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錦衣衛(wèi) 蕭盛 著 本文選自蕭盛《大明夢華:明朝生活實錄》,第八章 “職業(yè)有高低,福利澤萬民”。本書是以明代筆記的風格,以小故事的形式,講述明朝百姓的語言、衣著、飲食、住所、出行、文化、娛樂、節(jié)日、官場等生活百態(tài)。將明朝大歷史融入到小故事之中,引經據典,輕松說史,展現出一幅濃墨重彩、包羅萬象、生動活潑的明朝生活大畫卷。 讀者可以把這篇精彩的文章作為學術參考,我將不專門推送,如涉及版權,隨時刪除。 有一種職業(yè)被誤讀了四百余年,且一直被過度地渲染,在下說的便是傳說中著飛魚服、佩繡春刀的大明錦衣衛(wèi)。在下覺得有必要讓列位看官重新認識一下那個特殊的群體,故以一個章節(jié)之篇幅來談談錦衣衛(wèi)。 錦衣衛(wèi),顧名思義,是一個軍事機構。 衛(wèi)所是明朝主要的軍事制度,乃太祖所創(chuàng)立,分為衛(wèi)、所兩個編制,即一府設所,幾府設衛(wèi),衛(wèi)下設指揮使,統(tǒng)兵五千六百人。指揮使下又設千戶、百戶等。各府之衛(wèi)所由各地指揮使管轄,而各地之指揮使則由五軍都督府統(tǒng)管,此乃地方上的衛(wèi)所。 京師之衛(wèi)所又分兩種。一則為京師三大營,即五軍營、三千營和神機營,成祖遷都北京后,又分京師京營和南京京營。其中五軍營練習的是軍陣,三千營練習的是巡哨,神機器練習的是火器。二則是皇帝親軍,相當于皇帝的貼身侍衛(wèi),錦衣衛(wèi)便是親軍的一種,主要職責是掌管皇帝的儀仗和安全。 (一)由來 錦衣衛(wèi)的前身喚作拱衛(wèi)司,因有管理儀仗之職責,又統(tǒng)轄儀鸞司,后改稱親軍都尉府。洪武十五年,撤親軍都尉府和儀鸞司,改置錦衣衛(wèi),如此,這個在大明朝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機構就正式出現在了歷史舞臺上。 不知為何,在后世或有意或無意的渲染下,錦衣衛(wèi)竟成了黑暗、血腥、兇殘、陰險的代名詞,似乎提到錦衣衛(wèi),所有人都應該戰(zhàn)戰(zhàn)兢兢、聞風喪膽,見到錦衣衛(wèi)時說不怕,反倒是咄咄怪事! 事實上,錦衣衛(wèi)究竟可不可怕,要看從哪個角度去看待。 首先來看看錦衣衛(wèi)之職責,其一是皇家侍衛(wèi)儀仗,凡皇帝出行,或狩獵,或親征,或祭祀等,必有錦衣衛(wèi)相隨。儀仗隊伍由將軍、校尉、力士組成,將軍在前,稱為大漢將軍,由體形魁梧、樣貌威嚴者擔任,依據出行之性質、規(guī)模之大小,隨行之大漢將軍人數亦有增減,一般幾百或上千人,最多時為一千五百人。大漢將軍身著盔甲,肩上扛有一柄大刀,騎駿馬,著實威風。不過這大漢將軍只是一個稱呼,并非真的將軍,只是以資壯觀罷了。 間雜于大漢將軍之中的則是穿紅色飛魚服、腰掛繡春刀的錦衣衛(wèi)。無論是飛魚服還是繡春刀,皆為皇帝所賜,并非所有的錦衣衛(wèi)都能穿戴,也不是錦衣衛(wèi)的常服和常用兵器。錦衣衛(wèi)一般在重要場合或祭祀之時方才穿飛魚服、佩繡春刀,一年之中著此隆重服飾之時不多。 飛魚服分多種顏色,其中紅色最為尊貴。飛魚是《山海經》里記載的一種神獸,長得有些像龍,雙足、四爪、兩翼,有魚尾,看上去張牙舞爪的,甚是威武。飛魚服與其余大臣所著的“飛禽走獸”官服一樣,代表的是等級和權力。 當然,前文早已講到,服飾之限制,只是在明朝前期嚴格,到了中晚期,衣著打扮可謂百花齊放,奇裝異服也就罷了,在萬歷朝時,甚至有百姓穿蟒服、飛魚服招搖過市。 校尉掌鹵簿。