你說要害是在什么地方?”玄沙這一問,是接引來者,告訴他若明白了這個道理,卻早落痕跡了也。因為“知見立知,即無明本”,所以要“理則頓悟,乘悟并銷”,這便是要害,天堂地獄由此分野,步步離不開、離不得。 又有僧問趙州從諗禪師:“大耳三藏第三次見不到國師,不知道國師到底在哪里?”趙州答:“在大耳三藏的鼻孔上?!边@僧又去問玄沙:“既然在鼻孔上,為什么卻不見?”玄沙答:“只因為太近。” “只為太近”,這四個字,真可謂道破天機。無盡深邃玄妙,只在此處。無上禪機,不過如是。 大慧宗杲禪師說得更清楚明白:“這個道理,只為太近。遠(yuǎn)不出自家眼睛里,開眼處便刺著,合眼處亦不欠少;開口處便道著,合口處亦自現(xiàn)成。擬欲起心動念承當(dāng)渠,早已蹉過十萬八千了也。” 《中庸》講“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易《系辭上》又言“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說得也是這“只為太近”的道理。人都以為道與自性離自己太遠(yuǎn),所以求之于四方萬里而求不到。卻恰恰反了,恰恰是因為太近,所以舉手投足皆是卻視而不見,禪宗所謂一再“當(dāng)面錯過”。 這個情形,就如同一束光源,只知向外照射,便必然不見自身。而每一線光,皆是直接從光源發(fā)出,沒有比這更近的了。所謂光速,即是這即時無間之喻。只知向外逐相,只見光所普照之物,則愈遠(yuǎn)愈多則越耗散,所伴隨的黯淡即是無明,所造成的飄忽即是煩惱,合為一個“迷”字。太陽本遍照,人間有明暗。 這耗散亦是生命能量的耗散,眾生所以無論身心皆是虛弱。“精滿不思淫,氣滿不思食,神滿不思睡”,因為不滿虧失,所以欲望翻騰,淪落惡性循環(huán),早死早托生。就像一個磁場,離磁場越遠(yuǎn)自然磁力越弱,所以收攝不住,落在散亂無力里。修行所以也是反向的回歸光源、聚合能量,所謂“順則凡,逆則仙”。 此事亦如眼睛看見萬物,人卻只據(jù)“看”——知,只見萬物——相,而不明眼睛本身——性。眼不能自見眼,卻能自覺存在,道與自性之“不可觸著”與“默契而已”,亦是如此。 所以你的起心動念、舉手投足,步步都踏在道上,哪怕一絲毫也直本自性根源,是什么?只須“看腳下”,只能“腳跟下推尋”,謂之“參看”。臨濟義玄禪師云:“赤肉團(tuán)(肉身)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從汝等諸人面門出入,未證據(jù)者,看!看!” “只為太近”,道與自性即是最近處,悟道不過就是返照、發(fā)現(xiàn)和肯定這里。眾生卻只因太近一意求遠(yuǎn)而永劫迷失流轉(zhuǎn),浮生輪回,一場潰敗,根源如此。這如何不是根本的失敗。 從這最近的根源處,往外推延,人所有的失敗,何嘗不是如此呢?——我們與自己最近,所以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所以不事到臨頭,常常不知原來自己是這樣的。我們與身邊事物最近,所以最不知珍惜的也是這些,如對身體的重利輕命,如對生活的不甘平凡。我們與身邊人最近,所以最忽略的也是他們,只知向遠(yuǎn)處追尋浮光掠影、海市蜃樓,到頭來才知道什么是真正重要的,卻往往已是“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爸粸樘保@些,何嘗不是一再的印證。 生命,是有個大原理的:越近越真,越遠(yuǎn)越偽。越近越得,越遠(yuǎn)越失。越近越成功,越遠(yuǎn)越失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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