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孟夏初登場，驅逐綿綿陰雨，似“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出南方少有高溫。真可謂：“祝融南來鞭火龍，火旗焰焰燒天紅?！贝藭r，船山實驗中學的“感恩勵志”演講會，正在籃球場上舉行。陽光像一杯烈酒，場上每個人都醉得滿臉通紅，三千多人自覺地收起太陽傘，正襟危坐，等待盛況空前的演講會。為了這場靈魂的洗禮，家長和學生們都已期盼了兩個星期。父母與孩子平排而坐，即便只是相互看看，什么也不說，那小別幾天重聚的喜悅，依然流淌在籃球場上。
　　 初一年級舉辦“家校共育”活動，參加“感恩勵志”演講會，三十個班的全體家長，如期而至?；@球場中間，八個籃球架挺立著，它擋不住陽光的熱烈；東邊的舞臺上，一幅巨大的廣告圖片上，一雙雙巧手捧著愛心、捧著展翅欲飛的白鴿；“愛與夢想同行”六個字，占去整個篇幅的三分之二。球場上整齊地擺放著家長的席位，一千五百多張塑料凳子，分成三十縱行，每班一行。孩子們帶著自己的椅子，依次走出各個教室，坐到家長身旁?！堕L大后我就成了你》《母親》兩首歌曲在籃球場的四周循環(huán)播放，那甜美的聲音，穿透人的心靈。
　　 烈日炎炎從頭頂上掃射下來，我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像一只煎熟的餃子，烤得冒出油來。旁邊的小椅子似乎只支撐二寶的小部，她大部分靠近我的身邊，像一只耐高溫的小貓咪，溫順可愛。
　　 演講會還沒開始，我的臉已曬成豬肝色。二寶脫去校服外套，頂在我的頭上，希望校服為媽媽擋住紫外線的親吻。陽光下，藍球場上清一色的粉藍色的校服短袖，整齊地排列著，煞是好看。同學們好似一棵棵陽光下的幼苗，成叢成片，二寶是“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我直了直身子，努力地伸長自己，希望在陽光下為二寶遮擋出一片陰涼?？墒?，二寶比我個頭還高，影子只在自己腳下形成一個小圓，護犢之“心有余，而力不足”。
　　 球場上一陣激進的音樂，把我的思緒拉回，演講師大踏步走到臺上。他用自己飽滿的熱情講，調動場上家長端正坐姿、積極投入，為孩子們作榜樣。
　　 “一流的家長用行動、作榜樣，讓孩子們耳濡目染、潛移默化養(yǎng)成好習慣；二流的家長用教育，做口頭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只對孩子口說教，沒有自己行動；三流的家長作監(jiān)督，時刻盯著孩子們，像提防壞人。我們要做一流的家長?！?/span>
　　 家長全身心投入，聽演講大師的演講，為孩子們作表率；孩子們跟著互動，像一個個小大人。
　　 “感恩立德，明禮修身；勇?lián)熑?，誠信做人。學會感恩、學會愛，讓愛與夢想同行是今天演講的主題。感恩和愛，包括三個方面：對老師、對父母、對自己?！?/span>
　　 “中國人的平均壽命75.2歲。有這樣一種職業(yè)，群體人均壽命59.8歲；有這樣一個人，為了同學們可起早貪黑、廢寢忘食、拋家棄子；他們可以因為同學們開心而開心、因為孩子們郁悶而難過；他們從不放棄一個孩子、從不計較、不圖回報，只為同學們在成年以后回首時，沒有因虛度光陰而懊悔。這個人就是我們的班主任。”
　　 “首先請出第一位我們該感恩的人——各班的班主任?！?/span>
