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程度上說,攝影是一種修行,修行的重點在于修心。一名攝影師要想提升自己的水平,必須有一定的毅力和定力。每個人從習慣性力量中超脫出來,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創(chuàng)作之源在于思想。每個人都像一個瓶子,裝滿了生存閱歷和生命體驗中形成的價值觀。一個瓶子能倒出什么樣的東西,是由瓶子本身所裝的內容決定的。真正的攝影是一種有目的、有主題的對社會現(xiàn)實進行觀察和評價的行為,是攝影師思想觀念的出口。
攝影創(chuàng)作就是攝影師遇到一個景觀,發(fā)現(xiàn)它與自己長期思考的問題相契合,于是馬上按下快門完成拍攝的過程。這是一種既很即興、又蓄謀已久的行為。攝影師只有形成自己的價值觀并進行獨立思考,才能實現(xiàn)良好的影像表達。
攝影和拍照有本質區(qū)別。一幅好的攝影作品——無論是抓拍、擺拍,還是在荒原中等待可遇而不可求的光線出現(xiàn)——都需要經(jīng)過事前的深思熟慮,按快門只是水到渠成的最后一步。思考,這是攝影者要做的第一件事。
攝影從
本質上說是一種思維過程。被攝者本身是客觀存在的,但要將通過鏡頭將影像定格在膠卷上,這一過程需要攝影者充當中介,這就不可避免會帶上攝影者的主觀色彩。任何人拍攝時,都會自覺不自覺地將自己的主觀色彩體現(xiàn)在攝影作品當中,這與攝影者的技術沒有任何關系。
比如攝影初學者。他們往往有一個通?。菏殖窒鄼C不穩(wěn),這樣拍出的照片就會模糊。但這恰恰很好地說明了攝影者是如何將自己的主觀“強加”到客觀的被攝對象身上的:被攝者原本是很清晰的,但通過攝影者處理之后卻變得模糊了,于是這張相片就帶上了攝影者的烙印——盡管這種烙印是攝影者不自覺,甚至是竭力避免要留下的。
在拍攝之前必須對被攝對象有一個概念。這決定了他如何看待自己的拍攝對象,以及他心目中的被攝者是什么樣子:如果愛一個人,自然就會通過鏡頭盡量表現(xiàn)出對方美好的一面;如果恨一個人,就會竭力表現(xiàn)出對方丑惡的一面。在攝影中,被攝者的思想感情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攝影者有什么想法。
風景攝影恐怕最能說明這個問題。風景本身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但觀察風景的人有。王國維說:“境非獨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眼中的境界總是要受到心中的境界影響的,所謂“覽物之情,得無異乎”,攝影者的任務之一,就是使外界事物服務于內心的思想,使外界事物與內心感情達到和諧統(tǒng)一的完美境界。如果把被攝對象統(tǒng)稱為景,攝影者的內心世界統(tǒng)稱為情的話,就叫情景統(tǒng)一。
一個優(yōu)秀的攝影者應當懂得如何去發(fā)掘、利用、駕馭這種主觀色彩的表達。剛才提到的模糊手法,就是攝影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攝影者可以有意使相片模糊不清,達到他所需要的效果。這種模糊也許看去與初學者的模糊沒什么不同,但實則有質的飛躍,因為后者是無意識的產(chǎn)物,而前者則是下意識的結果。在我看來,所謂攝影技術,就是攝影者利用攝影作品表達自己的思想、觀點以及感情色彩的能力。至于如何表達則屬于表現(xiàn)手法的問題,可以根據(jù)實際需要自由發(fā)揮,但目的始終只有一個:更好地服務于攝影者的思想。
表達攝影者思想的途徑有很多,歸納起來無外乎兩種,借用古人的話說,一為有我之境,一為無我之境。
