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因果如風(fēng)云變幻,哪來的得失斟酌計量。 前世種種,來世皆休。是恩是怨,均在奈何橋前與那碗孟婆湯一起煙消云散。 不肯進入輪回的靈魂會化作漂流在人間的孤魂野鬼,獨自承受煎熬之苦。天見可憐,承諾讓因果未了之人在來世皆可了卻因果。 不肯轉(zhuǎn)世的魂魄欣然應(yīng)允,放心進入輪回,從此人間再無鬼魂。 雨季,江南的朱門青瓦就籠罩在一片朦朧細雨之中。 書生坐在窗邊,透過書案上跳動的燭火望著窗外的細雨,惆悵地大嘆一聲。 吾離家鄉(xiāng)已十年有三,幾年以來從未高中,怕是今生再無臉見家鄉(xiāng)父老。 “哎......” 外面忽然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像是迎親時吹的嗩吶。書生奇怪,此時已是丑時,夜深人靜,何人會在這深更半夜的娶親?這雨一連幾日,就算是黃道吉日,姻親兩家也不會選擇在這些天舉辦婚事,更何況是深夜。書生心中疑惑,披上衣服推門而出。 屋外雨勢漸大,遠處隱隱雷聲轟鳴。 書生終于尋到那聲音的來源,小院外的青石路上,望見一紅色的八抬大轎緩緩靠近。在書生緩過神來時,那轎子已經(jīng)停在書生家的門前。一只素手掀開簾子,一張美麗的臉龐就露了出來。 沒有蓋頭,身著火紅色嫁衣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書生面前,儀態(tài)雍容大方。女子微微行禮,聲音糯糯。 “相公,妾身這廂有禮了。” 書生驚住,不知自己什么時候多出來一位娘子。 自小父母雙亡的書生,在家鄉(xiāng)鄰里的幫襯下,生活雖是苦了些,卻也活到了現(xiàn)在。書生父母是讀書人,在家鄉(xiāng)人眼里,書生自然也是讀書人的料子。 書生十年前被恩師收留,跟隨左右受其教導(dǎo),后東奔西走,在外游歷。恩師仙去以后,傷心欲碎的書生就回到了恩師的家里,照顧膝下無子的師母。后來師母生病也追隨恩師去了,書生開始刻苦讀書,考取功名,回報鄉(xiāng)里。再后來書生屢次不中,心灰意冷的在恩師家里住下,不再提起考取功名一事。 每每想起往事,都讓書生內(nèi)心萬分惆悵。然而此刻仔細回憶起來,的確無人為他訂下過親事。 “這位姑娘莫不是認錯人了,在下孑然一身,世上已無親人,未有媒妁,又何來的這門親事?” 女子宛然一笑,煞是美麗。 “妾身自是知道相公身世,相公或許不知,公公早年逝去前曾與家父定下約定,若是同為男孩,當結(jié)為兄弟,若是一男一女,自當結(jié)為秦晉之好。” “去年家父去世,告知妾身其中緣由,家父憂心小女子一人在世上無依無靠,特地囑托妾身前來投奔相公。” “妾身貿(mào)然前來自知是不妥之舉,不敢勞煩相公,妾身自應(yīng)請來八抬大轎投奔相公。” 書生對突如其來的娘子不知如何是好,見她在雨中柔弱的身影,又想到她的身世,不由升起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 書生忽然覺得,如此,也好。 在女子的勸慰下,書生終于重新拾起了考取功名的目標。 書生未與女子拜過堂,堅持不會與女子同床而睡。每日夜晚秉燭夜讀后,都睡在地上新鋪的席子上,一睡便是許久。 自從女子來到書生的家里,書生發(fā)現(xiàn)這個家似乎與從前變得不同了。 每當清晨女子都會做好早飯侍奉他起床,只是習(xí)慣了苦日子的書生不太適應(yīng)這樣侍奉,此事也就作罷。 