　　 場上掌聲一片。李老師從我的身旁走過，輕柔得像一陣風，在烈日下清爽怡人，坐在舞臺前。舞臺上的演講師，經過一番演說之后，鼓勵孩子們到臺前，給老師一個擁抱，對老師說一句心里話。二寶克服羞怯，與同學們按順序走上前，有條不紊，卻又急迫，生怕時間不夠，來不及擁抱老師。我跟在這一班孩子的后面走到老師面前，希望擁抱老師，對她說一句辛苦啦?？墒?，老師被孩子們簇擁在中間，泣不成聲；而我，喉嚨似乎變硬，發(fā)不出聲音，更無法向李老師靠攏。
　　 李老師是陽光下的一縷微風，甘甜而清爽，滋潤孩子們，為青春期除躁；孩子們是陽光下的一株株太陽花，明亮而充滿朝氣，微風引領他們在人生舞臺上，華麗登場。一個個稚嫩的身影與老師的影子重疊成一團，他們的心與心連在一起。學生們陽光感恩、家長配合理解，李老師想要的僅此而已。
　　 此刻，我不關心場上的他人，只關心二寶和李老師。
　　 
　　 二
　　 班主任李老師比我家大寶大兩歲。記得我第一眼見到李老師時，感覺她是一個恬靜的大孩子，白凈的臉上，一張小嘴語速均勻，聲音好聽；鏡片后面那雙烏黑的眼眸，每個孩子都像閃亮的珍珠，照亮她的眼神。李老師燦爛的笑容和那對小小的酒窩，讓我對她有些懷疑：“把二寶交給這個稚氣未脫的小女生，能教好嗎？”
　　 世界上毫不相干的兩個人，因為二寶，把我和李老師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我們相互加了微信、留了電話。
　　 李老師建立380班家長微信群。家長們都積極加入，偶爾某個學生，加入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四個人。微信群在我看來，僅僅是家長之間相互交流、或家長通過李老師通知孩子，我把群信息設置免打擾，習慣性潛水。第二天下班后，點開微信群，竟有數百條信息。我慢慢地“爬樓”翻看，孩子們軍訓的實況，都被李老師捕捉下來，發(fā)到群里。家長們像十年未見到孩子，一有照片，全部圍觀。李老師隨手拍下看似普通的照片，在我和其他家長的眼里，就是孩子成長路上精彩的瞬間。這位年輕的班主任，居然懂得家長們的心思！我向李老師要來兩張二寶的單人照，收藏到相冊。幾張照片，迅速拉近我和李老師的距離。
　　 “老師好開心！這次軍訓評比，我們班在每個項目都取得了名次。這是老師自己掏錢買的棒棒糖，同學們每個人都有兩根。老師在我耳邊輕輕夸我是最棒的！”二寶回家，像一只百靈鳥，她那好聽的聲音，遍及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說不完班里同學們的趣事、道不盡老師的好。
　　 我驚訝地看著二寶。她繼續(xù)眉飛色舞地說著，陶醉在學校和班級的氛圍中，似乎忽略了我，忘了自己已經回家。
　　 “這星期“周周清”考試，我們班考砸了，李老師的績效工資最低，非常難過。班主任說她經過嚴格的考試和選拔來到這所重點中學，辛苦地帶著我們班，卻沒有成績。所以，她請同學們積極學好、做好，就是幫老師賺高工資?！钡诙瞧谥苣?，二寶回家后的話題仍是老師和同學。
　　 聽到二寶這么說，我心里對李老師才有的那點好感，頓時又跑得無影無蹤了。孩子的心思像一張白紙，李老師怎么能在白紙上涂滿紙的銅臭？我真的不想用金錢腐蝕二寶的心靈。
　　 “李老師跟我們約定，每個月評，班級排第一的小組，老師請客，請一組同學吃飯?！倍氄f起李老師就停不下來。
　　 李老師真的是個大孩子，用這種吃喝引誘，怎能教育好同學們？一個老師那么點工資，負擔得起全班同學吃喝嗎？我此時已憂心忡忡。
　　 “李老師這個星期請我們組吃飯了，飯和菜都特別好吃。青椒小炒肉特別香；活水煮活魚味道鮮美；韭菜煎蛋特好吃；還有麻婆豆腐、五香豬蹄、特色荷結皮等等。下次我們組又要排第一，老師又會請我們那個店里吃飯?！钡谒闹芏毣丶?，像中了頭獎，高興得手舞足蹈。
