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讀書】 人生深處 ——《論語》解讀系列之:吾十有五而志于學 文/朱振山 孔夫子一生致力于追求學問與講述、傳播學問,而后人卻對“學問”的理解多較片面。一般認為,學問就是書本上的文化知識,實際上,學問是包括文化知識在內的人生經驗。在《論語·為政第二》篇里,孔子向我們提出了他的人生報告,講述了他的人生經驗。從十五歲講起,一直講到七十歲,帶領我們循序漸進地領略他人生深處的壯麗景觀。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孔子的人生報告,稍通文墨的人都耳熟能詳。一般人多是這樣理解的:孔夫子十五歲的時候立志于學習,三十歲時自立于社會,四十歲就不再迷惑了,五十歲時則知道了自己的宿命,六十歲聽什么都不覺得奇怪,七十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會超出規(guī)矩去。 這種理解其實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果真是這樣,孔子就夠不上圣人的資格了,充其量是一個老成持重的人。 那么,孔子的人生深處具有怎樣的景觀呢?孔子是七十二歲死去的,他的身世很坎坷,父親去世的時候,他上面只有一個半殘廢的哥哥和一個姐姐,對家庭,他要挑起全部生活重擔來。他在十五歲的時候,就立志要求學問了,“志于學”的“學”不是學習,而是學問。古人把求學稱作求道,這里學問不單單指讀書,而是要窮究宇宙人生的真相,當然包括世故人情了。因為,古人的學問是先做人后求知,蒙學讀物《三字經》里的“首孝悌,次見聞”說的就是獲取學問的先后順序。孝悌是如何做人,只有學會了如何做人,才能進而獲取知識。一個人如果連做人的起碼原則都不懂,即使獲得了再多的知識,也不能說是有學問。 學問還有一個代名詞,叫做人生經驗。中國人經商需要人生經驗,勞動需要人生經驗,生存需要人生經驗,從政也需要人生經驗。那么什么是人生經驗呢?就是要懂得世故人情。講到世故人情,大家都把“世故”理解成圓滑,把“人情”理解成禮尚往來。這是非常局限、非常片面狹隘的。實際上,“世故”就是透徹了解事物,懂得過去、現在和未來,閱盡人間春色?!肮省笔鞘虑?,“世故”就是世界上的各種事情?!叭饲椤边@兩個字的內容更加豐富,它甚至可以囊括社會學、政治學、心理學、行為科學等許多學科,也就是人與人如何融洽相處的。由此可知,孔子的“志于學”工程是何等艱巨浩大! 經過十五年的不懈努力,孔子的學問逐漸豐富?!叭ⅰ?,他獲得了“立”的功夫,“立”不僅是自立于社會,更要秉承一種處世原則,譬如,“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边@個“立”就是不動。佛學上有“戒、定、慧”的修行過程,孔子的“立”就是諸多持戒之后的“定力”,是為人處世的原則確立了,人生就要走這條路了!什么路呢?“朝聞道,夕死可矣”。這就是“三十而立”的真正含義。 下面,“四十而不惑”則帶領我們進一步去領略他的深層人生??鬃邮鞘ト耍紫仁侨?,作為具有七情六欲的人,他也要不斷追求。追求包括兩種:一是文化方面的欲求,即靈性的圣潔欲求;一是身體方面的欲求,即生存的快樂欲求。這兩種欲求不斷拼搏撞擊,靈魂越是博大強健,這種拼搏撞擊越是激烈酣暢。可以這樣理解,四十歲之前的孔子一方面志立于追求學問,一方面還有快樂的追求。只不過,他那強大的自控力沒有讓快樂原則浮出水面罷了。但那時的孔子難免會產生隱約的迷茫。然而,孔子畢竟是孔子,若是平庸之輩,很可能在“志于學”的漫長生涯中偃旗息鼓、安享平庸了,而孔子卻戰(zhàn)勝了自己,四十歲時,他終于不再困惑,他堅定了“志于道”的決心。 到五十歲的時候,他就“知天命”了。知天命在一般人看來就是知道了宿命。宿命是什么呢?宿命就是那個遠因導致的人生際遇,以佛教的說法,今生的一切苦難都是由很早以前的“業(yè)因”所決定的。這種解釋不免有些消極悲涼,并不符合孔夫子積極進取的人生??追蜃尤绻犔煊擅?,又怎么能夠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呢?那么孔夫子的“知天命”是什么呢?是知道了自己的使命,即“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盡畢生之力,傳道授業(yè)解惑,致力于完成授徒教學,整理、闡述古大德的至理名言,發(fā)現、傳播宇宙人生的客觀規(guī)律等歷史使命。 “六十而耳順”的通常解釋:聽見什么都不覺得奇怪,看見什么也不覺得詫異。但這只是一種外在的坦然。孔子為什么能在六十歲的時候處變不驚、從容不迫呢?是因為,這時候他已通曉了世故人情的來龍去脈,掌握了因果規(guī)律。他知道:世界上的事情沒有無緣無故的,當然也不會出現無因之果與無果之因,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人家罵你,自有罵你的理由;人家稱贊你,也有稱贊你的理由。六十歲的孔子真正做到了嬉笑怒罵由他去,我自巋然不動心。然而,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孔子的巋然不動不是任人宰割,更不是消極等待,而是積極進取的。他告誡人們的“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就是“六十而耳順”的精神狀態(tài)。 我們繼續(xù)向孔子人生的縱深處走去:“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這時,孔子對世故人情已經了解到爐火純青的程度,他獲得了人生的大自在。然而,這種大自在并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實現的。通常理解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會超越規(guī)矩”顯然是膚淺的。這好比我們只看見了花香四溢,看不見成長的艱辛;看見收獲的碩果,看不見耕作的勤勞??梢哉f,“從心所欲不逾矩”里有動有靜,有生有克,有自由有約束,有情感有理智,真正稱得起是人的“文化”與“文化”的人。這種境界的修煉是需要過硬功夫的,我們借用佛學的一個名詞來闡述,那就是“放下”。沒有“放下”的功夫,就不會有“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時下人也想“從心所欲”,并且常常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從心所欲”,只是許多“從心所欲”都成為違法犯罪的成因,成為鋃鐺入獄的起點。關鍵是,時下人沒有“放下”的功夫?!胺畔隆笔紫纫谛哪钌戏畔?。放下什么呢?那就是 “五欲”,是財欲、色欲、名欲、食欲、睡欲。這幾種欲望都是人們不能獲取“從心所欲不逾矩”的枷鎖,也是人們不能通曉世故人情的障礙。孔子的硬功夫就是克制了這五種欲望。如果沒有修身、克己的功夫,就只能是“從心所欲必逾矩”了。 縱觀這一段人生報告,我們可以看見孔子的人生深處,激蕩著修身克己的風云。那么修身克己的必然性在哪里呢?在自由與享樂的價值觀里,似乎修身克己是一種不合時宜的事情,但這只是現當代人的一種妄念。從人類整體發(fā)展角度來看,維護和發(fā)展群體利益,應該是人類的終極目的。從這個意義上說,群體的選擇比個體的選擇更為重要。因此,為了群體利益,社會總要迫使個體就范,總要干預一些個體的欲望。不管到什么時候,個體欲望與群體利益都不能完全一致,因此,個人總是存在一個自我克服、自我戰(zhàn)勝的問題,這就是修身克己的歷史必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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