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 筆 昭慶寺,想說愛你不容易 黃亞洲 聽人說到昭慶寺,心里一動。 說到昭慶寺的人不是一般的人,是泉州開元寺的當家大和尚道元。道元身兼福建省佛協(xié)副主席,也任省政協(xié)常委,在當?shù)仡H見威望。身材瘦削的道元娓娓而談,為我們介紹開元寺,這一介紹順帶就牽出了杭州的昭慶寺,而一提到昭慶寺,這就叫我這個杭州人心里動亂起來,不和諧了。 原來開元寺與昭慶寺有緣啊。 話題是從大雄寶殿里的佛像引起的。道元開始沒有說到這五尊巍峨莊肅的佛像,他細細地介紹佛教界,介紹臺灣的四位有名的大法師,他就這個話題跟丹增主席交流得很投機,因為丹增主席對藏傳佛教界與漢傳佛教界都很熟悉,談到彼此熟悉的幾個大師,談興就濃了。這其中我插問了一個幼稚的問題,問這開元寺是不是屬于藏傳佛教系統(tǒng),因為剛才在瞻仰大雄寶殿時,只見蓮座上一列兒排開的是五方佛而不是漢傳佛教寺廟那種尋常的橫三世佛排列,尤其是最中間的佛還叫毗盧遮那佛,即大日如來,這就突破了我們瞻拜漢傳佛教寺廟的尋常經(jīng)驗。道元說:哪里是藏傳佛教啊,我們是漢傳佛教??! 然后他就解釋說,他這寺院屬漢傳佛教中的密宗,也稱“唐密”。唐密,在唐代就盛行于東土了,跟后來的藏傳佛教的密宗并不一樣。唐密曾經(jīng)影響很大,甚至還從中原傳到日本,日本的“東密”和“臺密”就源于此。為什么會有“三武滅佛”,那就是看到佛教尤其是唐密影響過大了,對政權構成某種威脅了,所以才滅佛。一滅佛,唐密受的打擊最為慘重,勢頭驟減,現(xiàn)在大陸上屬于唐密的寺廟有三座,其一就是眼前的這座——泉州開元寺,還有北京的潭柘寺,還有杭州的昭慶寺。 這就說到昭慶寺了。 昭慶寺,那可是老杭州人最熟悉的寺院。凡老杭州都不叫少年宮廣場而叫昭慶寺廣場。昭慶寺雄踞西湖東北角,影響大得很。 但是道元大和尚說昭慶寺屬“唐密”,我倒是頭回聽說。 我小時候隨大人去過昭慶寺,記不得那里的布局和排場了,只記得很熱鬧,擠進擠出的,游一趟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后來又知道昭慶寺是吳越國的一位國王在他登基那年興建的,規(guī)模不比靈隱寺小,同屬杭州“四大叢林”。 數(shù)年前靈隱寺的一位朋友妙蓮贈我《杭州佛教史》兩冊,此史敘述通俗流暢,很好讀,讀之便知道昭慶寺是有名的律宗寺院,是個受戒度僧的場所,而并非密宗之寺,那么,現(xiàn)在怎么來了“唐密”一說呢? 原來“唐密”對于昭慶寺發(fā)生重大影響,是在民國時期。幾個高僧東渡日本,從那里學習了密宗,然后回到杭州,就選昭慶寺弘揚密宗,素有律宗傳統(tǒng)的昭慶寺一時就成了密宗圣地。我想,這個密宗來自日本的“東密”,而日本的“東密”又來自“唐密”,出口轉內(nèi)銷,顯得昭慶寺就是“唐密”的一個不折不扣的傳承地了。 這當然很有意思。 下面的事情,就沒什么意思了。昭慶寺在“文革”中破敗,再沒恢復過來,地盤被別的單位侵占,繼而又成了“青少年活動中心”,門外的廣場也就成了“少年宮廣場”,老杭州人還有香火的記憶,新杭州人則再也想不著天下有“昭慶寺”三字了。 我對道元大和尚說我們杭州昭慶寺早就改成少年宮了,昭慶寺廣場也叫少年宮廣場了,道元大和尚沖我笑,不說話。 他全知道。 能不能遷走少年宮復建昭慶寺呢?昭慶寺大殿的輪廓不是至今還在嗎?復建應該說不是很難的,資料應該都是還在的,問問老杭州人,記憶的各種底板應該都還是很清晰的。問題在于,現(xiàn)在是少年宮,再虧也不能虧了孩子,下一代的素質教育十分重要,但是我想,這個問題的解決也并非特別困難,少年宮的另行安置并非大難之事,完全可以給祖國的花朵另建一座花圃,更現(xiàn)代化一些,興許對花朵的發(fā)育而言更保暖更適用呢。 昭慶寺是西湖的入口,是鬧市區(qū)的出口,地理位置得天獨厚。若是昭慶寺恢復了,則可以認為西湖景區(qū)是東進了,向東插入城區(qū)了,肺活量增大了,這對整個西湖風景區(qū)的建設具有重要的意義,從某種角度上說宗教文化就是西湖文化的源頭,是西湖文化中歷史最為悠久、傳承最為堅韌的部分。要做西湖的品牌,就不能不打西湖宗教文化的旗號,那么,一個問題就歸結到這兒:西子湖以極具特色的“律寺”加“唐密”的昭慶寺為入口好呢,還是以少年宮為入口好?答案似乎是清楚的。。 反正在我心里,答案是再清楚不過了。 杭州市政府這幾年為打造一個漂亮的西子湖動了許多腦筋,似乎年年都有一些亮人眼目的措施,這當然叫民眾開心,那么,現(xiàn)在是不是輪到昭慶寺的復建也能擺上案頭作一琢磨了呢?聽說好幾年前,也有人提議要復建昭慶寺,但同時立即遭遇不同意見,譬如說孩子問題,譬如說宗教場所的增建需要控制問題,最后不了了之。我想,就現(xiàn)在來說,興許專家論證會可以開始啟動,摸石頭過河是一個好方法,這一趟實在過不去那就下一趟再說。 晚餐的時候,丹增主席又跟我提示,說你們杭州昭慶寺其實是“唐密”三寺中最主要的,起帶頭作用的。漢傳佛教中的“唐密”被朝廷打壓下去,后來的“藏密”才能得以快速發(fā)展,這中間是有關聯(lián)的。我聽之,心里又一動,這就說明昭慶寺在中國佛教史上的風雨地位比人們想象的還要有分量呢。 想一想,昭慶寺竟是目前大陸“唐密”僅存的三寺之一,這是一個什么樣的歷史文化概念!一直燃燒在昭慶寺的這一朵小小的“唐密”火苗,在人為地撳熄了半個世紀以后,還能重新在西子湖的入口處,在白娘子和許仙邂逅的斷橋之畔,幽幽地復燃嗎? 泉州開元寺內(nèi)的五方佛如此氣象莊嚴,瞻之心喜,若是昭慶寺逢盛世復建,也有五方佛在此垂眉而坐,注視著每天涌入西湖的色彩斑斕的游客,相信杭州這個“東南佛國”會更加生動,西湖也能因之更添一份傳統(tǒng)文化氣息。 想想,造就起首的昭慶寺與底部的靈隱寺遙相呼應之勢,那是西子湖的一種什么氣象?真是僧眾俱喜,阿彌陀佛! 夢里想你有幾回,想說愛你不容易。 到底容易不容易?昭慶寺,今晚上,若方便,就給托個夢吧,五方佛,哪一位都行,或者,派個羅漢也行,我不講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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