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滴水穿石,嗑瓜子嗑穿了我的牙齒。 看看吧,我的牙齒:排列整齊、立場堅定,沒有菌斑,毫無炎癥,大小適中,不算最潔白,也算亞潔白——總的來看,還算過得去——除了門牙上的兩個V型小缺口——那就是傳說中的瓜子牙。
瓜子與我,仿佛堅果與松鼠、蘿卜與白兔、骨頭與狗,幾十年來如影隨形卻意猶未盡。
嗑出了瓜子牙,也算是幾十年嗑瓜子功德圓滿,如同白蛇青蛇修煉到家幻化人形,只是我這兩顆瓜子牙不能助我媚惑書生,反倒讓一口好牙有了些微的缺陷,好在我的人生一直以來缺陷重重,每一步都跟完美相差一個臺階,也就不在乎多那么一個少那么一點了。
嗑瓜子能嗑出瓜子牙,按理說,總有些嗑瓜子的心得端出來讓自己如牛反芻似的咀嚼咀嚼,可慚愧得緊——竟無從落筆,可見得自己除了庸俗的一副皮囊外,委實是個飯桶和瓜子加工場。
而豐子愷先生嗑瓜子,斷沒有我來得利索,也斷沒有我嗑得多,可是,他寫到:她們用蘭花似的手指摘住瓜子的圓端,把瓜子垂直地塞在門牙中間,而用門牙去咬它的尖端,“的、的”兩響,兩瓣殼的尖頭便向左右綻裂,然后那手......這吃法不但“的、的”的聲音清脆可聽,那手和頭的轉(zhuǎn)側(cè)的姿勢也窈窕得很,有些兒嫵媚動人。連丟去的瓜子殼也模樣姣好,有如朵朵蘭花.....描寫果真?zhèn)魃?,不免鼓掌再讀。
嗑瓜子這玩意,本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純屬“消磨歲月”的“消閑法”,豐老先生說:除了抽鴉片,沒有比吃瓜子更好的方法了——真是赧然,要知道,我居然嗑出了兩個瓜子牙,有多少歲月就這樣從我的牙齒縫中消磨掉了??!
紅樓夢中,賈母中秋賞月叨令,常吃的惟有那南瓜子。南瓜子顆粒滿孕,皮薄仁厚,也沒有葵花子的菱條硬索。無論是光邊與毛邊,干濕肥瘦,她手動即可剝落。心事在握的人,并不計較瓜子香味的馥郁寡淡,要的是這從容回甘的消遣。而趙姨娘嗑瓜子其實表不了多少寂寞,她喜歡與陶醉的,只是那“的、的 ”,“呸、呸”的聲音。
相比之下,我連趙姨娘都及不上,我單單只是嘴饞,以至幾十年的嗑瓜子簡單運動長就了一顆越來越木的腦殼和兩顆傳說的瓜子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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