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3日 雨轉(zhuǎn)晴 6點多就醒來,推窗望去,雨水潑灑,天公不作美。 打開電視,新聞頻道,臺風(fēng)“摩羯”昨夜已登陸浙江溫州,風(fēng)大雨急;繼而,云南地震,想著李師一家在云南旅行,微信問候?;貜?fù)已回,并道雨中作樂。 待洗漱畢,走出旅店,天,放晴了,天公作美,天遂人愿。 都說紹興是歷史文化底蘊深厚,人杰地靈,人才輩出的地方。每一街,每一巷,每一橋,每一石,都有著豐富的故事。 就說題扇橋與躲婆巷的故事吧。 王羲之故宅出來,沿石板古道,你會看到河上有一座單孔石拱橋,便是“題扇橋”;橋的斜對面有一條小巷,即是“躲婆巷”。 據(jù)說東晉年盛夏里,王羲之下完棋回家路上,走到此橋,見炎炎烈日下一老嫗蹲坐橋頭賣扇子,卻一直無人問津。 王羲之起了惻隱之心,前去為她的幾把扇子題字,并囑每把扇子賣二百文。說完,匆匆離去。 正待這老嫗將信將疑時,橋下擺信攤的老頭三步并作兩步走上橋說:“你可交上好運了,給你題扇之人,是大名鼎鼎的右軍大人王羲之。” 題扇的消息,如長了翅膀一樣四下里傳開了。大家紛紛趕來,一買為快,一會售罄。 老嫗興高采烈回了家,與家人一五一十道來。家人齊動手,編制了更多扇子,期待再次交上好運。 事有湊巧。王羲之遠遠望見,老嫗又蹲坐在橋頭賣扇,心想,總不可天天如此呀。于是,走進橋斜對面的一條小巷內(nèi)躲了起來。 自此,人們把王羲之給老嫗題扇的保障橋改稱為“題扇橋”,把那條小巷稱為“躲婆巷”。 故事,就這么流傳了下來;橋名巷名,就這么叫了下來。 沿著石板古道繼續(xù)前行,轉(zhuǎn)個彎,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口,一條“筆飛弄”的小巷。 小巷進去,有錢業(yè)會館,有蔡元培故居。 約10分鐘的步行,來到周恩來祖居。 愛國主義教育的可好之地。 1962年,郭沫若先生游歷沈園時,沈園荒涼不堪,有感而發(fā),作《釵頭鳳》描寫園中的景象。他在文中說“‘滿城春色宮墻柳’的景象是看不見了。但除‘滿畦蔬菜,一池萍藻’之外,我還看見了一些樹木,特別是有兩株新栽的楊柳”(見附)。我也好奇,一為愛情故事,二為“滿城春色宮墻柳”。 且先看詞。 釵頭鳳(陸游)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釵頭鳳 (唐婉)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fēng)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斷云 陸游一生坎坷,愛情也不例外。與唐婉結(jié)為伉儷,卻引起了陸母不滿,認為陸游沉溺溫柔鄉(xiāng),不思進取,誤了前程,且婚后三年未能生養(yǎng)。于是,陸母以“陸游婚后情深倦學(xué),誤了仕途功名;唐琬婚后不能生育,誤了宗祀香火”為由,逼兒休妻。 《禮記·本命》云:“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辈还芩麄兏星槎嗌睿拮佣嗌傥?,父母不滿意,就以驅(qū)逐,施之最大的侮辱。陸游唐婉只能“執(zhí)手相看淚眼”,這是封建社會家庭的悲哀,卻成就了文學(xué)的千古絕唱。 后,陸游遂了母愿另娶王氏為妻,唐婉轉(zhuǎn)嫁越中名士趙士程。 轉(zhuǎn)眼十年,陸游獨自前往沈園,意外遇見唐婉及其丈夫趙士程。時間并沒有消減刻骨銘心的情緣。正當(dāng)陸游打算黯然離去時候,唐婉征得趙士程同意,差人給他送去酒菜。陸游觸景傷情,悵然在墻上題下《釵頭鳳》。唐婉見之,感慨萬千,一病不起,愁怨難解,郁郁而終。病中,唐婉提筆和《釵頭鳳·世情薄》詞一闋。 