鹵簿,指是的“天子出車駕次第謂之鹵,兵衛(wèi)以甲盾居外為前導,皆謂之簿,故曰鹵簿”(《漢宮儀》),其實就是在前引導整個儀仗、手持甲盾的校尉隊伍。而力士則舉金鼓或旗幟。 除去這些儀仗隊,另有在前面負責開路巡邏的,還有在鑾駕與京師之間來回傳遞消息的。這一整套皇帝出行之隊伍,皆由錦衣衛(wèi)充任。若硬是要問百姓怕是不怕,說心里話,看到這般的大陣仗,說怕未免夸張了,平民只要不去擋皇帝的鑾駕,隨行之錦衣衛(wèi)哪個也不會為難于百姓,怕從何來?敬畏之意倒是有的,一國之帝王出行,前前后后由錦衣衛(wèi)侍候著,隊伍綿延幾里,焉能不令人敬畏? 除去皇帝出行,平日在宮里錦衣衛(wèi)也沒閑著。因是皇帝之親軍,禁苑之安全自然由錦衣衛(wèi)負責。此外,皇帝在奉天門御門聽政之時,錦衣衛(wèi)亦須在指定位置把守。 所謂御門聽政,便是俗稱的上朝,上朝并非在金鑾殿(太和殿)上,而是在金鑾殿外面的奉天門[1],早朝鼓響時,文武大臣便序立于左右掖門之外,待聽得鐘鳴,乃從左右掖門而入,過金水橋,入奉天門,在丹墀下立于東西兩側。 是時,在御座西側立有一員錦衣衛(wèi),一般負責傳旨,亦起到威武之作用。此外,在丹墀、御道、金水橋、奉天門外廣場兩側,掖門等處,侍立有大漢將軍一百二十九名,千戶兩人,百戶四人,另有五百校尉分守于午門內外,一則警衛(wèi),二則鳴鞭、執(zhí)儀仗。文武大臣從宮外一路走來,至奉天門里,一路上皆有各級錦衣衛(wèi)把守。 早朝一般在寅時(凌晨五點)開始,大臣們一般丑、寅(凌晨三四點)交際便要在左右掖門候著了,可想而知,負責警衛(wèi)和儀仗的錦衣衛(wèi),必然要比大臣們早一步當值才是,丑時就得準備著了,委實辛苦。 遇著嘉靖、萬歷那樣幾十年不上朝的皇帝,錦衣衛(wèi)自然是幸福的,要是遇上太祖、成祖以及后來的崇禎,天天上朝,一天都不肯落下,端的是苦不堪言。 (二)廷杖 以上所言,是錦衣衛(wèi)在執(zhí)行侍衛(wèi)儀仗任務時的大體情況。其第二個職責是巡查偵緝,兼負責廷杖,即給百官打屁股。 明朝中晚期,勸誡的、上疏的,甚至是與皇帝吵架的言官前赴后繼,絡繹不絕,皇帝不能將他們怎樣,罵也只能由他們罵著,但氣極了,打屁股卻是常有的事,金口一開,杖三十,立于殿外的錦衣衛(wèi)行動如風,沖進去就把要受廷杖的官員提出來,拖到午門去打屁股。 執(zhí)行廷杖的乃錦衣衛(wèi)校尉,另外還有個監(jiān)刑的,一般為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何以還要讓太監(jiān)監(jiān)刑呢,莫非皇帝信不過錦衣衛(wèi)嗎? 其實廷杖是有名堂的。要先將官員的官服脫了,用草繩捆綁,頭朝下、屁股朝上趴著。廷杖乃栗木所制,特點是硬而有韌勁兒,不易折,打人的那頭為槌狀,有鐵皮包著,鐵皮上還有倒鉤,要是一杖下去,行刑之人再順勢一扯,慢說是皮開肉綻,連肉都會被扯去一大塊,比通常的水火棍厲害多了。因此,廷杖一般最高一百杖,相當于極刑,百杖下去,屁股上基本沒肉了,只剩骨頭。一般人挨不過八十杖,若是皇帝金口一開,杖八十,無論是行刑之人還是受刑之人,心頭都明白,唯死而已。 此時,所謂的名堂就出來了?;实巯轮纪⒄?,錦衣衛(wèi)將受刑官員拖出去,要怎么打,皇帝會向太監(jiān)秘密授意,有些官員著實惹皇帝痛恨,便會著實打,有些雖嘴上厲害,但確實是可用之材,廷杖不過是唬他一唬,叫他受些皮肉之苦罷了。 故錦衣衛(wèi)校尉在執(zhí)行之時,需要留意旁邊監(jiān)刑太監(jiān)的動作,要是太監(jiān)的雙腳呈八字朝外張開,那就著實打,生死由命;若太監(jiān)的雙腳是朝里并攏的,那就用心打,每一杖下去,看似兇狠,其實只傷皮肉不傷筋骨,只出血不動及根本,表面上看血肉模糊,其實在家里將養(yǎng)幾日就能恢復如初,力道拿捏恰到好處,是為用心。 