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27年，秦國安插在鄭國的杞子派人發(fā)來密報：鄭國讓我掌管國都北門，如果悄悄派兵來，就可以占領(lǐng)他們的國都。

一心想要擴充勢力范圍的秦穆公，砰然心動，頓時就要發(fā)兵。

但是，被他稱為左膀左臂的老臣蹇叔，卻給他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蹇叔曰：

什么意思？讓軍隊遠途奔襲，必定精疲力竭，對方又有防備，一舉一動都會知道。結(jié)果一無所獲，必定產(chǎn)生叛逆之心。

從秦國偷襲鄭國，不僅要奔波千里，還要途經(jīng)晉國。千里行軍，誰人不知？

穆公不聽，召集孟明、 西乞、白乙三位大將，讓他們從東門外出師襲鄭。

蹇叔攔著兵車痛哭：孟明??！我看著大軍出師，看不到你們回來??！

這是要干什么？穆公勃然大怒，破口大罵：你懂個屁??！要不是老不死，你墳上都長出大樹啦！（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span>

蹇叔就像沒聽見，又對同在軍中領(lǐng)兵的兒子西乞和白乙說：晉國必定在崤山阻擊你們。崤山有兩座山頭。南面是夏王皋的陵墓，北面是周文王避過風雨的地方。你們一定會戰(zhàn)死在這兩座山頭之間，我到那里去收拾你們的尸骨！

身為上大夫，官居左右相，他不喊秦國加油，不給士兵打氣，卻說這種喪氣話！

這是要顯擺自己比穆公聰明，還是說慣了烏鴉嘴，不畏動搖軍心？

但也沒得逞。秦穆公一聲令下，軍隊向東出征了。

后來的故事：秦軍滅了滑國，知道鄭國已有防備，返途到崤山，被晉軍伏擊，全軍覆沒。

但有一事沒料到：孟明、西乞和白乙，都沒有拋尸沙場，而是被晉軍活捉了。

而且運氣太好。

晉文公夫人懷嬴是秦穆公的女兒，她對晉襄公說：把這三個人都放回去吧！我爹吃了他的肉都不解恨，何勞你去懲罰他們呢？

晉襄公礙于情面，答應(yīng)了。

晉國元帥先軫一聽，氣得直跺腳，大叫亡國之日不遠了，還向國君吐了唾沫。

晉襄公如夢方醒，連忙派人去追。追到河邊，孟明等人已登舟離岸了。

追兵沒有船，急中生智，解下一匹好馬，對孟明說：這是襄公送給你的！

孟明叩頭拜謝，對來人說：貴君寬宏大量，不用我們的血涂抹戰(zhàn)鼓，讓我們回到秦國去受死。如果秦國要殺，我們死也不會忘記這次失敗。如果不殺我們，三年之內(nèi)必定卷土重來，以報今天的恥辱！

回到秦國，看見穆公穿著孝衣在郊外等候，急忙跪下請罪。穆公對他們說：我違背了蹇叔的勸告，讓你們受委屈了，這是我的罪過！

不僅沒有怪罪他們，反而讓他們繼續(xù)掌握兵權(quán)，這使他們對穆公感恩不已。

過了三年，孟明視請求穆公御駕親征，率大軍浩浩蕩蕩，殺奔晉國。

過了黃河，下令燒了渡船，不勝不還。一路勢如破竹，往來馳騁，如入無人之境。

穆公見失地已復(fù)，親率大軍再到崤山，為上次陣亡將士掩尸埋骨，祭奠安魂。孟明、西乞和白乙跪在墳前，大哭不止。

這些故事，都記錄在《左傳》里，是信史。

瑋哥少時，即在《古文觀止》中讀到《蹇叔哭師》，深嘆蹇叔深謀遠慮，料事如神。

閱世稍深，方知比智慧更難得的，是他的勇氣和忠誠。

他明知穆公主意已定，先論再諫，繼而哭阻，微軀擋車，這是要干什么？不怕找死嗎？以穆公之明，尚且怒不可遏，詛咒辱罵；遇到一個昏君，不殺他祭旗才怪呢！

但他沒有畏懼。

論戰(zhàn)的深謀遠慮，是智；勸諫的直言不諱，是忠；哭師的滿腔悲憤，是耿；哭子的情深意篤，是慈。

元人王虎臣詩云：

瑋哥說：世間沒有不朽的功業(yè)，但有萬世同懷的性情。

                           2020.02.10，海南文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