　　 看著二寶快樂無憂的樣子，我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李老師邀請我參加學校舉辦的“家長開放日”聽課。趁機與李老師溝通，希望她不要用吃喝和金錢來引誘孩子們。
　　 “孩子們是單純的，他能理解的只有這么多，我灌輸他們‘讀書有用論’的思想！讀書直接與金錢掛鉤，孩子們學得好，老師的工資就高，將來自己的工資也高?！崩罾蠋熣嬲\地對我說。
　　 “孩子們是潛力無窮的。他自覺遵守紀律、自覺學習，老師拿工資高，這是對他們能力的認可，這樣，孩子們非常有成就感?！崩罾蠋熣f得信心十足，仿佛她是孩子們的知心朋友。
　　 “孩子們都是善良的，都愿意幫老師。更何況，他們直接能幫老師多拿獎金，每個孩子都會樂意的！”李老師流露著自豪，她肯定地說。
　　 我心里忐忑不安。孩子這一葉小舟，不知李老師這位舵手搖向何方？不知能否指引她走向彼岸。
　　 380班共五十二人。入校分班考試，二寶班排四十一名。二寶在小學期間是全校自覺學習的模范，是老師的得力助手，小升初被重點中學錄取。分班考試，卻在班級中落后。我一直覺得，二寶的落后，與我放養(yǎng)有關，整個暑假，我從沒督促她學習?？墒?，班主任有慧眼，不知李老師如何發(fā)現(xiàn)二寶的能力，選她當任小組長，用行動對二寶認可。
　　 “李老師最開心了，半期考試全班總分排在全校前十；有兩次月考，超過兩個重點班，排到前三。老師說我們班的學習能力最強，大超乎她的想象，幫老師賺了許多錢?！?/span>
　　 “李老師說，每門單科排第一，和總分前五名的學生，免做寒假作業(yè)。我總分排第六，與不用做作業(yè)的五個同學，僅相差一名，遺憾。英語排第一，不用做作業(yè)。不過，我一定會做的，不然同學們會反超我?！?/span>
　　 二寶像一只快樂的小鳥，每次回到家就嘰嘰喳喳對我說不停。半期之后，我知道380班成為學校的優(yōu)秀班級。同學們都有一個信念，為了可愛的李老師，他們努力做好自己。全班都有一種被認可的成就感，同學們努力就是幫助老師、愛老師。二寶入校的第一次月考，就進步了二十多名，曾經沖到班級第一，現(xiàn)在一直穩(wěn)居前十。
　　 最近奶奶摔成粉碎性骨折。二寶放假的幾天，我以為不但要照顧奶奶，而且要照顧她。我晚上八點半到家時，見奶奶坐在沙發(fā)上，二寶用干毛巾擦擦奶奶的臉，再用電吹風吹干頭發(fā)。二寶已幫奶奶洗澡、洗頭發(fā)。奶奶滿臉享受的表情，笑成一朵半枯的向日葵，黑褐色的道道紋，像流溢香甜的巧克力。
　　 想起入學時，我把一個不懂事的二寶交給李老師，才幾個月時間，二寶就變成懂事的小大人。李老師在380班同學們的心里，是一位美麗的女神姐姐，她的一舉一動，都引領著孩子們。我很難想象，李老師那溫柔的聲音，是怎樣號召孩子們？更無法想象，她嬌小的身體蘊聚多少能量？為孩子們拓起一片廣袤的世界，任他們遨游飛翔。
　　 我為自己的淺薄感到羞愧。我曾以貌取人，認為李老師的酒窩里裝著幼稚，其實，那對酒窩裝著送給孩子們的快樂；我曾以為，那種棒棒糖獎勵，是用金錢和對孩子們腐蝕，其實，那是對孩子們的認可，是把‘讀書有用論’的種子，無聲地播種在孩子心里。
　　 憶起古代尊師重教有許多典故，如：“程門立雪”“子貢結廬”“為師穿鞋”等。荀子曾說：“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國將衰，必賤師而輕傅。”
　　 我今以韓國尊師的方式，后退三步，向李老師深深地鞠躬：“您在陽光下，我唯恐踩到您的影子！李老師辛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