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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已授權(quán)本平臺發(fā)布 說“芝山” ——湖城碎語之九  作者：汪填金 版式設(shè)計：靈子 《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載：“芝山：在江西鄱陽縣北，為負郭之勝。初名土素山，唐刺史薛振于山巔得芝草，因改今名。” 薛振(623—684)，字元超。約于34歲左右出為饒州刺史，在鄱6年。42歲時，因與上官儀“詞翰往來”而獲罪。上官儀剛直肯諫，因建議高宗廢武則天而罹禍，與其子上官庭芝同時被處死，其孫女上官婉兒后為唐中宗李顯妃嬪。薛振53歲赦還，拜正諫大夫，晚年遷中書侍郎、中書令，即高宗朝李治的宰相。 楊炯《中書令汾陰公薛振行狀》（《楊盈川集》卷十）記載：薛振“儀表魁杰，鬢眉若畫，身長七尺四寸，望之儼然，喜慍不形于色。……在饒州六年，以仁明馭下。鄱陽北岡上，忽生芝草一株，郡人以為善政所感，共起一舍，號曰芝亭，因立碑頌德?！?/span> 靈芝是傳說中的瑞草、仙草。不知為何，文中的“芝草一株”與后世的“靈芝三莖”說法不一。 自初唐至今1300多年以來，雖然有范仲淹題詩芝山寺，以及南宋王十朋、陳允平，明代李夢陽等的芝山詩，均不失為鄱陽詩歌史上的名作，但我最感興趣的還是北宋稍晚于范仲淹到鄱陽，在寫詩方面初露鋒芒的劉季孫。 宋代葉夢得《石林詩話》載： 劉季孫初以左班殿直監(jiān)饒州酒，王荊公為江東提刑，巡歷至饒，按酒務(wù)。始至廳事，見屏間有小詩曰： 呢喃燕子語梁間， 底事來驚夢里閑？ 說與旁人渾不解， 扙藜攜酒看芝山。 大稱賞之。問專知官誰所作，以季孫言。即召與之語，嘉嘆，升車而去，不復(fù)問務(wù)事。既至傳舍，適郡學(xué)生持狀立庭下，請差官攝州學(xué)事，公判監(jiān)酒殿直，一郡大驚，遂知名云。 擔任“左班殿直”的劉季孫不過是個正科級干部。嘉祐三年（1058），相當于省級最高司法監(jiān)察人員的“江東提刑”王安石看了劉季孫的詩以后，“即召與之語，嘉嘆，升車而去，不復(fù)問務(wù)事”，這幾句特別精彩，栩栩如生。剛好屬下要求指派人員“攝州學(xué)事”，王安石當即決定由劉季孫“攝”（代理）饒州教育行政長官一職，那可是個正縣級的職位，所以“一郡大驚”。 我曾經(jīng)斷言：劉彥昺的《鄱城歸舟》可列為歷代鄱陽詩歌之首，因為：一、在一份《歷代文學(xué)作品目錄》中，收入鄱陽籍作者洪邁、姜夔、劉昺三人的作品；二、《鄱城歸舟》是涉鄱題材的唯一單篇作品。三、《鄱城歸舟》為漢語留下了一個成語“弓影浮杯”。 深入研究芝山以后，發(fā)現(xiàn)劉季孫的七絕《題屏》才是真正對鄱陽影響大的。這件事除了《石林詩話》外，宋《古今詩話》、《清波雜志》、《詩話總龜》，明《徐氏筆精》、《堯山堂外紀》，清《宋詩紀事》都有記載，可見在當時和后世都造成了巨大的影響。曾擔任過信州知州的謝枋得將這首詩編入《千家詩》后，更是因成為了歷代啟蒙讀物而家喻戶曉。 劉季孫（1033—1092），字景文，祥符（今河南省開封市）人，為宋代名將之后。宋神宗時曾做過地方官。哲宗時以左藏庫副使為兩浙兵馬都監(jiān)，駐杭州。當時，謫為杭州知州的蘇軾非常器重劉季孫，并舉薦他，使他升知隰（xí，習(xí)）州（今山西隰縣）。特別是元祐五年（1090），蘇軾還給他寫了著名的《贈劉景文》：“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正是橙黃桔綠時?！?仕至文思副使。