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紙書的登場與謝幕

漫談民國書刊用紙（六）

文 | 榮　杰

一些民國出版史著作曾提及抗戰(zhàn)時期大后方普遍使用土紙印書的情況。不過，土紙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在大后方普遍使用的，卻似乎尚待考證。我曾經在國家圖書館民國書庫中隨機抽取了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開明書店、生活書店、獨立出版社在大后方出版的圖書一千余冊，對它們的用紙情況進行了逐一梳理，發(fā)現(xiàn)了一些有趣的現(xiàn)象，對于了解土紙書是何時登場、何時謝幕的，或有所幫助。

所抽取的這些圖書出版時間在1937年底到1946年底之間，它們中并不全是土紙書。事實上，這幾家書局使用土紙印刷在時間上還相差不少。早在1938年，開明書店、生活書店、獨立出版社已經刊印了土紙書，而商務印書館和中華書局則分別到1942年和1943年才推出土紙書。我發(fā)現(xiàn)時間點上的差異絕非偶然，結合相關史料，可以梳理出大量使用土紙印刷的兩個重要時間節(jié)點。

第一個時間節(jié)點是1938年下半年至1939年初。這段時間，大部分出版機構已經西遷到大后方，重慶、桂林兩地已經成為戰(zhàn)時出版中心。當時兩地的進口紙供給已經十分吃緊，桂林“白報紙奇缺”，而重慶的新聞紙價格一路暴漲，1938年2月間每令17元，到了11月前后漲至四五十元，令不少書局不堪重負，于是洋紙逐漸被土紙所取代。獨立出版社于1938年3月遷至重慶，4月就開始用土紙印刷，到12月更是宣布今后改用土紙出版。生活書店則決定“移渝出之各種什志及新書、重版書，均改用土紙”。1938年底，開明書店在桂林設立總辦事處，利用上海運來的紙型在桂林用土紙印書。類似的記載還有一些。1939年4月9日《申報》載文稱，重慶報紙仍有十家以上，多數已用土紙印刷。8月7日又報道稱，因重慶遭大空襲而?？瘓蠹垳蕚浠謴统霭?，“惟因進口紙張售價過昂，故各報此后均不用新聞紙，而改用本國出產之土紙”。1939年3月6日《申報》報道，西安等地采用土紙印刷報紙。同年7月11日《申報》報道，浙江省戰(zhàn)時教育文化事業(yè)委員會曾先后召集全省刊物主編及金華地區(qū)刊物主編，討論各報刊采用土紙問題。該委員會還以淡色土紙試印《老百姓》旬刊數期，印制效果令人滿意。該報道稱，浙省《東南日報》、《正報》、決勝印刷所等均已自7月1日起采用土紙，其他各地書店、雜志社等亦紛紛響應，或已改用土紙。從這些記載看，1938年下半年起，大后方出版物已經逐步采用土紙印刷。

那么，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為什么幾年以后才開始使用土紙印刷呢？原來，上?！肮聧u”時期，租界區(qū)印刷設備齊全，紙張供給相對充足；同時由于客源不足，商家低價攬客，所以印刷成本較為低廉。一些具備一定經濟實力的出版機構遂將租界作為重要造貨基地。1938年10月，中華書局將上海中華書局印刷廠更名為美商永寧公司，用美國商行的名義對付日軍的騷擾。這一時期中華書局所出圖書版權頁的“印刷所”一欄，基本上標注為“美商永寧公司”。生活書店上海分店則改稱遠東圖書公司，計劃利用當地優(yōu)越的印刷條件繼續(xù)大量出版書籍，但因故未能完全實現(xiàn)，在上海印制的主要是大部頭學術著作和文藝名著。除上海外，香港也是重要的造貨基地。商務印書館本就在香港設有工廠，上?！肮聧u”淪陷后，香港就成為該館主要的造貨基地，“每日至少還能維持一種新書之出版”。中華書局也在香港設有工廠，負責內陸課本的印刷，“依靠港廠這條路子使大后方的課本供應仍無虞匱乏”。生活書店也于1938年7月在香港成立分店，在香港印刷書刊供應內陸。

及至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香港淪陷。商務印書館在重慶成立總管理處，并在重慶、成都、江西贛縣和湖南邵陽四地設廠造貨。1942年3月起，在重慶繼續(xù)出版新書。我所見最早的商務印書館土紙書是1942年3月出版的。中華書局于1942年3月在重慶成立總管理處，在贛、蓉、桂、渝等地印刷課本。1943年繼續(xù)出版新書，當年出版新書47種。所見最早的中華書局土紙書為1943年4月出版，與史料相互印證。滬、港造貨基地的喪失，使西南地區(qū)幾乎成為大后方唯一的紙張供應地，各類書刊幾乎只能以土紙印刷了。1942年可說是土紙廣泛使用的另一個重要時間節(jié)點。總而言之，從嘗試用土紙印刷出版，到土紙全面“占領”出版界，大體經歷了四個年頭。

1945年8月抗戰(zhàn)勝利后，紙張進口逐步恢復，土紙使用隨之減少。據耕耘出版社同人回憶，“1945年8月抗日戰(zhàn)爭勝利，白報紙的圖書、期刊很快運到重慶，土紙本圖書一下子失去市場?！拧谥貞c印的一批土紙圖書，最后只得稱斤當廢紙出售”。其他出版社也有類似遭遇。由此可知，土紙退出的速度還是比較快的。1946年底，各出版機構基本完成了回遷工作，上海重新成為我國出版中心，出版物的“土紙時代”基本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