夜晚女子會端來一碗熱乎乎的湯面,然后安靜坐在一旁,托著香腮專注地看著溫習(xí)書本的書生。一開時不太習(xí)慣的書生到后來也喜歡上了這般,他內(nèi)心就如同書案上的燭光,生出了幾分暖意。 雨季過后,天氣放晴。徹夜都響著蟬鳴的夜晚里,螢火蟲飛舞在窗前,與燭火遙遙相應(yīng)。 女子依舊坐在一旁,眼中多了幾分迷離。 “相公。” “嗯?” “你以后會不會恨我?”女子眼中復(fù)雜。 書生一愣,放下手中的書轉(zhuǎn)身看著她,笑道: “你是我娘子,我怎么會恨你。” 女子嘻嘻一笑,笑的書生有些目眩,他趕緊轉(zhuǎn)過頭去。 “相公。”女子輕聲道。 “嗯?” “我們拜堂吧......” 當天夜里,書生第一次收起了手中的書。 在布滿紅燭的房間里,對著父母恩師的靈牌拜了下去。 女子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站在書生身旁,一邊磨墨一邊看著書生讀書。 女子每夜偶爾還會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書生都耐心回答,女子得到期望的答案后笑得十分開心。 當鄰里的某位老人高喊著“李秀才”進來的時候,書生才知道自己高中狀元。欣喜之余,他叫過女子一起對著老人道了聲謝,彎下腰時,卻不見老人怪異而驚恐的面孔。 “娘子,你聽到了么,夫君現(xiàn)在是狀元了!” 老人走后,書生高興地抱著女子轉(zhuǎn)了幾圈,惹得女子嬌嗔不已。 “相公高中狀元,已是光耀李家門楣,想必公公婆婆與相公地恩師九泉之下也會為相公高興的。” 書生眼睛有些濕潤,從前的困苦以后就再也沒有了,只是爹娘與恩師有生之年未能見到。 女子抱著書生,輕柔道: “相公莫要哭,如今相公已是考取功名,自要衣錦還鄉(xiāng),回報曾經(jīng)幫助過相公的家鄉(xiāng)父老們。” 成為狀元的書生自然不能再住在恩師的老宅里了,他被分到本地當了這里的縣令。 某日,書生聽到街上不少人議論著當今狀元郎瘋了的事情,憤怒的回到家中,他抱著女子氣憤地說: “街上有人說狀元郎瘋了,整天在家自言自語,說我被鬼魂附了體,真是一派胡言!” “他們應(yīng)該還沒見到過你,等些時日我們安定下來,就重新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女子靠在他地懷里,靜靜的聽著。 在舉辦婚禮前,書生被皇宮的宦官昭進宮中,在大殿上的一位宦官大聲宣讀著皇帝的詔書。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朝陽公主,朕之幼女也。系崔貴妃所處,自幼聰明伶俐,溫婉賢淑,姿容無雙......為成佳人之美,茲將朝陽公主下降狀元李臨沂,一切事宜由吏部尚書與欽天監(jiān)正商議后待辦。 布告天下,咸使聞之。 欽此!” 書生如雷轟頂,拜倒在地。 娘子這些年與他相濡以沫,待他情深意重,他怎能舍棄娘子來換取榮華富貴? “回皇上,草民家中已有糟妻,娘子待草民情深意重,草民恐難領(lǐng)命......”書生跪倒在地。 當書生的一句話響在大殿上,一眾大臣心中皆是一驚,無不嘆息這個狀元如此不知取舍。 高坐皇位的帝王俯視著跪倒在地的書生,突然想起某位宦官說過的話。 這李狀元雖是才華出眾,卻聽當?shù)厝苏f他得了癔癥,整天與一個不存在的娘子說話。 皇帝本是不信的,現(xiàn)在心中卻信了。 此時國家動亂,邊蠻侵襲。 書生拒絕了皇帝的賜婚后,被摘去了烏紗帽,發(fā)配到了邊疆。 