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 炕 (散文) 文 / 喬山人 難得的一個大晴天,冬日的陽光刺穿三九的寒氣,照射得向陽的墻角暖烘烘地。刺骨的寒風收斂起凌冽的七棱八角,溫柔而默默地淡出孤獨的村莊。斜靠在墻角曬太陽的老人們微閉著眼睛,愜意地享受著溫暖的陽光。一黑一白的兩只小肥貓和一只皮毛發(fā)亮的金黃色小狗四肢貼伏在地上打著微鼾。時間已是臘月二十了,外出打工的后生們還沒有回來,村子里冷冷清清的,沒有一丁點兒年前的氣氛,一切和平常一樣的恬淡。 “今兒夜婆(太陽)好,你爹把麥草曬干了,吃完飯你給我們把炕上舊麥草換一下?!眲傄换丶遥瑡尵蛿r住我說。 圖片來源網絡 我來到后院,看見年已九旬的父親正手持鐵杈顫顫巍巍的翻曬麥草。白生生的麥草從后門一直灑落到了麥草垛跟前。 “曬麥草給我說一聲么,麥草遺了兩行子不說,萬一把你絆倒了咋辦呀?”我數(shù)落著父親。 “我閑著沒事干,提前曬好了,你回來就能鋪了。”父親不緊不慢地對我說。 “現(xiàn)在炕上又沒有虼蚤沒有虱的,換麥草干啥?”我不情愿地說, “睡了一年,炕硬得像板,把麥草換了就軟和了。”父親解釋道。 “嫌炕硬,給你們買的席夢思咋不用呢?”我沒好氣地問父親。 “太軟了,睡一覺腰疼的不行么?!备赣H回答道。 記得小時候我們睡土炕,鋪不起褥子,只有一張?zhí)J席和一床破棉被,席子下面鋪的是厚厚的麥草。每年臘月掃舍時,家家戶戶都要把睡了一年的舊麥草換成新麥草。 記憶中,母親和大姐身穿寬大的舊衣服,頭戴大草帽,嘴上捂著一塊方巾。母親先把炕上的蘆席揭下來提到院子,一手提席子,一手用小木棍敲打席子上面的灰塵,然后用濕抹布擦洗干凈,再放到太陽下曬干。大姐則迅速地把鋪在炕上的舊麥草塞進炕洞點燃,我跟屁蟲似的緊跟在大姐身后,把大姐絆了個趔趄。 “ 撲地像烏雞,吃虱呀?”大姐生氣地罵我。 那時候的鄉(xiāng)下,沒有洗熱水澡的條件,冬天的土炕是跳蚤和虱子繁衍生息的樂園。在溫暖的麥草里,在破爛的棉絮里,在粗布線條的縫隙里,可惡的虱子無所不在,它們的后代蟣子更是無孔不入,一串串,一擼擼,就像螞蟻上樹似的塞滿了衣物的縫隙。晚上睡覺前抓虱子是莊戶人家雷打不動的必修課。每當我光溜溜地躺進被窩后,大姐就會拿去我的內衣,在煤油燈下一遍遍地找尋虱子。我的耳邊不時傳來姐的兩個大拇指指甲之間擠虱子發(fā)出的“啵”聲,聽得我頭皮直癢。偶爾會傳來大姐自言自語的罵聲:“吃食不長架的東西,把糧食都浪費了?!闭f著的時候,大姐會用袖口擦一下臉,我知道,那是大姐逮了住了大家伙,擠得時候血濺到了她的臉上。有時虱子實在太多了,她干脆將衣服放到鐵盆里,燒一鍋滾燙的開水,再抓一把昂貴的洗衣粉直接將虱子燙死。那時候,許多人用不起洗衣粉,大都將皂角砸爛用來洗衣服。虱子被燙死了,水面飄了一層脹乎乎的尸體,但白瘆瘆、令人頭皮發(fā)癢的蟣子依然留在衣服的縫隙里。 記得還有一次,三爸和三嬸走親戚去了,堂弟叫我們幾個晚上給他作伴。臨睡時,堂弟癢得受不了,脫下內衣一看,一串串蟣子堆里藏了不少的虱子。五哥的招數(shù)絕,他用三嬸做鞋用的大針扎住虱子,在煤油燈上燒得“吱吱”作響,那股刺鼻的焦臭味令人作嘔。 如今,社會已經進入到信息時代、大數(shù)據時代,人民的生活水平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不但告別了世世代代居住的土窯洞,也告別了土炕時代。電褥子替代了過去煙熏火燎的燒炕,人們在瓷磚炕面上直接鋪上褥子,既省了蘆席,又不用鋪麥草,干凈而衛(wèi)生。我們村是九十年代初統(tǒng)一從溝邊、崖邊統(tǒng)一搬遷到新農村。這次搬遷,使我們徹底告別了土炕土墻土窯洞的生活,住上了寬敞明亮、一磚到頂?shù)拇笸叻?。我給新房里添置了時新家具,買來席夢思床,父母睡了一個晚上后,說啥也不肯在那床上睡了,說床太軟睡得腰疼,當天就給自己盤(壘)了炕。 暖烘烘的陽光穿越窗戶上的玻璃,照射在父母的炕上,白里透黃的光線里飛舞著纖細的絮狀物。我學著母親和大姐過去的做法,先將蘆席下的舊麥草塞進炕洞里,然后用抹布將炕面細細地清理了一遍,直到雪白的瓷磚露出本來面目。在清理的過程中,我的腦海里突然蹦出個念頭:舊麥草里會不會蹦出個虱子或跳蚤?念頭剛一閃現(xiàn),自己就忍不住笑了?,F(xiàn)在生活條件好了,大家每天能洗到熱水澡,洗發(fā)水、沐浴露、護發(fā)素、洗衣液這些化學品滅絕了虱子的行蹤,哪兒還能找到它們的影子? 我用鋬籠提來曬得熱乎乎的麥草,跪在炕沿上細心地將角角落落全鋪到位。麥草是今年夏收時收割的,厚厚的麥草里泛出沁人心脾的麥香味,使人忍不住多吸兩口,愜意而馨香。漲乎乎的麥草高舉著蘆席,將炕面抬高了許多,兩只手壓到上面軟乎乎、熱乎乎的,怪不得父親堅持要換麥草。 父母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和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他們只有躺在從土地里生長出來的麥草上,才能踏踏實實地睡個好覺。 作 者 簡 介 喬山人,原名,楊文科,寶雞市職工作家協(xié)會會員,西部文學簽約作家。2012年以來,在企業(yè)雜志發(fā)表散文、詩歌等作品。2016年6月至今在江山文學網、盛京文學、陜西散文論壇、東南文藝、西部文學、作家新干線、執(zhí)手文學、寶雞文學等文學網絡先后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等作品百余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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