有我之境,就是景統(tǒng)一于情,情外化為景。攝影者與被攝者渾然一體,通過攝影者的作品表達出來;攝影者象一團熾熱的火焰,展開他的作品,他的喜怒哀樂撲面而來,讓人感到他似乎就在你的面前,張大了嘴要吶喊出什么;攝影者成為被攝者的代言人,將被攝者的萬千風采用自己的方式加以表達,借用古代文學評論的話說,這叫“物我合一”。
無我之境,就是情統(tǒng)一于景,景蘊涵著情。攝影者好象是一個冷靜的旁觀者,他似乎是在平淡地敘述事實,但卻象是隱蔽在密林深處的狙擊手,穩(wěn)穩(wěn)地將十字光環(huán)套在目標身上,當“決定性的瞬間”到來的,一刻才毫不遲疑按下快門。在攝影者巧妙的安排下,被攝者直接與觀眾進行溝通,將最能表達攝影者思想的那一面充分展示出來,借用古代文學評論的話說,這叫“物我兩忘”。
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實際上反映了攝影者的心態(tài),這決定了他表達自己思想的方式方法。“以物觀物,性也;以我觀物,情也”,也就是說,有什么樣的思想狀態(tài),就會站在什么樣角度看問題。很難說這兩種方法那種更高明一些,這要視乎拍攝對象和攝影者創(chuàng)意的不同而個別討論,比如肖像攝影大多需要攝影者達到無我之境,而戰(zhàn)地攝影師們則往往為戰(zhàn)爭所感染,達到物我合一的有我境界。
不管采取何種表達方式,有一個基本原則是需要遵循的:那就是應當盡可能避免干擾被攝對象。有我之境的情況下,攝影者就是被攝者當中的一分子,因而被忽略了他作為攝影者的這一身份;而在無我之境的情況下,被攝者幾乎不能覺察出攝影者的存在(例外當然是有的,比如卡什拍攝的丘吉爾像)。攝影者的思想需要一個恰到好處的載體,而往往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被攝對象才會充分展現(xiàn)出各個方面。
孔子曰“文以載道”,攝影同樣是這樣。西班牙畫家雅戈為王室作畫,在他的筆下,皇族的貪婪、兇殘與無知暴露無遺,而王公們還渾然不覺,一個勁夸他畫得惟妙惟肖。藝術家的高超就表現(xiàn)在這里。攝影不同于繪畫,但在這一點上兩者是相通的。
僅僅是將現(xiàn)實世界暴露在鏡頭下是不夠的,攝影者沒有扭曲現(xiàn)實的權利,但有詮釋這個世界的權利。人眼與鏡頭不同,觀察事物時有側重點,大千世界紛繁復雜,一枚優(yōu)質的鏡頭能夠將納入其中的所有事物毫發(fā)畢現(xiàn)地記錄下來,然而這違背了人們觀察事物的基本規(guī)律——膠卷上記錄的不一定是我們需要的!一個成功的攝影者應當懂得如何透過現(xiàn)象看到問題的本質所在,從繁雜的諸多矛盾中,找出最能表達自己意圖的那一個,再用鏡頭將這個最本質的矛盾記錄下來。
攝影之“道”,就是攝影者的思想。一幅好的攝影作品應當成功的成為某種思想的載體,通過方寸畫幅表達出來。當你能夠通過一幅攝影作品看出作者的喜怒與愛憎時,就說明這幅作品是成功的,攝影者達到了其目的。從“見山是山”到“見山不是山”,再回歸到“見山又是山”,所有的手段與作品本身渾然天成,一切象是自然而然,毫無刻意。攝影器材、攝影技術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過時,但掌握了攝影的思想就等于掌握了思考問題的方法,這種能力永遠不會過時。
心靈理解到萬物的必然性。理解的范圍有多大,它就在多大的范圍內有更大的力量控制后果。就攝影而言,攝影的一切都已經(jīng)涵蓋在鏡頭之下,攝影者豐富攝影的思想,就能駕馭攝影領域創(chuàng)作出偉大的作品。
圖片來自網(wǎng)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