這般的用心打,極考驗錦衣衛(wèi)的功力,若非平時苦練,絕難做到。那么如何才能練得這般的功夫呢? 分作兩個步驟。第一步是基本功,拿一塊磚,磚上墊張薄紙,練到一杖下去,磚碎了而紙無損,則過關;第二步是練巧勁兒,割一塊帶皮的豬肉,放在地上,往豬肉上打,一直練到豬皮打爛了卻不傷及皮下組織,就算練成這門功夫了。 莫要看是門打人的功夫,對錦衣衛(wèi)來說,這是生存之道,若是練得不精,打人屁股時火候不到,將不該打死的打死了,該打死的還留了口氣,拂了帝王之意,便是掉腦袋的大事。 這樣的錦衣衛(wèi)可不可怖呢?在下以為,也不可怖,不只是老百姓無須去怕,連當官的都不怕。打屁股怕什么呢?大明朝的言官們,前赴后繼,懟天懟地懟皇帝,一個言官被錦衣衛(wèi)拖出去了,還有千千萬萬個言官站出來,皇帝就像捅了馬蜂窩也似,趕之不盡,躲之不及,何以如此?法不責眾也。明朝中晚期,政治和社會氛圍與前期截然不同。前期太祖、成祖心狠手辣,全然不怕殺人,殺多少都不在乎,中晚期則是另一種狀態(tài),文人覺醒了,文臣覺醒了,法制完善了,皇權削弱了,但凡有些知識,便有足夠的社會地位,受人尊重,秀才可以見縣官不跪,可以享受國家的津貼,文臣可以舉著道德的牌子與皇帝分庭抗禮。換言之,在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平等的前提下,文官們拿著律法和道德與權力對抗,不只為了理想,不只為了維護傳統(tǒng)的禮法道德,還為了揚名青史,那么打幾下屁股又有何妨呢? 當然,也有被打死的,但是比例不太大,除非遇上特殊事件,處于特別敏感時期,一般情況下,皇帝也不敢任性到明知是馬蜂窩還不惜一切去捅破的地步。 (三)緝查 錦衣衛(wèi)的另一個職能是緝查,此也是被后世大肆渲染之處??陀^地講,在太祖、成祖時期,錦衣衛(wèi)確實是十分恐怖的。 錦衣衛(wèi)因是皇帝親軍,又具有緝查功能,與其他禁軍相比,權力更大,職責更廣,在籍人員更多。按照明朝軍隊制度,一般衛(wèi)下只轄制五個所,定員五千六百人,而錦衣衛(wèi)則轄有十七個所,在籍人員逾六萬,可見皇帝對這個機構的重視程度。 那么皇帝為何對錦衣衛(wèi)如此重視呢?無非兩個字——集權,利用這個機構打擊異黨、揭發(fā)貪官和驕橫的將領。 眾所周知,太祖時期有著名的四大案,即空印案、郭桓案、胡惟庸案、藍玉案。其中,胡惟庸案和藍玉案是錦衣衛(wèi)揭舉的。四大案轟轟烈烈地進行之時,光是被斬首的就有十余萬人,牽涉如此之廣、涉案人員如此之多,錦衣衛(wèi)“功不可沒”。 四大案幾乎覆蓋了太祖朝的整個時期,那時的錦衣衛(wèi)端的是如魔鬼一樣的存在,不管是民間百姓還是在朝官員,提到“錦衣衛(wèi)”三字,無不畏之如虎,比見了鬼還要怕。 后來,太祖似乎也覺得錦衣衛(wèi)權力太大,手段太狠,曾下令取消其緝查之職權,然成祖時又將之恢復,自此之后,錦衣衛(wèi)之緝查功能便一直存在,為皇家服務。 錦衣衛(wèi)大致有三個部門,經歷司管理文書,收發(fā)公文,另有南北兩個鎮(zhèn)撫司,南鎮(zhèn)撫司管刑法,北鎮(zhèn)撫司掌刑獄,專事緝查、逮捕、審問等事,有自己的詔獄,獨立于三法司之外,直接聽命于皇帝。身為一個擁有特別權力的特務部門,明初的時候,錦衣衛(wèi)的詔獄被比作地獄還是可信的。 