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扇可以通風透氣的窗,沒有一張可以平放雙腳的床,沒有一塊可以堆放用品的地,有的只是一個小鋪位,以及四周用鐵絲網(wǎng)或木板圍成的狹窄空間。一間200多呎(約20多平方米)的單元內(nèi),塞進去上下12個床位。盡管看了這么多年的劏房,但社工施麗珊每次走入依然很不習慣,“香港怎么會有這樣不人道的地方?” 香港教育圖書公司2017年版的通識教材《今日香港》中是這么定義“劏房”的:一個住宅單位分割出若干個細小的獨立單位,多見于唐樓(上世紀60、70年代建舊式房屋)與工業(yè)大廈,整體生活設備較差,估計全港劏房居民約為19萬人。 “繁華背后的他們不該被遺忘?!迸c外人眼中高樓林立的現(xiàn)代香港不同,作為香港社區(qū)組織協(xié)會的干事,施麗珊看到了逼仄的劏房和掙扎其中的民眾,“我們努力幫他們有尊嚴地生活,但這更需要全社會的努力?!?/p> 劏房 施麗珊告訴記者,“劏房”是一個大概念,如果要再細分的話,至少還有籠屋、板建房、套房等?;\屋就是用鐵絲網(wǎng)把一個15呎(約1.5平方米)不到的床鋪圍住。人生活在籠中,四周掛上的布塊守護那僅剩的隱私。出門要把籠門鎖上,否則回來就可能少了東西。 這些年來,隨著港府規(guī)范劏房市場,籠屋少了,用木板圍起來的板建房多了。它有另一個稱呼“棺材房”,“我人未死,卻已圍四塊木板”。一個不足400呎(約40平方米)的空間中,可以容納近20個上下格密封的床位。既然租不起能站起來的房屋,那么只好屈膝在床上過生活。 相對而言,套房的條件較好,沒有上下鋪,有獨立的馬桶與灶臺。只是,這兩套功能迥異的設施靠得太近了。有人是這么形容的,“廁板搖身一變成為暫放食物的小枱,食物的味道來自飯菜還是廁所無從稽考,也顧不了衛(wèi)生問題。環(huán)境迫人,百般滋味在心頭?!?/p> “餐廳的服務生、酒店的清潔工、大廈門口的保安、馬路上的大巴司機、街邊無業(yè)的老人,這些你身邊的人下班后就有可能住劏房。”施麗珊很無奈地說,還有5萬多18歲以下孩童住在其中。從分布來看,全港各地都有劏房,位于九龍的油麻地最多,其次是深水埗,私人樓、酒樓、倉庫、工廠大廈甚至養(yǎng)豬場,都能因地制宜改造成不同樣式的劏房。 低廉的租金或許是低收入者選擇的唯一原因。根據(jù)面積大小與地段區(qū)分,一個床鋪的月租金可以從1500元到5000元港幣不等。如果你想使用無線網(wǎng)絡或者在夏天用冷氣,那么還要另外交費。由于業(yè)主把空間利用最大化,據(jù)說香港單位面積產(chǎn)出最高的房屋,不是港島上的豪宅,而是這種劏房。 惡劣的居住環(huán)境會帶來無窮隱患。居住在其中的市民要和虱子、蟑螂共處一室,要忍受潮濕骯臟的環(huán)境,要承擔阻力墻(承重墻)、逃生門拆除的風險,“在那里,私隱(內(nèi)陸稱隱私)是奢侈品,安睡是奢望,最唾手可及的是源源不斷的木虱、無比的租金壓力以及被業(yè)主迫遷的噩夢?!?/p> 公屋 城市的璀璨似乎沒有照進底層民眾的家中。實現(xiàn)“居者有其屋”只有兩條路,一是買私人公寓,二是排隊等公屋。 第一條路顯然是走不通的。新房子就不要去想了,一套已有40多年房齡的300呎(約合30平方米)二居室,也要400萬港幣。施麗珊算了一筆賬,底層打工者每月收入1萬多,四口之家除去日常開銷、孩子花費、租房花費,能存下來的錢也就幾千塊?!般y行不給舊樓9成按揭,首付需要3成,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錢?!