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滲人的描述說的正是“太監(jiān)”這一特殊群體,聽起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大有“止小兒夜啼”的功效。說起他們的故事,想必國人都會豎起耳朵并打開八卦之魂,也然,歷史上有大把他們興風作浪的故事,最夸張的又非李唐莫屬。 ▲陰陽怪氣是宦官的招牌 大唐的宦官們當過宰相、掌過兵權,殺過皇帝,立過儲君,這些在宦官界空間絕后的成就足以東漢的明朝的前浪后浪們汗顏不已。那么身為家奴,宦官為何為有這樣的能量?又是怎樣一步步攫取權利的呢? 源起:權利的空檔和現(xiàn)實的需要我們必須要注意到“存在必有道理”的硬道理,更要考慮古今認知的不同,宦官群體能夠從深宮走向前臺,其實有著深刻的現(xiàn)實原因。 ▲東漢的小皇帝導致外戚專權嚴重 東漢之所以宦官勢力興起在于皇帝需要他們的力量對抗兇狠的外戚集團,大明王朝則需要他們狠狠收拾朝堂上自命清高的聒噪文官們,那李唐的對手又是誰呢? 前代不可一世的隋朝之所以滅亡,主要原因并非來自三征高句麗和京杭大運河的勞民傷財,而在于感覺到皇權做大威脅的眾世家大族的袖手旁觀乃至集體起哄。 唐太宗喜歡說“以史為鑒”,那么出生世家且依靠關隴集團起家的李唐紫赯深知要領,并盡辦法抑制昔日盟友們的勢力。歷經(jīng)數(shù)代前后百年的博弈,至武則天時開始有了收獲,同時宗室也在連番打壓之下得到了限制,這些都初步打下了集權的基礎。但眾世家的衰落也給皇帝帶來一個新問題:誰能填補朝廷的空白?我又該信任誰呢? 寒族出生的進士們還欠了火候,他們甚至不得不投身世家來換取仕途的前景,尚不具備對抗世家的能力和歷練。因而實際上天子的選項只有兩個:豢養(yǎng)的家奴群體和與世家?guī)缀鯖]有瓜葛的武將,最好還是異族將領。 筆者在藩鎮(zhèn)割據(jù)的肇始之亂,其實源自于大唐的軍事傳統(tǒng)和處置失策一文中探討了邊將和藩鎮(zhèn)割據(jù)的關系,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唐明皇時期開始大規(guī)模的重用邊將和宦官,給予前者節(jié)度使接近獨立王國的特權達成最大的戰(zhàn)爭動員能力,給后者留下的則是爵位和監(jiān)軍的權利。
唐代的宦官監(jiān)軍制度源于隋朝的御史監(jiān)軍制度,并由臨時職位逐漸轉變?yōu)橹贫?,也許在皇帝看來,由家奴來監(jiān)督手握重兵的節(jié)度使是最合適不過了。監(jiān)軍宦官雖然沒有任何實權,但由于離皇帝太近,“案頭風”令邊將們投鼠忌器而不得不委身結交。 我們并不能主觀地認為這些人派過去就是添亂的,至少最初不是。 李隆基對宦官的依賴逐漸增加,這個時期有很多宦官被授予正三品(相當于宰相)的官職,宦官勢力開始擴張,但尚且沒有威脅皇權的能力。 ▲高力士劇照 此時最有具代表性的宦官當是高力士楊思勖和高力士,他們曾是“唐隆政變”的骨干,后來一個在外面東征西討,一個負責在宮內細心服侍,對李隆基忠心耿耿,甚至可以稱之為“好宦官”。 就這樣世家的地位逐漸被二者取代,他們都服從皇權且都是大唐盛世的締造者,但繁花似錦的表象掩蓋了許多深刻但潛在的問題,安史之亂后的宦官亂象其實早已埋下種子,不過趁亂生根發(fā)芽而已。 發(fā)展:對武將的不信任安史之亂的突然爆發(fā)喚醒了唐明皇功蓋秦皇漢武的美夢,也擊碎了他對于武將的所有信任,曾經(jīng)最為親近的安祿山都造反了,那西部邊境上那些帶領著無數(shù)驕兵悍將的名將們呢? 