《釵頭鳳》碑 見過眾多癡情郎,未見陸游這般癡,而且癡得這般情懷這般詩意這般感天動地。 63歲,有人送來菊花縫制的枕囊,觸物傷懷,想起與唐婉新婚燕爾時,兩人采集菊花曬干作為枕芯,縫制 “菊枕”。陸游寫下《菊枕詩》: 余年二十時,尚作菊枕詩。采菊縫枕囊,余香滿室生。 又見菊枕,百感交集,寫下《偶復(fù)來菊縫枕囊,凄然有感》: 采得黃花作枕囊,曲屏深幌悶幽香。喚回四十三年夢,燈暗無人說斷腸! 少日曾題菊枕詩,囊編殘稿鎖蛛絲。人間萬事消磨盡,只有清香似舊時! 66歲,隱居故鄉(xiāng),簡樸、寧靜的農(nóng)村生活里,包裹一顆縷縷情愫。 六朝井亭 67歲,重游沈園,見當(dāng)年題寫《釵頭鳳》的半面破壁,觸景生情,題詩感懷: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闋壁間。偶復(fù)一到,而園已三易主,讀之悵然。 楓葉初丹槲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 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 壞壁舊題塵漠漠,斷云幽夢事茫茫, 年來妄念消除盡,回向蒲龕一炷香。 半壁亭 75歲,唐婉逝世四十年,陸游舊地重游,“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寫下《沈園》二絕句: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fù)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后來,干脆住沈園附近,離思念更近些。 宋井亭 81歲,陸游夢游沈園,及醒,感慨系之,在《夢游沈家園》中悲嘆: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里更傷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池橋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葫蘆池 82歲,情懷難遣,又寫: 城南亭榭鎖閑坊,孤鶴歸來只自傷,塵漬苔侵數(shù)行墨,爾來誰為拂頹墻? 84歲,辭世前一年,體弱殘軀,再游沈園。作《春游》詩: 沈家園里花如錦,半是當(dāng)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附:沈園/郭沫若 紹興的沈園,是南宋詩人陸游寫《釵頭鳳》的地方。當(dāng)年著名的林園,其中一部分已經(jīng)辟為“陸游紀(jì)念室”。 《釵頭鳳》的故事,是陸游生活中的悲劇。他在二十歲時曾經(jīng)和他的表妹唐琬(蕙仙)結(jié)婚,伉儷甚篤。但不幸唐琬為陸母所不喜,二人被迫離析。 十余年后,唐琬已改嫁趙家,陸游也已另娶王氏。一日,陸游往游沈園,無心之間與唐琬及其后夫趙士程相遇。陸既未忘前盟,唐亦心念舊歡。唐勸其后夫遣家童送陸酒肴以致意。陸不勝悲痛,因題《釵頭鳳》一詞于壁。其詞云: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澠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這詞為唐琬所見,她還有和詞,有“病魂常似秋千索”,“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等語。和詞韻調(diào)不甚諧,或許是好事者所托。但唐終抑郁成病,至于夭折。我想,她的早死,趙士程是不能沒有責(zé)任的。 四十年后,陸游已經(jīng)七十五歲了。曾夢游沈園,更深沉地觸動了他的隱痛。他又寫了兩首很哀惋的七絕,題目就叫《沈園》。