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的話 最后一句話,我想了很久。 寫上去,對讀者太殘忍; 不寫吧,對老頭太殘忍。 只好寫全,讀不讀隨您意,刪不刪由眾心吧。 老頭是所有人,是現(xiàn)在的老人,是過世的老人,是未來的我們。 希望看到這篇文章的人,都不要把老人變成“宅”男吧。 “開飯咯!” 隨著一聲飯館跑堂般的吆喝,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兒端著一盤兒熱氣騰騰的飯菜一路小跑地來到飯桌。 “你看你,都一大把年紀了,怎么還這么不愛干凈,頭發(fā)上生了這么多頭皮屑?!?/p> 老頭略帶嗔怪地對著餐桌上的老太太說,一邊說一邊愛憐地卷起了袖子,仔細地擦著老太太頭上白瑩瑩的頭皮屑。 老頭認真地擦著,像是在擦著一件珍寶。 許久,老頭才收回了手,他笑瞇瞇地看著老太太。 “你看,擦干凈了才有美女的樣子?!?/p> 老頭絮絮叨叨地說著。 殊不知只是因為老頭老眼昏花,白瑩瑩的頭皮屑和滿頭銀發(fā)只是融為了一體,而不是他真的擦去了。 “你真好看。” 老頭兒竟然有一絲不好意思起來,蒼白的老臉上也爬上了兩抹紅暈。 “咳~” 老頭看著孩子們都在餐桌上,察覺到自己的窘態(tài),故作鎮(zhèn)定地干咳兩聲,忙不迭地給老太太和三個兒女盛起湯來。 “哎,2020年了,算起來,咱們倆加起來,可是要將近200歲了。” 老頭把第一碗湯穩(wěn)穩(wěn)地端到了老太太面前。 “你說說,這才剛過年,就鬧起了這個什么病毒,這年月真是不太平。你們幾個出門都謹慎著點兒,千萬戴好口罩?!?/p> 老頭端起熱氣騰騰的湯喝了一口,朝餐桌上的人遠遠指了一下放在茶幾上的口罩。 “還好是現(xiàn)在鬧瘟疫,要是放在咱們年輕時候那個年代,這可就真的要了老命了?!?/p> “我記得咱們剛有老大的第二年還是第三年,咱們這老家發(fā)了大洪水,莊稼全都被泡死了。哎喲,那個時候可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老頭看了一眼老大兒子,眼睛里滿是歲月的痕跡。 “老婆子,你說,那個時候咱們可真是不容易哈。大人,能將就點就將就點,可是這小子那個時候才一歲多點,再餓也不能餓著孩子不是?!?/p> 老頭長嘆一口氣。 “沒辦法,那個時候,我就東跑跑,西借借。可那是天災呀,誰家也都不容易。一圈兒下來,跑遍了整個村子,一天的時間就沒了,才借了不到一升白面,把我都快愁死了?!?/p> 老頭狠狠地喝了一口湯,繼續(xù)說道。 “實在沒辦法了,只能一天吃一頓飯。老大就吃白面糊糊,我和你媽兩個人只能把樹皮弄到碾子里碾成細細的粉末,混著野菜充饑。還好不久以后,解放軍就來了。那家伙,就像是天兵天將一樣,滿天都是包裹,里面全是吃的,什么方便面、面包什么的,要不是解放軍來救災呀,還不知道要餓死多少人啊!” “你小子也算命大。” 老頭兒指了指老大嘿嘿地笑了起來。 “不過,老大你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也當?shù)闷鹉愕艿芎兔妹玫陌駱?,讀書是一把好手,從學前班到大學,畢業(yè)還進了研究所,現(xiàn)在常年定居外國,真是爸的好兒子!” 老頭越說越激動,不停地給老大夾著菜。 “那個年頭啊,還沒有實施計劃生育政策,農村里的人都是靠天吃飯,誰家兒子多,誰家的勞動力就多,兄弟就多,在村里就沒人敢欺負。