元祐七年(1092)卒，年六十。劉季孫為官清廉，死后家無余財，僅有書三萬軸、畫數(shù)百幅而已。 在我看來，劉季孫的《題屏》有兩個妙處，一是“閑情”，二是“禪意”。呢喃：燕鳴聲。底：何、什么。渾不解：完全不明白。前兩句很有情趣，梁上燕子的鳴叫聲，也不知為了什么事，吵醒了夢中的閑人。第三句頗有禪意，它讓我想到“時人不解余心樂”，想到“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想到“舍筏登岸，禪家以為悟境，詩家以為化境，詩禪一致，等無差別?！?/span> “說與旁人渾不解”是全詩的精華，最為動人的妙句，所以也成了燈謎的謎材。它的謎底豐富多彩，可以猜宋代名醫(yī)“陳自明”（陳述后才明白）；可以打現(xiàn)代散文家之一“朱自清”；可以射魯迅先生作品篇目“我才知道”；還可以是成語“自知之明”，電視劇名《還我清白》（還是我自己清楚）。 “杖藜攜酒”是一件很雅致的事，杖藜：《釋文》：“以藜為杖也?！?如“倒酒既盡，杖藜行歌”、“杖藜徐步、攜酒東籬”等。劉昺《古趣軒記》：“鄱城之東湖，澄數(shù)頃煙波，釣艇往來搖宕，有沙鳥芰荷之景，而芝山直其北，嵐光云影，幽林空翠，有杖藜攜酒之勝?！薄睹髑迕窀钑r調(diào)集》中有根據(jù)《千家詩》改寫的山歌，脫化于《題屏》的《杖藜攜酒》：“來遲去慢姐心煩，等待郎來就挾介個酸，低頭有謝罪，望娘始寬，（只為）鄉(xiāng)親拉去，游山路長，（姐道、郎呀、）你后生家掉子花撲撲正經(jīng)弗去干，到跟子個杖藜攜酒看芝山?！币彩侵蛔プ×嗽姷淖詈笠痪洹?/span> 我覺得，最能讓到過鄱陽的人引起共鳴的還是“看芝山”三字。芝山既不是“橫看成嶺側(cè)成峰”，也不能“一覽眾山小”。它只是一個農(nóng)業(yè)州府所在地的很不高的山，不須攀，不須爬，不費很大的勁就可走一走、看一看的。至于怎么看，那就是各人的眼光的事了。 王十朋《送莫志歸鄱陽》：“打碑過薦福，攜酒看芝山。” 在他看來，薦福拓碑，芝山看景，是在鄱陽最應(yīng)該做的兩件事。艾性夫《余干問舟》：“丁寧說與梢人去，若過芝山且系船。”芝山是他心目中的目標，我懷疑他走的航線和我們今天在經(jīng)饒河到東門口泊船不是一回事，很有可能就是從土湖、韭菜湖過來。陳允平《渡江云·壽蔡泉使》：“鶯晝長、一尊芳酒，容與看芝山?！薄叭埂币苍S是鑄錢使。容與：就是從容，就是安閑自得。 歸鴉澹澹夕陽閑， 窅窕樓臺紫翠間。 說向城中應(yīng)不信， 隔湖最好看芝山。 窅窕（yǎo tiǎo遙條）：幽深。黎廷瑞這首《飲百花洲（之四）》，無論是韻腳還是句式，甚至“看芝山”這一主客觀審美方式，都與劉季孫的《題屏》相似，但黎廷瑞為我們營造了別樣的意境，找到了獨特的視角。我多次游覽東湖公園，實在是沒有想到“隔湖最好看芝山”。 因分類編選唐宋兩代律詩《贏奎律髓》而較有影響的宋末元初徽州歙縣人方回，在《送汪復(fù)心饒州教》詩的末句提出了不同的觀點：“不應(yīng)但攜酒，日日看芝山”。 當然，芝山的“看”還有其他不同的角度。 把視野打開，芝山可以與鄱陽湖放在同一個坐標系上?！绊偈L(fēng)霜歷幾春，遺文千載見精神。芝山蠡水今猶昔，三百年來無此人?！边@是稱贊明晚期較有影響的學(xué)者、詩人、古文家，從兩浙運使任上退職后在縣城西門家居三十余年的史桂芳的詩句，我不知道作者是誰，也不知道評價是否精當，但“芝山蠡水”的提出，我就覺得很大氣。往稍近處看，芝山也可以用饒河作參照，有“芝山鄱水”一說。元代袁易的詩《送湯師言番江書院山長》有句：“芝山擁郭蒼龍臥，番水粘云白雁低”。再把目光收回芝山，人們還可以將“芝山”和“止水”相提并論，止水因為見證了江萬里的悲壯而古今聞名，有一副對聯(lián)稱：“氣還止水波瀾定，血染芝山土地香”。 