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律《狂夫》讀記

（小河西）

狂夫

萬里橋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滄浪。風(fēng)含翠筱娟娟凈，雨浥紅蕖冉冉香。

厚祿故人書斷絕，恒饑稚子色凄涼。欲填溝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這首詩作于上元元年（760）夏，時杜甫49歲，居成都草堂。

萬里橋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滄浪。風(fēng)含翠筱娟娟凈，雨浥紅蕖冉冉香。

萬里橋：《元和郡縣圖志》卷31成都府成都縣：“萬里橋，架大江水，在縣南八里。蜀使費祎（yī）聘吳，諸葛亮祖之。祎嘆曰'萬里之路，始于此橋！’因以為名。”《成都曲》（唐-張籍）：“萬里橋邊多酒家，游人愛向誰家宿？”

百花潭：《方輿勝覽》卷51成都府：“浣花溪在城西五里。一名百花潭。潭北為杜甫草堂。

滄浪：《漁父》（屈原）：“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zhuó)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滄浪峽》（唐-許渾）：“纓帶流塵發(fā)半霜，獨尋殘月下滄浪?！?/span>

筱（xiǎo）：小竹子?！哆^始寧墅》（南朝宋-謝靈運）：“白云抱幽石，綠筱媚清漣?！薄逗蛣⒀a闕秋園寓興之什》（唐-朱慶余）：“翠筱寒愈靜，孤花晚更明?！?/span>

紅?。╭ú）：荷花?！对佂能饺亍罚?朱超）：“未及清池上，紅蕖并出房?！薄顿洀堅迫菸琛罚ㄌ?楊玉環(huán)）：“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蕖裊裊秋煙里。”

娟娟：美好貌。冉冉：嬌柔貌?！肚嘁沦x》（漢-蔡邕）：“嘆茲窈窕，生于卑微……修長冉冉?！薄睹琅罚ㄎ?曹植）：“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薄斗钋E岑參補闕見贈》（杜甫）：“冉冉柳枝碧，娟娟花蕊紅。”《嚴鄭公宅同詠竹》（杜甫）：“雨洗娟娟凈，風(fēng)吹細細香?！?

大意：萬里橋西邊一草堂，浣花溪是俺的“滄浪”。（俺就是浣花溪上的“漁父”。）微風(fēng)吹拂著青翠的細竹美好而安靜，細雨潤濕了鮮艷的荷花陣陣香。（互文。）

厚祿故人書斷絕，恒饑稚子色凄涼。欲填溝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厚祿：優(yōu)厚的俸祿。杜甫從華州出發(fā)時或有積蓄，但經(jīng)半年的長途跋涉，到達成都后生活靠“故人”接濟。而一旦“故人”音書斷絕，一家人免不了挨餓。據(jù)杜詩，初到成都給與杜甫生活接濟的，有老友彭州刺史高適、表弟王司馬、徐卿，以及蕭實、何邕、韋班等州縣官員。時任劍南節(jié)度使的裴冕是杜甫老領(lǐng)導(dǎo)，或許也曾予以接濟。但裴冕暮春離蜀。朋友接濟有時很難連續(xù)，中間出現(xiàn)中斷是可能的。“滄浪”的生活很自由、很美好，但沒穩(wěn)定的薪酬！

填溝壑：死的婉辭。《戰(zhàn)國策》卷21趙策四：“十五歲矣。雖少，愿及未填溝壑而托之。”《史記-汲鄭列傳》：“臣自以為填溝壑，不復(fù)見陛下，不意陛下復(fù)收用之?！薄对伿吩姟罚〞x-左思）：“當(dāng)其未遇時，憂在填溝壑?！?/span>

疏放：放縱；不受拘束；任性而為?！段鏖w雨望》（杜甫）：“菊蕊凄疏放，松林駐遠情。”《贈鄭讜處士》（唐-李商隱）：“相逢一笑憐疏放，他日扁舟有故人?！?/span>

狂夫：自指。取其“無知妄為者”或“放蕩不羈者”之意。有自嘲的意味?！逗鬂h書-獨行傳-譙玄》：“忽有醉酒狂夫，分爭道路，既無尊嚴之儀，豈識上下之別?！?/span>

大意：俸祿優(yōu)厚的故人音信斷絕，一直饑餓的小孩更是面色凄涼。都快要填溝壑了，隨它去吧！俺本是個狂夫，老了反而更狂。

詩意串述：本詩首聯(lián)交代背景。住在萬里橋西一草堂，旁邊的“百花潭水”即俺的“滄浪”。（俺像與屈原對話的“漁夫”。）次聯(lián)寫景。微風(fēng)吹佛翠竹“娟娟凈”，細雨濕潤荷花“冉冉香”。（“漁夫”的自由隱逸的江湖生活很美好。）三聯(lián)轉(zhuǎn)折。一旦沒有“厚祿故人”支持，飯都沒得吃。（寫自由隱逸生活的代價。對比強烈。）末聯(lián)寫無奈。剛剛享有的安逸生活也面對著生存的壓力甚至危機。俺能有啥辦法呢！俺本來就狂，年老后選擇了如此的生活狀態(tài)，真是“老更狂”??！杜甫初到成都得到故人關(guān)照，結(jié)束顛沛流離的生活，有一段好心情。感覺可以過上“漁父”的自由隱逸的生活?？吹降氖恰按潴憔昃陜簟?；聞到的是“紅蕖冉冉香”。但理想很豐滿，現(xiàn)時很殘酷。靠故人接濟，也是一種寄人籬下。朝廷的俸祿拿的雖然不開心，但朋友的接濟有可能更靠不住，至少難以連續(xù)穩(wěn)定。自由隱逸的生活是有代價的。（此詩非專寫狂夫，只是摘末句二字為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