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振東 我的姥爺生前是村里的長壽老人,每當(dāng)看到他慈眉善目的模樣,就會使人想起年畫中的白胡子老壽星。1993年,勤勞一生的姥爺無疾而終,享年93歲。 姥姥、姥爺養(yǎng)育了四個子女,大姨、我的母親和舅舅是親姐妹兄弟。大舅是個孤兒,被二老收養(yǎng),視同己出,從小撫養(yǎng)到立家成人。大舅一家也非常感恩,一直對待二老像親生父母一樣,以至于我們后來知道了這層撫養(yǎng)關(guān)系,也沒有相互疏遠(yuǎn),依然是親如一家。姥姥、姥爺一直同舅舅一家生活,舅舅和妗子生育了五個孩子,四個女兒一個兒子,前四個孩子年齡挨肩兒,老五小一些。一家九口,其樂融融。所以,小時候,我和姐姐都特別愿意去姥姥家串門兒,兄弟姐妹一大幫子湊到一起熱熱鬧鬧地玩耍。 姥爺性格內(nèi)向,平時話少。在閑聊玩耍的人群里,從來看不到姥爺?shù)挠白?。在我的記憶里,姥爺是個從早到晚、天天都閑不住的人。拔草喂豬拾柴火,開荒種地耪堝垴(方言:翻曬有水分的土,使之晾干。準(zhǔn)備墊在牲畜圈里)。除了自個兒閑不住之外,還經(jīng)常支使我和表弟干這干那的。因為姥爺不茍言笑,平時大家都怵他,所以,只要姥爺吩咐的事情,我和表弟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也盡力去干。但是慢慢地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就是大家同樣在玩耍,姥爺卻每次只吩咐男孩子干活。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以后,我和表弟干著就很不情愿了,有一次,我心里實在是憋不住了,就問姥爺,為什么你每次都讓俺倆干活,卻從來不讓她們干呢?姥爺說:男孩子不學(xué)著干活,長大了頂不起事來,人家瞧不起! 姥爺是濰坊柴油機廠的退休工人,但因為工作需要,在工廠一直干到了72歲才回家休養(yǎng)。打我記事兒起,姥爺就已經(jīng)退休在家了。但他從來不說當(dāng)年在廠里工作的經(jīng)歷,我們這一輩兒的孩子都很少知道他老人家是吃著公家糧、每月掙工資的。直到80年代后期,廠工會在春節(jié)期間走訪慰問老職工,說姥爺是廠里最年長的“老壽星”時,我們才知道干活兒比莊稼人還在行的姥爺原來是個“公家人兒”。 姥爺平時生活簡樸,不習(xí)煙酒,吃飯穿衣從來不挑剔,唯一的嗜好就是喜歡吃辣椒,而且越辣越好,幾乎一頓飯都離不了。小時候坐在飯桌上看姥爺吃辣椒,紅紅的辣椒吃到嘴里,胡子一翹一翹的,“咯吱咯吱”嚼得噴香,看得人直咽口水。要不是看到他辣出的一腦門子汗,簡直能把人饞死。后來,姥爺年齡大了,家里人不敢再給他太多的辣椒吃。89歲那年,姥爺來我家串門兒,母親做了幾個姥爺愛吃的菜,里面都放了一些拿掉“辣筋兒”的辣椒在里面。姥爺吃了幾口菜,深有感觸地說:唉,于今處,辣椒子不如以前的辣了。 姥爺精通瓦工,自己干活要好,別人干的活就很難看中。盡管年齡大了干不了重活兒,但是村里東鄰西舍誰家蓋房子壘墻都要請姥爺去“瞅摸瞅摸”,老爺在村里年齡大、輩分兒高,說話又實在,經(jīng)常會看到姥爺胡子一撅一撅地“呲啦人”(方言:教訓(xùn)),所以,一聽姥爺來,干活的后生們都打心里沒底兒。 姥爺還有一門響當(dāng)當(dāng)?shù)睾檬炙嚕幭?/span> 前些年在農(nóng)村,席是家家戶戶必備之物。俗話說“炕上的席,臉上的皮”。像蓋新房、娶媳婦這樣的大事,都要請人編上一領(lǐng)新席。席的用處很多,不但可以鋪床鋪炕,也可以用來曬糧食,還可以把席圍成儲存糧食的“糧囤”…… 姥爺不但會編席,而且是個編席的能手。姥爺編的是“秫秸席”,秫秸也叫高粱稈,用高粱稈編的席既光滑美觀又結(jié)實耐用。編席的過程很復(fù)雜,單憑記憶已經(jīng)很難說清楚了,只有大致的印象。姥爺在編席以前,先用一把很鋒利的短彎刀把秫秸稈從頭到尾均勻的片成四條,兩三米長的秫秸稈從頭片到尾不能偏不能斷,很見功夫。片成的秫秸條放到背陰處用水淋濕變軟,再刮去秫秸瓤,就做成了篾子。姥爺編席的時候喜歡坐在一個矮矮的“蒲團”上,干起活來全神貫注,有時候半天也顧不上說一句話。但是看到細(xì)長的篾子在他的手中乖巧聽話、上下飛舞的時候,也會讓人看得如癡如醉。席子編成后,再用小刀把一些接頭或是邊刺剔除干凈,一領(lǐng)新席就做好了。說的簡單做起來難,姥爺編一領(lǐng)普通的炕席,往往需要七八天的時間才能完成。 姥爺雖然話少,卻是個有心人。姥爺編席純粹就是個人愛好。編席不是個輕快活兒,因為年齡大了,一年之中,姥爺編不了幾領(lǐng)席,但是他編的每一領(lǐng)席都是能排上用場的。比如,老人家琢磨著班輩中哪個孩子快到娶媳婦的年齡了,哪個快到出嫁的年齡了,或是誰家要蓋新房子了,他就會提前動手,做好一領(lǐng)席子放起來,隨時備用。姥爺編席選料非常講究,用來娶媳婦嫁女的,一定會選用紅色的秫秸做席,格外的喜慶漂亮。 歲月荏苒,時過境遷。席子早已不再是家庭必需品,即便是在農(nóng)村,現(xiàn)在也很難找到手編席的蹤影,編席的手藝也已經(jīng)慢慢地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今年端午節(jié)前的一個周末,我在老家院子墻角的竹條木棒堆里,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用細(xì)繩捆著的席卷,解開席卷,是兩領(lǐng)破損褪色的舊席,盡管破舊,但不難看出其中有一領(lǐng)是紅色的。撫摸著縱橫交織、規(guī)則有序、疏密均勻的舊席,就想起了匠心巧手的姥爺,不禁百感交集,又想到了姥爺?shù)囊簧?,正像他編織的席子一樣樸實無華、堅韌耐勞。 俗話說,人生如戲。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這出戲的主角。人生也如席!每個人都在用一生的時間編織著自己的生活,無論是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 2017年5月25日 ——本文刊載于2017年《北海道》夏季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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