那么錦衣衛(wèi)是否如外界傳說的那樣,在整個明朝都擁有特殊的權力,一直若魔鬼般存在呢? (四)列傳 列位看官,耐心地將本部書看到這里,應清楚在下的為人了,說話一般不刻意夸大,亦不蓄意詆毀,下面便歷數一下歷朝錦衣衛(wèi)的總指揮使,看過他們的事跡后,相信列位看官應會對錦衣衛(wèi)有個總體之印象。 史上第一位有名有姓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喚作毛驤,即制造胡惟庸案之人。 胡惟庸乃明朝開國之宰相,理當被歷史記住,然其還有個特殊的名頭留在史書上,他是中國歷史上最后一任宰相,他被殺后,太祖就撤了相位,改內閣理事。起先內閣只是皇帝的咨詢機構,只有票擬權,內閣意見經司禮監(jiān)批紅,才交到皇帝手里,由皇帝作最后的決斷。 洪武二十八年六月,太祖御奉天殿,與眾臣曰: 自古三公論道,六卿分職。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漢、唐、宋因之,雖有賢相,然其間所用者多有小人專權亂政。我朝罷相,設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分理天下事務,彼此頡頏,不敢相壓,事皆朝廷總之,所以穩(wěn)當。以后嗣君并不許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請設立者,文武群臣即時劾奏,將犯人凌遲,全家處死。 這一段話標志著,宰相一職,自秦而始,至明而終了。不得不說,此乃太祖的一大創(chuàng)舉。但是處理了胡惟庸后,又有一個新問題,如何處理胡惟庸案的善后事? 什么叫作胡惟庸案的善后事?胡惟庸任宰相后的確驕橫,確也有結黨營私、排除異己之事,甚至在有些事情的處理上,過于傲慢,沒將太祖放在眼里。但是說一千道一萬,不管是以胡惟庸所犯之事論,還是以胡惟庸的功績論,他都罪不至死,至多功過相抵,貶為庶人罷了,不應牽涉數萬人,血流成河。那么要如何善后呢? 這時候毛驤出場了。毛驤知道太祖為何以胡惟庸做文章,于是想出了一個最簡單而直接的理由——謀反。 于是,胡惟庸死后,此案再次被翻起,性質也從擅權枉法升級成了欲圖謀反,被查出來的人越來越多,朝中為之一空,甚至連開國元老李善長也莫能幸免。 實際上這是一個惡性循環(huán),因胡惟庸枉法延伸至謀反,雖使此案合理化了,然新的問題又出來了,可以殺的功臣如數殺盡了,還有誰為朝廷出力,還有誰敢為朝廷出力?于是索性將毛驤也一同殺了,以息眾怨,《明史》載毛驤“坐胡惟庸黨死”。 太祖時期的第二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喚作蔣瓛,乃藍玉謀反案的告發(fā)者,所用之手段與毛驤一般無二。與胡惟庸案不同的是,胡惟庸案因太祖想要集權,而藍玉案則是因太子朱標早夭。 藍玉與朱標關系甚好,可謂忠心耿耿,如果朱標不死,藍玉便是鎮(zhèn)國之將軍,也不需要死,但是朱標一死,形勢就變得微妙起來。皇孫朱允炆年幼,將來能鎮(zhèn)得住藍玉嗎?藍玉重兵在握,表現出擁兵自重的形跡,為大明江山永固計,除之無害。于是便由蔣瓛牽頭,掀起藍玉案。最后,蔣瓛也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被太祖賜死。 太祖末年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喚作宋忠,人如其名,是位忠勇之輩,與前兩任指揮使不同,他是個“文能讀書寫文章,武可上馬奔戰(zhàn)場”的文武雙全之才。 宋忠于洪武末任指揮使,建文朝時,因燕王朱棣之亂,被派去北方戍邊,以都督之身份屯兵開平。