這個就又辛苦了你媽,三年后啊,老二你就出生了?!?/p> 老頭把目光轉向老二,眼神灼灼。 “老二相對老大小時候,那可算是享福了。老二,你出生的時候,那洪災早就過去了,日子比洪災那個時候可好多了,你看你現(xiàn)在個子都比你哥高一頭。你哥就是小的時候,營養(yǎng)不良,這才導致個子不高?!?/p> 老頭看著老大兒子不由嘆了口氣。 “本以為老二上學了,我和你媽都可以送了一口氣,可老二你的學習成績就不如你大哥了,跌跌撞撞念到了高中畢業(yè),你就跑到廣州去打工了?!?/p> 老頭搖了搖頭,仿佛對老二兒子未能讀完書感到遺憾。 “老二你的脾氣得改改,我記得那年,你去了廣州還沒一年,就跟人打架,還把手指頭給削掉了?!?/p> 老頭看著老二光禿禿的右手掌,不由得直抹眼淚。 “那天晚上,你媽聽到你出事兒了,直接就昏死過去了。你媽心臟本來就不好,你這小子就不能收拾一下脾氣,讓我們兩個省點心!” 老頭狠狠地拍了拍老二兒子,似是對當時二兒子的所作所為至今想起來還心有余悸。 “本想著你的手指頭沒了,做工人家也不會要你,我和你媽商量著讓你回老家來,實在不行我們倆養(yǎng)你一輩子。沒想到,老二你也是個不服輸?shù)闹鲀?,硬是憋著一口氣,在廣州買房買車,還娶了個好媳婦兒,有我當年的風范!” 老頭笑呵呵地朝老二豎起了大拇指,連皺紋都少了幾道。 “話說回來,這個家里,最對不起的就是老三丫頭。生了老二之后啊,你媽的身體就一直不好,她知道我一直想要個女兒,就冒著性命危險,生了老三丫頭。唉,說起來,這丫頭也是命苦,那時候家里窮,你大哥、二哥都去學堂念了書,輪到你了,家里卻是實在拿不出錢了。那時候,你哭呀,鬧呀,吵著嚷著為什么兩個哥哥可以去讀書而你卻不能。丫頭呀,爹媽不中用,咱們家對不起這個丫頭呀!” 老頭望著老三丫頭,眼淚像斷了線。 “都說女兒是爹媽的小棉襖,可是我們這當?shù)鶍尩?,卻根本沒有盡到一點責任。老三丫頭,早早地打了工,進了工廠,一個月省吃儉用地省下錢貼補家里。老大,老二,你們倆能有今天,到什么時候都不能忘了這里面有你小妹的一份功勞?!?/p> “好了,我不說了還不成嗎?大過年的,外面又有疫情,一家人坐著說說話多好。” 察覺到老太太的眼神仿佛在嗔怪自己說了這么多,老頭沒好氣說道。 “這樣真好,要不是疫情,哪次過年的假期會有這么久呀,一家人也難得在一起說說話,聊聊天?!?/p> 老頭把心事一收,心情也開始爽朗起來。 “現(xiàn)在可好了,你們三個都各自成家立業(yè),平時也都那么忙,連過年都不回來。今年得虧是有這病毒,不然我跟你媽一年到頭都看不見你們一眼?!?/p> “我們兩個老了,看你們一眼就少一眼。你媽不說,是怕你們工作分心,以后哇,記得沒事多回家看看?!?/p> “啊?孩子們?” 老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收拾著餐桌上早已涼透的飯菜往廚房挪去······ “最美不過希望紅~溫馨~又從容······” 老頭的輕唱聲從廚房隱約傳來。 餐桌上,老太太和三個兒女的照片各占了一個位置,一字排開。 照片前方,三柱清香正裊裊娜娜地飄散在冬日的斜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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