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楊慎《升庵詩話》
絕句者,一句一絕。起于四時詠,“春水滿四澤,夏云多奇峰。秋月揚明輝,冬嶺秀孤松”是也。或以為陶淵明詩,非。杜詩“兩個黃鸝鳴翠柳”實祖之。王維詩:“柳條拂地不須折,松樹披云從更長。藤花欲暗藏猱子,百葉初齊養(yǎng)麝香。”宋代六一翁亦有一首云:“夜涼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種花,棋散不知人世換,酒闌無奈客思家?!苯源梭w也。樂府有“打起黃鶯兒”一首,意連句圓,未嘗間斷,當參此意,便有神圣工巧。
絕句四句皆對,杜工部“兩個黃鸝”一首是也,然不相連屬,即是律中四句也。唐絕萬首,惟韋蘇州“踏閣攀林恨不同”,及劉長卿“寂寂孤鶯啼杏園”二首絕妙,蓋字句雖對而意則一貫也。其余如李嶠《送司馬承禎還山》云:“蓬閣桃源兩地分,人間海上不相聞。一朝琴里悲黃鶴,何日山頭望白云。”柳中庸《征人怨》云:“歲歲金河復玉關,朝朝馬策與刀環(huán)。三春白雪歸青冢,萬里黃河繞黑山?!敝軜恪哆吶吩疲骸耙魂狅L來一隊沙,有人行處沒人家。黃河九曲冰先合,紫塞三春不見花?!币嗥浯我?。
明·謝榛《四溟詩話》
七言絕句盛唐諸公用韻最嚴。大歷(年)以下,稍有旁出者。作者當以盛唐為法。盛唐人突然而起,以韻為主,意到詞工,不假雕飾,或命意得句,以韻發(fā)端,渾成無跡,此所以為盛唐也。宋人專重轉合,刻意精煉,或難于起句,借用旁韻,牽強成章,此所以為宋也。
明·胡應麟《詩藪》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神韻無倫,“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雄渾絕出,然皆未成律詩,非絕體也。對結者須意盡,如王之渙“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高達夫“故鄉(xiāng)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添著一語不得乃可。
“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豈不一唱三嘆,而氣韻衰颯殊甚?!?FONT color=#6f3198>渭城朝雨”自是口語,而千載如新。此論盛唐、晚唐三昧。
“公道世間唯白發(fā)貴人頭上不曾饒”,“年年點檢人間事,只有春風不世情”,“世間甲子須臾事,逢著仙人莫看棋”,“雖然萬里連云際,爭似堯階三尺高”,“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皆僅去張打油一間,而當時以為工,后世亦極稱之,此詩所以難言。
絕句最貴含蓄,青蓮“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亦太分曉。錢起“始憐幽竹山窗下,不改青陰待我歸”,面目尤覺可憎。宋人以為高作,何也!
太白七言絕句,如“楊花落盡子規(guī)啼”、“朝辭白帝彩云間”、“誰家玉笛暗飛聲”、“天門中斷楚江開”等作,讀之真有揮斥八極,凌厲九霄意。賀監(jiān)謂為“謫仙”,良不虛也。
清·王夫之《姜齋詩話》
七言絕句,唯王江寧能無疵類;儲光羲、崔國輔其次者。至若“秦時明月漢時關”,句非不煉,格非不高,但可作律詩起句,施之詩未免有頭重腳輕之病。若“水盡南天不見云”,“永和三日蕩輕舟”,“囊無一物獻尊親”,“玉帳分弓射虜營”,皆所謂滯累,以有襯字故也。其免于滯累者,如“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里人”,“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則又疲而無生氣,似與匆匆結煞。
(歲寒齋主/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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