建文元年,懷來一戰(zhàn),宋忠戰(zhàn)死,英勇殉國,在錦衣衛(wèi)指揮使里面,算是事跡較為突出的一位了。 成祖朝時期的首任指揮使叫作紀綱。此人本是臨邑(山東德州)一農民,建文二年,朱棣自北方一路南下,至臨邑時,紀綱冒著被斬之風險,攔下朱棣的馬,說愿參軍,鞍前馬后,誓死效勞。朱棣試了下他的功夫,弓馬嫻熟,且又頗有膽識,遂將之留在身邊。從此之后,這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農民開始飛黃騰達,及至朱棣奪位成功,坐擁天下,紀綱被授都指揮僉事,兼掌錦衣衛(wèi)。 是時,成祖剛剛得了天下,能信任者不多,而所疑者卻數不勝數,要將建文朝舊臣清除,正需要紀綱這樣的人,故成祖時期的錦衣衛(wèi)如太祖時期一樣,位高權重,神鬼俱怕。紀綱也因此驕橫起來,為爭一位頗有些姿色的女道士,用鐵爪敲碎陽武侯薛祿的腦袋。 洪武二十一年之進士、建文朝的內閣首輔、永樂元年的翰林侍讀、主編《永樂大典》的名士解縉,因勸阻成祖不要輕易更換太子,得罪漢王朱高煦,朱高煦買通紀綱,趁成祖北征,將解縉下獄。紀綱在詔獄中將解縉灌醉,又拖至雪地里活活凍死。 永樂五年,成祖選妃,全國各地的美女入京時,紀綱比成祖先一步篩選了一遍,送入自個兒府中,盡情享樂。紀綱家中招募了眾多亡命之徒,要么是有命案在身者,要么是江湖黑幫頭領,常聚眾鬧事。時人謂之紀綱有反意,在下以為如此一個農民,估計未敢有如此大的野心,不過是欲望膨脹之下,為所欲為,忘記自己是誰罷了。后紀綱被人告發(fā),死于凌遲。 如果說毛驤和蔣瓛是政治之犧牲品的話,那么紀綱則純粹是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他人。 以上提到的四位錦衣衛(wèi)指揮使,除宋忠外,其余三位皆為人見人怕、鬼見鬼愁的狠主,他們所處的時局十分相似,新主奪取天下后,急需清除異己、樹立權威,故而那些時候的錦衣衛(wèi)真如后世所渲染的那般,黑暗、血腥、兇狠、殘暴。 后期,隨著國家日趨穩(wěn)定,政治上亦逐漸開明,錦衣衛(wèi)不再那么可怕,而且,在太監(jiān)的勢力越來越強大后,錦衣衛(wèi)的地位逐漸削弱,有時甚至有些可憐。 英宗時期,土木堡之變前后,有位錦衣衛(wèi)指揮使,叫作馬順,此人在史書上并無惡跡,只不過跟錯了人,是明朝第一位專權的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王振手下的人,靠王振的提拔做到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位置。 正統(tǒng)十四年,瓦剌大舉南下,王振遂攛掇英宗親征,說只要主子親征,三軍士氣大振,定能嚇跑瓦剌兵。 王振掌權后貪是貪了些,可骨子里卻是個書生,通經書,也算得上滿腹經綸,只是中了秀才后屢試不第,這才在教了幾年書后自閹入宮。王振在滿腦子的理想主義作祟下,鼓動英宗御駕親征。英宗似乎對自個兒也有些信心,便引出了明朝歷史上著名的土木堡之變。皇帝御駕親征非但仗沒打贏,還讓人擄了去,自大明朝立國以來,何曾有過這等事情,端的是奇恥大辱! 群臣得知消息,有害怕的,有哭泣的,也有大罵的,將王振的十八代祖宗一一請了一遍,這還不夠,他們擁至午門,要求監(jiān)國的郕王朱祁鈺盡快做出決斷,否則大明危矣。 朱祁鈺一則性格優(yōu)柔寡斷,二則皇帝被擄,國家劇變,也委實六神無主,故而說道:“爾等且出宮待命,容后再議。” 朱祁鈺的態(tài)度著實把那幫文官激怒了,國家無主,大明危在旦夕,如何還容后再議?真要是到了瓦剌挾皇上大舉入侵的地步,天下豈非就要易主了嗎?當下在于謙等人的帶動下,文官們再次涌將上去,要朱祁鈺給個說法。 