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著的時候,一切歷歷在目,是那么充實而質(zhì)感;一旦逝去,則如煙般消散了,忽然了無痕跡。就如寫的文章,滿篇的文字,黑黑麻麻的,展現(xiàn)著豐滿的內(nèi)容,觀之閱之,可感可知,可悲可喜,可歌可泣。然而忽然間便是省略號,忽然間再變成一張白紙——無盡終極的白紙,沒有了一個字符乃至標(biāo)號。 生命是這樣的脆弱和身不由己,已足夠令人感嘆,而那生與死之間的離別又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呢?在友善和親愛者來說,其中的空曠與哀涼恐怕沒有什么語言可形容了。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辈还苁且驗槔喜《?,意外夭折,還是因為情愛為大節(jié)獻身,死,終究是讓人不愉快和傷感的事。試想,銅人僅因離開故舊便流下依戀的眼淚,蒼天因之而老髦,作為生死之別者,撫盞浮白,蒼然浩嘆,亦不知李長吉小子又能寫出怎樣的詩句來。 幽明之隔,永無相期矣。 道家宣揚羽化,佛陀鼓吹輪回,使問題忽然間有了轉(zhuǎn)機。誠信度不論,卻終能給活著的人帶來了絲縷安慰。于是九路冥婚,天仙論嫁,人、鬼、神之間終于構(gòu)架起了橋梁,現(xiàn)實與虛妄有了溝通和往來,漸漸,信而非信的界限也便進一步地模糊起來。 “要想富先修路”,路子通了,果然買與賣便可“通四海”“達三江”! 于是,進而人們對虛妄的追求也不再限于對親者的思念了。 三牲冥錢,焚香頂禮,愚民黔首們向鬼神賄求起富貴來;至于帝王將相有錢有勢的人,更是大事鋪排場面,禱天祭地,于神佛祈朕,以為定基,以之治民;乃至顛覆國祚聚眾謀反,都可以借助鬼神的力量。 其實,這倒不足為怪,人類最早的文明除了狩獵外,基本起源于祈福和巫術(shù)。 曾逛過諸許道觀寺廟,耳濡鉦磬鐃鈸的怔忡,目染佛陀菩薩的莊嚴,很是感著了那頂級的燦爛與輝煌,美輪美奐的偉大。去年夏天回老家,在國朝最北端的一個小城里,亦曾去了一個寺廟觀光游覽,寺名玉佛,該是本市最大的一座寺院了?;乩染徘?,彩繪耀目,禪院比踵連肩,建構(gòu)似乎有北京故宮幾大樓門的規(guī)模與樣子??臻g莽闊而弘敞,中間搭配著綠樹黃墻,亮瓦紅屋,眼見得香煙裊裊,諸佛超然,天國迢遙,超感十萬大千世界的靜默與威崇。 不過韻味總有似曾相識之感。 第一次施舍了很多錢。 只是沒有買香燭去燒,也就是沒有為自己祈福。過后回味了許久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當(dāng)時的理由是寺廟的齋膳引起的。 去得比較早,該是寺院里早膳的時間,飯菜豐盛整潔,但卻是只有檀越們在齋堂用齋,內(nèi)里不見有一個和尚或是尼姑。吃早齋的人是來自四面八方的俗家客人,進內(nèi)便可用齋,依據(jù)自己的喜歡可任意選取飯菜,不收取膳食費的。據(jù)進去吃了齋飯的親戚講,飯菜口味也還不錯。 既然那么多人吃齋飯,而且齋堂每天都在堅持膳施,長年累月,需多少資金維持呢?是不是施主們很多,施舍的福善也多?基于這種想法,我立馬感動得傾其所有,直至阮囊羞澀。 但心里卻一直在想,現(xiàn)在的人們滿足溫飽該不成問題了,為什么他們要天天到這里白吃白喝呢,自古以來都是檀越們行善布施,可是這座寺院有意思,卻是和尚們成了救饑菩薩。反復(fù)揣想,結(jié)論是,要么就是這里的飯菜一定很好吃?;蛟S還有一種可能,施舍齋飯的人不是寺院本身,而是俗家作秀,借寺院蓮華地向佛修果而已。 不過還是覺得后者不大可能,道理很簡單。 來到院內(nèi)走走,看見四周到處是巨大的水泥碑坊,上面竟是刻滿了施舍者的大名,密密麻麻,數(shù)都數(shù)不清,至此人方有些憧寤。 這是固定的施舍者,隨機的檀越呢! 錢拿的少故然是不會被刻入牌坊的。記得數(shù)年前去過一次昆明,碰到寺廟里的和尚募捐說是要翻修圓通寺,向游客以及過路人斂財,云:施舍一千元乃至以上者,姓氏可以被刻在寺院里的石碑上。我眼羨被刻入石碑,但是口袋不爭氣,當(dāng)時很是無奈。 奢侈??!常常望物興嘆望人興嘆。 其實我似的普通小人物豈非總是對人生這么感嘆著呢! 所以一生除了三餐以溫飽為主外,本已沒有余力顧及別的什么了。 不是忠實信徒,可也不奢求什么。 但是想想呢,和尚用利名誘導(dǎo)做善事,用錢財多寡做獎賞的標(biāo)準(zhǔn),似乎違背了釋迦的精神本質(zhì)。佛講無分別心,所謂:“有心為善,雖善不賞 無心為惡,雖惡不罰”。 那一次旅游也是個夏季,雨水綿綿,昆明是被潮濕陰冷籠罩著的,一點兒也沒有四季如春的名牌樣子,整個旅游過程都很不爽。 每個人的心目中都有個神佛,如果弄清了那本因,其實神佛就是現(xiàn)實中的自己。鬼神什么的本就是人們自己手造出來的。你想要就去拿,拿不到就幻想,用幻想去說服自己,麻醉自己乃至欺騙自己。 因之讓情感得到安慰得到滿足,或者叫做得以解脫。 “曲士守文墨,達人隨性情”。余生也愚鈍,難改個性中人,鬼神也者不可執(zhí)信,但卻衷心希望有之,能人所不能,有何不好!可惜的是終不成幻想而已。 每嘗想起晷隔的親人以及逝去的故舊,便夢魂??M,心淚滾滾,沾襟帶袖。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痹煳?,我何以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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