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樹書二三三,悼金文四,唐詩江湖七--君向瀟湘我向秦) 今年老天爺收人太多了。武俠界金庸先生才走了不到一個月,蕭逸先生又去世了。 其實也不是。在老天爺眼里看來,眾生是平等的,收起人來也不分大年小年。 我們覺得今年名人走得多,因為我們到了中年感慨的年紀(jì),那影響過我們的人自然也步入老年,慢慢離去。 怨憎會,愛別離。若以相聚為常態(tài),離別是間奏;若以離別為常態(tài),相聚是間奏,只是有的間奏長些,有的間奏短些,只是怎么看而已。 現(xiàn)在告別簡單得多,吃頓散伙飯就算隆重,加了微信就是一輩子都丟不了的朋友。 以前一揮手可能就是一輩子,吃了飯還要送,送了還要寫詩,一送要送一天。 送別詩很多,有王摩詰的“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這是送別人;還有李太白的“不及汪倫送我情”,是別人送我。 還有一類既送別人、又送自己,也就是各奔東西。 鄭谷有一首“淮上與友人別”,就屬于這類: 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愁殺渡江人。 我覺得,李叔同的“送別”很可能受這首詩啟發(fā),特別是“數(shù)聲風(fēng)笛離亭晚”一句。長亭外、芳草天、晚風(fēng)拂柳、笛聲殘,都在這一句中有明顯意象。 同樣是送別詩,“無為在岐路,兒女共沾巾”何等瀟灑,但鄭谷身處晚唐,詩中難免帶著一股衰敗的喪氣,帶著無限惆悵和傷感。大環(huán)境給人心靈上的沖擊真是無處不在。 君向瀟湘我向秦,一個去陜西,一個去湖南。自淮上去兩個地方,都是千里之遙。在那個時候,千里迢迢,一別不知何時再見。 話又說回來,正是如此,離別才是大事,格外值得珍重,長亭復(fù)短亭?,F(xiàn)在一天可以飛到萬里之外,地理上的距離不再是障礙,可以輕松說一句“bye”,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但實際上,就算通訊再發(fā)達,交通再便利,很多人轉(zhuǎn)身也就不再聯(lián)系,全然不象分手時想的那樣。 地理上雖然沒有障礙,心理上鴻溝卻越來越深。地理上有障礙的,還可以“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心理上有鴻溝的,即使微信上的頭像一直都在,卻加了好友后再也沒說過話。 古今千年,其實一樣。離別與否,與瀟湘和秦多遠沒關(guān)系。 金庸先生離世后,有幾句話一時間刷屏。這句用得很多:你瞧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復(fù)如斯。 人生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這沒什么。但就是不知道,哪一次是散了就不再聚。 昨晚看港劇,劇中人念到一首詩,大約就是這個意思: 前天放學(xué),鍋里有一碗油鹽飯。 昨天放學(xué),鍋里沒有一碗油鹽飯。 今天放學(xué),我做了一碗油鹽飯,放在媽媽墳前。 香港人愛用一句話:有心了!不管誰送誰、和誰聚、和誰別,有心就是了。否則,就算不是瀟湘與秦隔那么遠,也是咫尺天涯,相見等于不見。 嗯,話題說的有點喪,送別也有正能量。 太祖有一首“送縱宇一郎東行”極有氣勢,我也極喜歡,曾經(jīng)能背: 云開衡岳積陰止,天馬鳳凰春樹里。 年少崢嶸屈賈才,山川奇氣曾鐘此。 君行吾為發(fā)浩歌,鯤鵬擊浪從茲始。 洞庭湘水漲連天,艟艨巨艦直東指。 無端散出一天愁,幸被東風(fēng)吹萬里。 丈夫何事足縈懷,要將宇宙看稊米。 滄海橫流安足慮,世事紛紜從君理。 管卻自家身與心,胸中日月常新美。 名世于今五百年,諸公碌碌皆余子。 平浪宮前友誼多,崇明對馬衣帶水。 東瀛濯劍有書還,我返自崖君去矣。 我曾借用兩句在一篇文結(jié)尾寫到:天行健,日月常新;地勢坤,滄海橫流。 人生時刻都會面臨各奔東西。同樣都是各奔東西,“我返自崖君去矣”,比“君向瀟湘我向秦”慷慨豪邁多了。年輕人可以多讀太祖得天下以前的詩,四十歲以后再讀喪詩吧。 就要飛了,在此暫別,周四回來再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