這時候馬順出場了,也許他在走出去的時候,做夢也沒想到,他的這個舉動竟能創(chuàng)造歷史。 馬順見文官們不依不饒,帶了錦衣衛(wèi)走上前去,喝道:“郕王有令,教爾等退下,莫非沒聽見嗎?” 言官最驕傲之事,便是他們提出的建議或意見為皇帝采納,是時國家危急,朱祁鈺不但將他們之言置若罔聞,還叫他們退出宮去,置言官于何地,又置國家安危于何地? 前文說過,明朝初期之文官,乃是抱著理想抱負治國,并無一絲一毫之雜念,郕王不聽,他們心中本來就氣,被馬順這么一聲喝,端的是火上澆油一般,當中有位戶科給事中,名喚王竑,是個暴脾氣,上去一手抓了馬順的頭發(fā),一手拿朝笏就打。 旁邊的錦衣衛(wèi)見指揮使被打了,本是要上去幫忙的,可沒想到氣急了的文官們正愁沒地方發(fā)泄呢,竟比錦衣衛(wèi)還快一步,蜂擁而上,幫著王竑往馬順身上招呼。 一時間,午門內外,朝廷命官,竟似一幫街頭流氓斗毆,紛紛擾擾,喧聲震天。不僅于謙懵了,朱祁鈺被嚇壞了,連旁邊的錦衣衛(wèi)也不知該如何處置。要知道這時候宮中無主,而他們面對的又是一群掌握了言論的文官,輕易惹不起的,那么到底是上去勸架,加入戰(zhàn)斗,還是袖手旁觀?眾人一時手足無措。 此時,王竑見眾同僚皆加入了戰(zhàn)斗,越發(fā)來勁兒,張嘴一咬,就咬在了馬順的臉上,使勁兒一扯,竟扯下一塊臉皮來。馬順吃痛,倒地痛呼。文官們似乎還不解氣,又是一頓拳打腳踢,及至停手時,堂堂錦衣衛(wèi)指揮使竟已氣絕而亡,活活被打死了。 這是大明朝歷史上唯一一個被群臣打死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此事史稱午門血案。 于謙到底是穩(wěn)重之輩,見死人了,且死的是掛著正三品銜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日后追究起來,只怕得死一批人,情急之下,上去抓住嚇壞了的朱祁鈺,道:“殿下,馬順乃王振一黨,罪當誅,請赦百官無罪!” 朱祁鈺聞言,瞿然一省,眼下強敵當前,朝中要是再鬧將起來,大明朝便真的沒救了,當下只得依了于謙之言,赦百官無罪??上ВR順因是王振一手提拔起來的,不過護主時說了一句話,便被活活打死。 這場鬧劇結束之后,眾人亦冷靜了,一邊由于謙負責保護京師,以防瓦剌攜英宗南下,一邊擁立朱祁鈺為帝,改年號景泰,史稱景泰帝,遙尊英宗為太上皇。 景泰朝之時,又出現一位指揮使,姓盧名忠,此人名雖為忠,為人卻與宋忠迥然不同,是個媚主且好貪小便宜之輩。 土木堡之變中,于謙指揮京師軍民合力抵抗瓦剌軍,贏得了北京保衛(wèi)戰(zhàn)的勝利。一年后,英宗被瓦剌放還,按《明史》記載,景泰帝客客氣氣地把英宗迎入了宮里,并讓他以太上皇的身份居于南宮。 由于是官方修的史書,顯然有所美化,但明眼人都知道,英宗入京,景泰帝是舒服不了的,心里像被扎了根刺,極為不適。那盧忠便利用了景泰帝的這一心思,想討好皇上,得些好處,卻不想引出一樁大大的公案來。 英宗被關在南宮,一關就是七年,期間宮里的一些老太監(jiān),不管是念舊也好,被迫也罷,服侍在英宗身邊。其中有一位叫阮浪的老太監(jiān),乃成祖時期入的宮,對英宗頗有感情,故而服侍得甚為周到。 這一日,阮浪生辰,英宗感念其里外照應,拿出身邊的一柄金刀,作為禮物送與阮浪。 金刀乃皇帝身邊之物,制作自是十分精美,一位小太監(jiān)看到了,愛不釋手。那小太監(jiān)喚作王瑤,是阮浪手底下的人。阮浪年邁,且又深處這冷宮禁苑之中,對身外之物早就看得淡了,見王瑤喜歡,索性就送給了他。阮浪可能做夢也無法想到,送一柄刀竟會送出如此大的事來。 