此外，《中華佛典寶庫》中收有《無文和尚初住饒州薦福禪寺語錄》，我看到了這樣的句子：“上堂。登芝山。望五老。云靜日月正。眼高天地小。”又：“我若拈東湖向芝山頂上。拈芝山向藕絲孔中。諸人又作么生會。會不會。趙璧隋珠。泥團土塊?！痹娭械亩U意，常人約略能體味一些；而禪中的精義，卻不是局外人能領(lǐng)悟的。光一個“拈”字，我即使翻破了《辭?！芬策€是不得要領(lǐng)。 清初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芝山：府城北一里，形若負扆，為近郭之勝。本名土素山。唐龍朔初，山巔產(chǎn)芝，因名?？e名芝城以此?！必搼ǎ?，倚）：背靠屏風(fēng)。《說文解字·戶部》:“戶牖（yǒu，有）之間謂之扆?！薄逗除埥?jīng)·左輔星第八》：“后山屏障如負扆”。把芝山看成“負扆”，也算是另一種“看法”。 說“芝山寺” ——湖城碎語之十
芝山寺始建于唐初，每年農(nóng)歷七月三十地藏菩薩圣誕日為廟會，后因山火燒毀。宋初重建，此后多有修葺（qì，氣）。清代咸豐三年（1853）遭兵燹（xiǎn，顯），至民國二十七年（1938）重建。解放后，芝山寺佛像被毀，1956年改為芝山公園，1992年重修，現(xiàn)存佛寺僅有三楹，為清代建筑，風(fēng)格古樸。 《上海佛教》2005年第6期刊載范矛彧（yù，域）的文章《范仲淹與佛教》，文中稱：景祐三年（1036年）范公因上《百官圖》得罪權(quán)相呂夷簡，落了個朋黨罪名，黜貶饒州任地方官。范仲淹到了地方上除了興教辦學(xué)，“一章奏免鳥銜茶，惠及饒民幾萬家”等德政外，有一件范公與佛頗得緣分的記事：范公守鄱陽，欲請芝山寺僧人誦《金剛經(jīng)》為其亡母超度，是夜夢見母親對他說：“得古佛經(jīng)半卷，已超升矣?！钡诙旆吨傺腿肷?，有位剛到的高僧叫古塔主，范仲淹見之，“果如夢中語”。范仲淹對為亡母超度的相互應(yīng)驗很高興，盛贊古塔主“道行無玷，孤風(fēng)絕攀”。當時薦福寺恰好缺一個主持，范仲淹邀請這位高僧古塔主前往擔任。范仲淹的母親生前長齋禮佛恭敬得很，范仲淹說他母親“夜扣星象，食斷暈茹，逾二十載，至于其終”。仲淹當時還作了一首《芝山寺》詩，其中有句“得食鴉相聚，聞經(jīng)虎夜回”，說佛法之廣大，連禽虎之類聽了佛經(jīng)也被感化?！鳛橐粋€貶謫之人，范仲淹到了這種佛境仙地，把世間一切榮辱爭斗拋在了腦后，并向往“只應(yīng)虛靜處，所得自蘭芬”，《升上人碧云軒》詩，碧云軒即在仲淹為其亡母超度的芝山寺內(nèi)。 這一資料涉及芝山兩座著名的建筑，一是芝山寺，一是碧云軒。關(guān)于芝山寺，我覺得有三首宋詩值得一提。 范仲淹《芝山寺》： 樓殿冠崔嵬，靈芝安在哉。 云飛過江去，花落入城來。 得食鴉朝聚，聞經(jīng)虎夜回。 偶臨西閣望，五老夕陽開。 王十朋《游芝山寺》： 出郭上崔嵬，山川亦壯哉！ 三芝誰采去，五老欲飛來。 懷古情無盡，思鄉(xiāng)首屢回。 論文一尊酒，天色為吾開。 陳允平《芝山》： 春風(fēng)幾樹石楠開，誰采靈芝去不回。 彭蠡水分雙港落，匡廬云度五峰來。 鐘沉古寺僧初定，月墮長松鳥自哀。 堪嘆昔人攜酒地，斷碑無主臥蒼苔。 三首芝山詩有三個相同之處，一是都用“平水韻”的“上平聲·十灰”韻；二是都無可回避地寫到了靈芝；三是都提到了“五老”（或“五峰”），這一點我覺得有點“酸”。芝山景色還沒有足夠的誘人，只好“借景”，對廬山的五老峰翹首以盼，還正經(jīng)八百的建了五老亭。我沒在芝山看見過五老峰，現(xiàn)在的空氣清晰度無法和古代相比。估計即使古人能看到，也不過是“山色有無中”。