毕愀凵鐣毟徊罹鄳沂猓辽儆?萬個千萬富翁,也有137萬市民掙扎在貧困線下。 至于政府提供的公屋,那就做好等的準備了。以單身人士公屋為例,每年政府只能提供2000個單位,但排隊的有12萬人,就為了這套170呎(約17平方米)的“蝸居”。此外,普通4口之家,如果選新界的房子大概要等6年,選港島與九龍的市區(qū)房子,可能要等上8年到10年,甚至更長。特區(qū)政府對申請公屋家庭有嚴格要求,收入只要超標就會排除在外,一人戶的標準前幾年是月收入低于1.097萬元。“問題是,收入就算多一點,但他們家也買不起房子呀!”施麗珊有點激動。 房屋供應偏少的重要原因是能建房子的土地少,這使香港房價長期維持在畸高的水平。翻閱2016年香港土地利用情況,其中綠色用地(林地、灌叢、草地、濕地)占66.6%,住宅用地只有6.9%。1976年,港英政府制定了《郊野公園條例》,把大量土地劃為郊野公園,任何人不得擅自改變其土地性質(zhì)。目前,全香港共有24個郊野公園和22個特別地區(qū),總面積達到443平方公里,占香港約4成的土地面積。 “是不是每一塊地都不能動?是不是每一片海都不能填?”施麗珊有些抱怨:“一說起土地開發(fā),有些人就會說‘環(huán)?!?,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逼鋵?,即便政府此時拿到地到真正建屋入住,可能也需要10年時間,“這10年里,這些人依然住得很慘,租金也會越來越貴?!?/p> “不要再被那些好聽的‘道德高地’所困,而犧牲幾十萬人的希望和前景。讓這些基層家庭能夠像我們一樣有個‘家’,能有尊嚴地過日子。”已有港人在媒體上公開呼吁。 未來 “你所在的香港社區(qū)組織協(xié)會能做些什么?”聽著施麗珊講香港“如何居之不易”,記者忍不住問她。 她說,一方面,社區(qū)組織協(xié)會積極支持政府開發(fā)土地,也呼吁應盡快恢復租金管制條例與租客保障條例,前者于1998年、后者于2004年先后被廢止,“業(yè)主可以任意漲房租,可以提前一個月通知租戶走人,租戶的話事權一點也沒有?!?/p> 另一方面,社區(qū)組織協(xié)會也從業(yè)主、地產(chǎn)商處租借一些房屋,再以較低的價格租給有實際需求的市民。目前協(xié)會大概有100個房間左右,“如果這樣的房屋足夠多的話,市場上的業(yè)主話事權就小了,房價或許能低一點。” 不過她也承認,靠一個組織的力量根本難以撬動香港的房市。他們做得更多的是提高居住在劏房內(nèi)的民眾生活水平。比如,經(jīng)常走進劏房人家,為他們提供房屋、就業(yè)方面咨詢及支援服務。比如,協(xié)會每年得到熱心人士捐款200萬港幣,借此成立了扶貧基金,為極度貧困人家提供米飯及基本食物。再比如,居住在劏房中的孩子缺乏活動空間與交際網(wǎng)絡,協(xié)會就在深水埗設立學習中心,讓孩子在里面學習、玩鬧、交友,感受屋外的世界。 有一點讓施麗珊很感動,“即便困在小小的盒子中,他們還是對未來抱有希望,以堅忍的意志咬緊牙關把日子過下去,盡量過得快樂一點?!?/p> 她說:“大部分底層居民的住房要求并不高,只要一張沒有木虱咬的床,一個有獨立衛(wèi)生間的家?!笔堑?,他們不該在城市艷麗色彩之下,被遺忘于繁華世界之中。 (圖片攝影:benny lam,由香港社區(qū)組織協(xié)會提供,特此感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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