那王瑤與盧忠交好,兩人喝酒時,王瑤喜滋滋地將金刀拿出來,道:“此乃太上皇所賜,你道是金貴不金貴?” 盧忠是十足的小人,見此金刀,便起了歹念,將王瑤灌醉了,拿了金刀來找景泰帝,說太上皇勾結阮浪、王瑤,欲圖復辟,此金刀就是證據。 景泰帝心里若明鏡也似,僅憑一老一小兩個太監(jiān)和一柄金刀,若要復辟,不啻兒戲,但他需要一個突破口,去剔除心頭的那根刺,合不合理似乎并沒有那么的重要了。 當下,景泰帝下旨,抓捕阮浪、王瑤,逼他們交代出太上皇復辟之事。盧忠領旨,將阮浪、王瑤下了詔獄。 有人曾說,錦衣衛(wèi)的詔獄便是地獄,若是在平時,未免有些夸張,然一旦涉及政治、政權,詔獄只怕比地獄還要可怕。 按照盧忠的設想,憑錦衣衛(wèi)的手段,讓阮浪、王瑤交代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但他看錯了人,確切地講是低估了人心,天下并非所有人都與他一樣,為了利益可以喪盡天良。十八般手段用盡之后,阮浪、王瑤依然咬緊牙關,只說金刀是太上皇所送之禮物。 如此一來,盧忠慌了。所謂復辟,性質無異于謀反篡位,景泰帝緊盯著不放,百官密切關注著進展,拖的時間越長,輿論越多,壓力也就越大。如果真的無法將臟水成功潑到太上皇身上,那么最后犧牲的只能是盧忠,他會因誣蔑罪當眾斬首,以平息朝野內外的憤怒。于是,盧忠瘋了。他不得不瘋,不瘋就只有死路一條。 此案史稱金刀案,以太上皇英宗復辟、盧忠被斬而告終,是個在政治上耍手段,最終將自個兒玩死的典型案例。 英宗復辟,改元天順,先后任命了兩名錦衣衛(wèi)指揮使,叫作袁彬、哈銘(后賜名楊銘),都是大大的忠義之輩。土木堡之變時,英宗被擄,大多數人逃的逃、叛的叛,只此二人始終侍候在英宗身邊,不離不棄。英宗復辟,兩人先后擔任指揮使,成為英宗最信任之人,直至壽終正寢,死于任上,死后妻兒俱得蔭庇,端的是因果循環(huán),報應不爽,與盧忠的遭遇形成鮮明的對比。 成化朝的首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叫作萬通,是萬貴妃的弟弟,繼任叫作朱驥,二人秉公辦案,皆為正直之輩。成化十三年,西廠成立,時汪直的勢力已蓋過了錦衣衛(wèi),錦衣衛(wèi)風光不再。 正德朝時,錦衣衛(wèi)指揮使石文義、張采依附于劉謹。劉謹倒臺后,兩人也先后被殺。 嘉靖朝的時候,錦衣衛(wèi)指揮使較多,大多無惡跡,得以善終。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陸炳,乃嘉靖帝奶娘之子,還曾救過嘉靖帝的性命,頗得信任,再加上他為人忠厚,對文官甚有禮貌,更不曾枉害過一人,朝野內外稱頌,生前加封太保、少傅,死后追封忠誠伯,謚號武惠,生前身后能享如此殊榮的,在明朝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里面只此一人。 從萬歷朝到崇禎朝,由于朝中各派系爭斗激烈,太監(jiān)的政治地位被無限拔高,各方為了利益爾虞我詐,不能以單純的是非觀念去簡單地評價。如以萬歷二十一年武科進士身份入仕的劉守有,有貪污之劣跡,支持張居正改革,然在那個時代,不貪的官員已十分稀有了。 劉守有之后是駱思恭。駱思恭參加過萬歷朝的朝鮮戰(zhàn)爭,萬歷四十八年,泰昌帝崩,李選侍聯(lián)合魏忠賢,挾持朱由校,欲做皇太后垂簾聽政,后來在楊漣等大臣的逼迫下,搶了朱由校離開乾清宮,史稱移宮案。在此案過程中,駱思恭出了不少力,故受魏忠賢排斥,未能一直留在錦衣衛(wèi)指揮使任上。 天啟朝的指揮使叫作田爾耕,比駱思恭“識趣”了許多,依附魏忠賢,與許顯純、崔呈秀、楊寰、孫云鶴等人號稱魏黨手下“五彪”。 