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我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差事——央視實習生。 我對中央臺的演播廳并不陌生,我分別在十三歲、十四歲和十六歲去錄制過各種少兒節(jié)目。尤其在十三歲參加的節(jié)目里,我客串一個小主持人,有一段五十字的臺詞,錄制之前在家里簡直背到天荒地老。當天節(jié)目的嘉賓是李修平老師,她聽我說完臺詞,笑盈盈地對我說:“你的口齒和聲音都不錯,以后可以當播音員。”就這么一句話,十三歲的我信以為真,等啊等,五年之后高三畢業(yè),就去報考了廣播學院(中國傳媒大學)播音系。 廣院四年如白駒過隙,在我全然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糊里糊涂就畢業(yè)了,就這樣開始了實習生生活。我實習的第一個工作內容非常重要——給央視新聞中心播音組的各位前輩老師取盒飯。 如果是央視晚間檔的新聞,比如9點的新聞,那應該在7點甚至更早就開始準備了。準備工作包括化妝、整理發(fā)型、熨燙衣物、更衣、為部分新聞畫面配音、熟讀稿件。盒飯就是為了晚間工作的播音員們準備的。我需要按時到達另外一個樓層發(fā)放盒飯的地方,報個數(shù)目,然后拎著盒飯回到播音組辦公室,擺放在中間那張桌上的一角。除此之外,我有大把時間,可以坐在全中國最權威最核心的播音間的后臺辦公室,看各位老師如何游刃有余、舉重若輕地準備每天的節(jié)目。 實習的日子里,我每天在央視走廊里穿行,看一間接著一間的演播室和機房,門口“正在錄制”的黃燈總在閃爍,工作人員都是行色匆匆地在其間忙碌穿梭。 我都是在一旁怯怯觀望,自卑感油然而生。因為我看見每一個人都在專注于他們手中的工作,根本不像我這般左顧右盼,無所事事。文字編輯們要么在打電話溝通,要么在電腦前寫作;非線機房編輯對著無數(shù)按鈕,操作自如,手法之嫻熟叫人眼花繚亂;播音員和主持人不是正在播音,就是手握稿件正在趕往演播廳的路上。導演和導播成為我最敬仰的職業(yè),因為他們總是看上去成竹在胸,面對一排排不同畫面的監(jiān)視器和外星飛船般的控制臺,仍然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 我理解“真才實學”應該是一技之長,并且必須是人無我有、鶴立雞群的。一想到我除了把普通話說得標準一點以外并無過人之處,心情就十分黯然。況且在這里,一口標準流利的普通話只是最低標準。如果像一些著名主持人那般可以機智詼諧,口若懸河,也算是天賦異稟,而我尚沒有機會在鏡頭前開口自主表達,我甚至都不知道當我果真面對鏡頭時能否組織出順暢的語言。這么想來,我根本就是一無是處。 自卑的巔峰終于到來。 那一天我溜進一間機房,觀摩一個非線編輯人員剪輯電視短片。看他如何使用鏡頭語言和時間點來敘述情節(jié),看到疑惑處,不禁向他請教,慢慢就該片的內容和他交流起來。這個時候該片的導演進入機房,參與了我們的討論。 我并不認識這位導演,正因他的平易近人心生感激時,他突然話鋒一轉:“你剛畢業(yè)的吧?你是文編(文藝編導系)的?” 我心下一沉,立刻底氣全無:“我是播音系的……” “咳,播音系的啊?你們播音系的會什么啊?”導演不再正眼瞧我,把注意力集中到短片上去。 我無聲地退出了機房,心情跌到谷底。 這樣萎靡了一個月,天上掉餡餅,播音組突然派我去給每日城市空氣質量配音。我終于拿著稿件,坐進了配音間,面對一扇玻璃、一盞小燈,興奮地讀出“北京,空氣質量良;天津,空氣質量優(yōu)……”那么多省、市、自治區(qū),每天都能念個遍,比起拿盒飯,可真過癮??! 又過了一個月,真正來了個大喜訊,播音組選派我和另外幾名實習生開始輪班直播整點新聞。我們也終于可以像一個真正的播音員一樣,風風火火地走進辦公室,化妝、整理發(fā)型、熨燙衣物、更衣,然后配音、熟讀稿件。同時有幾個實習生參加播音,自然有比較和競爭,大家每天互看直播,點評交流,日子過得很快。 那一天,輪到我直播下午4點的新聞,我早早地化好了妝,換了衣服,配好了音,然后等著編輯給我播音稿。我拿到播音稿時距離直播還有一刻鐘,時間緊迫,我速速看了一遍,正準備看第二遍,突然一陣內急,這是緊張的表現(xiàn)之一。我于是把稿件放在桌面上,上廁所去了。從廁所回來,桌面上空空如也!我的播音稿不見了! “播音稿呢?播音稿呢?”我的血液瞬間涌入大腦,頭皮發(fā)麻,開始哆哆嗦嗦地尋找我的稿子。此刻另外兩個實習生也在房間里,都幫我找起來。 我迅速地用目光掃描整個房間,走到房間一角一個紙箱旁蹲下,開始狂翻。這個紙箱是專門用來收集每天用過的播音稿的,已經(jīng)裝滿整整一箱。 終于,仿佛找了一萬年,我在紙箱的底層,發(fā)現(xiàn)了我那寶貴的播音稿!看見稿件的那一刻,我激動的心情絕對永志難忘。 在離直播還有兩分鐘的時候,我后背汗涔涔地進了演播室,手好像還在止不住地抖,但畢竟我有稿子了。 直播很不理想,一來稿子不熟,二來人已經(jīng)嚇蒙,我播錯了兩處,其中一處的錯誤非常弱智。當我播報到一個特大搶劫案犯罪分子伏法的新聞時,原文是“搶劫現(xiàn)金三百多萬元”,我竟然能讀成“搶劫現(xiàn)金三千多萬元”。 編輯部領導從他的辦公室沖出來呵斥我:“你有沒有常識?。咳Ф嗳f現(xiàn)金怎么搶?拿得動嗎?這樣下去我看你還是別播了!” 我望著他,突然覺得生活原來如此殘酷和悲涼,張了張嘴,終于什么也沒說。 后來平安無事,領導并沒有真的封殺我,還是讓我繼續(xù)播了下去。但我已經(jīng)是一朝被蛇咬,好幾次做夢丟了稿子,在冷汗中猛然驚醒。從此我即使上廁所,都蹲在那里死死地捏住我的播音稿,做到人在稿件在! 再后來央視內部春節(jié)團拜晚會上,我代表播音組出了一個節(jié)目。節(jié)目內容就是在一首歌的伴奏下表演現(xiàn)場作畫。我中學時靠這個表演遠渡重洋參加過挪威冬奧會的世界兒童表演,手藝還在。節(jié)目結束時掌聲熱烈,我覺得終于人盡其才,美滋滋地走下臺,經(jīng)過李修平老師的時候,她突然對我說:“我當時要知道你畫得這么好,絕對不會鼓勵你當播音員!” 我最終沒有選擇繼續(xù)做播音員。但直至今日,央視在我的心目中仍然碩大無朋,無所不能。好懷念,做實習生的那段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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