當天夜里,書生與娘子含淚告別時,就被官差抓了去,匆匆發(fā)配到邊疆。 女子坐在窗前,望著遠處,目光無神。 突然門外火光亮起,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大。女子坐在屋中,見當?shù)氐囊槐娙藳_了進來,口中大喊著“惡鬼”,然后一把火燒了這里。 女子發(fā)出凄慘的叫聲,熊熊的大火對她來說是無法抵抗的。她眼睜睜的看著大火吞沒書生恩師的老宅,卻無能為力。 女子站在一片燒焦的廢墟中,眼睛失去焦距。 陡然間,女子身前陰風(fēng)四起。眨眼間,出現(xiàn)兩個黑白陰差。 “杜六娘,你人間停留百年的期限已到,還請速速前往地府轉(zhuǎn)世!” 女子仍舊在原地,忽然道: “我不轉(zhuǎn)世了?!?/span> “大膽!閻王爺見你身世可憐特讓你在人間停留百年,你竟不知感激,妄圖破壞地府秩序!” 黑無常大叱一聲,揮動手中的鎖鏈鎖住了女子的魂魄。 “杜六娘,人鬼殊途,前世姻緣已了,你的陰氣已經(jīng)開始侵蝕那書生的生命,在這里你會徹底害了那書生的性命。” “閻王爺奉我等二人前來,轉(zhuǎn)不轉(zhuǎn)世非你能做主,杜六娘,你速速與我等前往地府轉(zhuǎn)世!” 黑白陰差強硬地拉著女子,一陣陰風(fēng)過后,除滴到地上的一滴眼淚,世間便再無杜六娘了。 十個春秋,便在眨眼間,迅速逝去。 這老宅地廢墟依舊保留著原來的摸樣,在官府的干涉下,無人敢動。 老宅的地面十年來變成茵茵的綠草,嬌艷的花朵盛開在這廢墟之中。 這里的人至今仍記得這個地方的主人,是曾經(jīng)那個瘋了的狀元,途徑這里的人無不嘆息。 四十年后,動亂結(jié)束,國家在戰(zhàn)后迎來了空前的昌盛,當年的皇帝早已駕崩,新上位的皇帝下令大赦天下。 有天,一位身形佝僂的老人來到那片廢墟前,嘴里低低說著“娘子”,滿臉痛苦。 有好心人看見這老人上前提醒“這里被官府封了,不讓在此停留?!?/span> 某天,老人在街上聽聞某個寺廟內(nèi)有位大師,同陰陽,知因果,老人開始顫顫巍巍去尋那位大師。 寺廟內(nèi),老人拜在大師身前,懇求大師告知他娘子的因果。 大師看著他,搖了搖頭,老人長拜不起。 兩日,雷聲大震,大雨瓢潑,老人渾身顫抖著不肯起身。 兩日后,大師看著跪拜在地上的老人嘆了口氣。 “你前世本是大家族的少爺,卻在大婚之日遭你娘子家族的暗算,全家受害,無一幸免,你娘子內(nèi)心愧疚難安,大婚當夜,自刎在你尸體面前,” “你轉(zhuǎn)世為人后,你娘子不肯轉(zhuǎn)世,在人間漂流百年,承受陽火灼燒之痛,在這一世向你補償前世的罪孽?!?/span> “如今你們因果已了,前些年,你娘子百年期限已到,被陰差鎖去地府轉(zhuǎn)世?!?/span> “那、是否還有相見的機會?” 大師搖搖頭,緩緩道: “因果已了,再無相見之日?!?/span> 拜在地上的老人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一年入秋,梧桐樹葉落滿城南,一位老人來到兩棵一靠在一起的梧桐樹下,立下墓碑。 他親手寫道: “李臨沂賢妻,杜六娘之墓?!?/span> 原創(chuàng)簡介 作者:已去故人三萬里,一個夠不著00年的純情少年,十分熱愛寫文,并期望在這條路上走的更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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