時閹黨與東林黨之爭斗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故田爾耕大興牢獄,楊漣、左光斗都是經其之手進入詔獄的。 那么田爾耕之行為,究竟該如何評價呢?在下還是那句話,這個時候的事情,已無法以善惡是非觀去評論,文官制度崩塌之后,閹黨也好,東林黨也罷,哪個敢說自己純粹為了家國黎民,沒有私欲? 既然是非善惡不能怪乎于人,那么該怪誰呢?要怪也只能怪時局了。是當時的形勢將他們拉入了角斗場,在強敵環(huán)伺、你死我活的情況下,敢不爭乎? 魏忠賢被后世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無非是因為他打壓了東林黨,即殘害了所謂的忠良。但是,魏忠賢倒臺后,那幫所謂的忠良也并沒把明朝帶上平穩(wěn)安定之路。他們廢除了魏忠賢時期的南北賦稅不均的所謂的不公平現象,全國統(tǒng)一均收,實際上此等帶有理想主義的舉措,把北方的農民逼上了絕路,直接導致了大量的農民起義。 眾所周知,南北一直存在貧富差距,此乃不爭的事實,特別是江南,明朝末年,國家已亂成一鍋粥了,民間依然富得冒油,這在中國歷史上是個極為罕見的特殊現象。東林黨上臺后,無視現實,搞一刀切的公平,結果江南的百姓壓力減輕了,北方百姓卻迎來了壓垮他們最后一根稻草。 后魏黨倒臺,田爾耕被東林黨以閹黨之名處死。 駱養(yǎng)性是駱思恭之子,襲其父之職,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得崇禎信任。袁崇煥死后,新東林黨人、內閣首輔周延儒自請去北邊巡視戰(zhàn)況,與后金交戰(zhàn),一矢未發(fā),卻向朝廷謊報軍情,謂之大捷,被駱養(yǎng)性揭發(fā);崇禎帝得悉,大怒,將周延儒賜死。 從此事來看,駱養(yǎng)性對明朝多少還是有些貢獻的,在位期間,并不見劣跡。清兵入關后,降清。 崇禎朝的最后一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叫吳孟明,天啟年間,因得罪了魏黨爪牙許顯純,險些喪命,此后亡命天涯,崇禎初年,復原職,無劣跡,更無害人之心,但與明末時大部分人一樣,好貪,史載其“緩于害人而急于得賄”。 (五)結語 好了,明朝的錦衣衛(wèi)史至此終,大明朝的歷史亦是至此終,從錦衣衛(wèi)的興衰史上,依稀能看出整部大明史,亦能隱約看到,所謂的錦衣衛(wèi)之惡,實乃社會抑或時代之惡,從這個角度而言,如錦衣衛(wèi)之惡,歷朝歷代有之,非是明朝特色。只不過明朝黨爭激烈,為歷朝罕見,增加了錦衣衛(wèi)的活動空間,但在大部分時候,錦衣衛(wèi)不過是一個正常的緝查、司儀機構,所作所為更是鮮有危及百姓。 此外,錦衣衛(wèi)也并非只管政治,不理民政,在城市設施的管理領域,也有錦衣衛(wèi)忙碌的身影。文化領域,亦有錦衣衛(wèi)留下的傳世之作,前文提到的哈銘,便留下了一本《正統(tǒng)臨戎錄》,袁彬著有《北征事跡》一書,后被收錄進《四庫全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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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唯我英才 > 《直隸文化和直隸尚書房專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