范仲淹《芝山寺》中的“聞經(jīng)虎夜回”我一直沒弄清楚是什么意思，是芝山有虎嗎？“聞經(jīng)”就能使“虎夜回”嗎？“經(jīng)”為何能制約虎呢？看了《范仲淹與佛教》一文才知，那只不過是詩人的想象與夸張。王十朋在鄱陽多次提到“思鄉(xiāng)”和“退隱”，他在《郡圃栽花》中寫道：“來歲游人應(yīng)話我，雁山深處老桑麻”。他是雁蕩山人。浙江寧波人陳允平是因何到鄱陽、何時到鄱陽，我沒找到任何書證，但他的《芝山》詩留下了一個重要信息：“雙港”。沒想到“雙港”得名有那么早！“昔人攜酒地”也對劉季孫“杖藜攜酒”的回應(yīng)。 此外同治《鄱陽縣志》還收有胡漸逵《登芝山次范文正公韻》、詹良獻《芝山寺》、周國瑛《碧云軒》等詩。 洪邁《容齋四筆》“一百五日”一條，內(nèi)容涉及芝山寺：今人謂寒食為一百五者，以其自冬至之后至清明，歷節(jié)氣六，凡為一百七日，而先兩日為寒食故云，他節(jié)皆不然也。杜老有鄜州《一百五日夜對月》一篇，江西宗派詩云“一百五日足風(fēng)雨，三十六峰勞夢魂”，“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風(fēng)”之類是也。吾州城北芝山寺，為禁煙游賞之地，寺僧欲建華嚴閣，請予作《勸緣疏》，其末一聯(lián)云：“大善知識五十三，永壯人天之仰；寒食清明一百六，鼎來道俗之觀。”或問一百六所出，應(yīng)之曰：“元微之《連昌宮詞》：‘初過寒食一百六，店舍無煙宮樹綠?！笔且杂弥?。 洪邁的這副對聯(lián)“大善知識五十三，永壯人天之仰；寒食清明一百六，鼎來道俗之觀”真是太好了，這么好的文化資源居然沒有利用！
善知識：聞名為“知”，見形為“識”：即善友、好伴侶之意。佛教語泛指高僧?！拔迨保悍鸬洹度A嚴經(jīng)·入法界品》傳說，善財童子受文殊菩薩指點，參訪五十三位善知識，聽受佛法，終成正果。也稱“五十三參”。清龔自珍《能令公少年行》：“吉羊解脫文殊童，著我五十三參中?！薄耙话倭保汉橙盏膭e稱。南朝梁宗懔《荊楚歲時記》：“﹝寒食﹞據(jù)歷合在清明前二日，亦有去冬至一百六日者。”宋梅堯臣《和十一月八日圃人獻小桃花》詩之二：“前占寒食一百六，算到其時未合開?！?nbsp; 據(jù)《范文正公遺事錄》載，芝山寺海會堂后有“碧云軒”。范仲淹守饒時，有升上人居碧云軒，范仲淹每到芝山寺，必入碧云軒。碧云軒屢遭廢興。清乾隆十二年（1747），參政李根云主持重修，后又圮坍（pǐtān，痞癱）。嘉慶十二年（1807）鄱陽縣令王泉之重修，道光至同治年間毀壞。 范仲淹《升上人碧云軒》詩云：“愛此詩家好，幽軒絕世紛。澄宵半床月，淡曉數(shù)峰云。遠意經(jīng)年就，微吟并舍聞。只應(yīng)虛靜處，所得自蘭芬?！蓖跏笥小兜蔷_霞亭用<碧云軒>韻》：“郡亭臨大澤，霞障截塵紛。有色只因日，無心原是云。滄浪隨郭轉(zhuǎn)，欸乃隔江聞。文正已仙去，佳名千載芬?！蓖醵€《登綺霞亭》：“危亭臨霽景，金碧迥紛紛。天映中原氣，山橫萬古云。夕陽寒未斂，孤鶩遠猶聞。俯仰懷前哲，清樽為苾（bì，必）芬?！?/span> 作者簡介 汪填金，男，漢族，1962年4月生，江西鄱陽人。警察職業(yè)。江西省散文學(xué)會會員，江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任鄱陽縣作協(xié)常務(wù)副主席。出版文集《家在吳山楚水間》。 新 書 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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