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fù)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這是《釵頭鳳》故事的全部,是很動人的一幕悲劇。 十月二十七日我到了紹興,留宿了兩夜。凡是應(yīng)該參觀的地方,大都去過了。二十九日,我要離開紹興了。清早,爭取時間,去訪問了沈園。 在陸游生前已經(jīng)是“非復(fù)舊池臺”的沈園,今天更完全改變了面貌。我所看到的沈園是一片田圃。有一家舊了的平常院落,在左側(cè)的門楣上掛著一個兩尺多長的牌子,上面寫著“陸游紀(jì)念室(沈園)”字樣。 大門是開著的,我進去看了。里面似乎住著好幾家人。只在不大的正中的廳堂上陳列著有關(guān)陸游的文物。有陸游浮雕像的拓本,有陸游著作的木板印本,有當(dāng)年的沈園圖,有近年在平江水庫工地上發(fā)現(xiàn)的陸游第四子陸子坦夫婦的壙記,等等。我跑馬觀花地看了一遍,又連忙走出來了。 向?qū)У耐靖嬖V我:“在田圃中有一個葫蘆形的小池和一個大的方池是當(dāng)年沈園的故物。” 我走到有些樹木掩蔭著的葫蘆池邊去看了一下,一池都是苔藻。池邊有些高低不平的土堆,據(jù)說是當(dāng)年的假山。大方池也遠遠望了一下,水量看來是豐富的,周圍是稻田。 待我回轉(zhuǎn)身時,一位中年婦人,看樣子好像是中學(xué)教師,身材不高,手里拿著一本小書,向我走采。 她把書遞給我,說:“我就是沈家的后人,這本書送給你?!?nbsp; 我接過書來看時,是齊治平著的《陸游》,中華書局出版。我連忙向她致謝。 她又自我介紹地說:“老母親病了,我是從上海趕回來的?!?nbsp; “令堂的病不嚴重吧?”我問了她。 “幸好,已經(jīng)平復(fù)了?!?nbsp; 正在這樣說著,斜對面從菜園地里又走來了一位青年,穿著黃色軍裝。贈書者為我介紹:“這是我的兒子,他是從南京趕回來的?!?nbsp; 我上前去和他握了手。想到同志們在招待處等我去吃早飯,吃了早飯便得趕快動身,因此我便匆匆忙忙地告了別。 這是我訪問沈園時出乎意外的一段插話。 這段插話似乎頗有詩意。但它橫在我的心中,老是使我不安。我走得太匆忙了,忘記問清楚那母子兩人的姓名和住址。 我接受了別人的禮物,沒有東西也沒有辦法來報答,就好像欠了一筆債的一樣。 《陸游》這個小冊子,在我的旅行篋里放著,我偶爾取出翻閱。一想到《釵頭鳳》的故事便使我不能不聯(lián)想到我所遭遇的那段插話。我依照著《釵頭鳳》的調(diào)子,也醞釀了一首詞來: 宮墻柳,今烏有,沈園蛻變懷詩叟。秋風(fēng)裊,晨光好,滿畦蔬菜,一池萍藻。草,草,草。 沈家后,人情厚,《陸游》一冊蒙相授。來歸寧,為親病,病情何似?醫(yī)療有慶。幸,幸,幸。 的確,“滿城春色宮墻柳”的景象是看不見了。但除“滿畦蔬菜,一池萍藻”之外,我還看見了一些樹木,特別是有兩株新栽的楊柳。 陸游和唐琬是和封建社會搏斗過的人。他們的一生是悲劇,但他們是勝利者。封建社會在今天已經(jīng)被和根推翻了,而他們的優(yōu)美形象卻永遠活在人們的心里。 沈園變成了田圃,在今天看來,不是零落,而是蛻變。世界改造了,昨天的富室林園變成了今天的人民田圃。今天的“陸游紀(jì)念室”還只是細胞,明天的“陸游紀(jì)念室”會發(fā)展成為更美麗的池臺——人民的池臺。 陸游有知,如果他今天再到沈園來,他決不會傷心落淚,而是會引吭高歌的。他會看到橋下的“驚鴻照影”——那唐琬的影子,真像飛鴻一樣,永遠在高空中飛翔。 (1962年12月9日《解放日報》) 2018/8/23 凌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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