從收到叛亂消息的那一刻起,李隆基就已經(jīng)亂了方寸,為了盡快用安祿山的首級證明自己的英明神武,他不顧中央軍不堪一用的事實要求高仙芝和封常青出戰(zhàn)潼關,而二者的抗拒則幾乎令這位盛世明君失去了理智。 ▲大唐名將--高仙芝 執(zhí)行誅殺令的是監(jiān)軍宦官邊令誠,這被后世認為宦官統(tǒng)領兵權的開始,其實不然,邊高二人曾經(jīng)有過多次共事且配合密切,前者不過是忠實執(zhí)行玄宗皇帝的命令而已。 從此事來看,宦官的確比武將要更加忠誠和聽話。 至此宦官監(jiān)軍制度迅速發(fā)展了起來,但這群閹人的水準實在令人失望,安史之亂由于他們的瞎摻和多打了兩年。
之所以李光弼壓制不了鐵勒人仆固懷恩,在于后者有監(jiān)軍魚朝恩的撐腰,能戰(zhàn)善戰(zhàn)的李光弼在失敗面前只有背黑鍋的資格,因為責任判定權在監(jiān)軍那里。
監(jiān)軍置印后,宦官監(jiān)軍有了法律保障,開始了制度化。 成型:唐德宗的太阿輕授和“影子朝廷”唐德宗李適繼位之后曾經(jīng)排斥宦官,然而這種局面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李適這位“陰刻之君”,由于“削藩”行為的操之過急導致了四鎮(zhèn)之亂和涇師之變,滿朝文武也離心離德。但他固執(zhí)地將責任歸結于文臣武將的不配合,故而重新轉向宦官,將“涇師之變”中有功的竇文場、霍仙鳴封為護軍中尉,正式開始掌握重兵,禁軍和神策軍都由宦官專權。 ▲唐德宗 而出于對出生世家的官僚不信任,李適索性用宦官組建一個新的政務班子來接管朝廷的事物。 唐德宗和唐憲宗,將以往宦官的內廷官位和新設的官位進行權利調整和整合,形成了與外朝宰相南衙分庭抗禮的北司:樞密使與宰相并駕齊驅,翰林院使與翰林學士并列等等,這些專為宦官設立的職位很快分享了政府官員的權力。 由此,宦官集團在皇帝的扶持下,既有行政權力,也掌管著中央衛(wèi)戍部隊的槍桿子,成為了真正的龐然大物,甚至凌駕于皇權之上,具備了操縱、廢立甚至殺死皇帝的能力。 可是,這個偉大時代的皇帝們真的就不堪一擊了嗎? 爭斗:“屁股決定腦袋”的儲君和皇帝宦官的權利和影響力實在太大,因而當皇帝還是儲君的時候,為了登上皇位他們會選擇與宦官集團的合作,而當了皇帝的儲君與擁戴他的宦官其實是同盟軍,而分享權力的過程中往往又會產(chǎn)生裂縫,因而導致了二者的決裂和爭斗。 我們可以大致捋一捋雙方的爭斗史: ▲唐肅宗劇照 唐肅宗李亨被李輔國生生嚇死,上位的太子李豫(代宗)借助宦官程元振的幫助殺死李輔國,晚年奉送“丹書鐵券”將程打發(fā)回了老家。
前文唐德宗啟用的俱文珍炮制了著名的“二王八司馬”事件,將柳宗元流放到了“產(chǎn)異蛇”的永州,并逼迫唐順宗下崗,憲宗李純上位,后來俱文珍失寵,被大宦官王守澄取代,后者后來悶殺了唐憲宗,扶持太子李恒繼位,是為唐穆宗。
昏庸的唐穆宗混了個善終,兒子敬宗愛好“子夜捉狐”(深更半夜攆狐貍),因而王守澄一時疏忽,被對頭劉克明悶棍打死而試圖另立新君,后王守澄成功反殺并迎立江王李涵即位,是為唐文宗。 唐文宗先利用仇士良殺死了身具“三朝擁立之功”的王守澄,后在試圖全滅宦官的“甘露寺之變”中被仇士良綁架,滿朝大臣幾乎被屠戮一空。 文宗死后,仇士良扶持李炎上臺,是為唐武宗,數(shù)年后告老還鄉(xiāng),善終后被人告發(fā)謀反,并搜出了數(shù)千件兵器和無數(shù)財產(chǎn),因而被武宗剝奪了爵位。 那么,從史書的記載中我們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呢? 第一,宦官專權的歷史本來可以在代宗或者德宗手里走向終結的,但因為猶豫或者反復導致他們攫取了更大的權利,進而不可收拾。這與德宗和憲宗時代給予他們過大權利的事件節(jié)點是一致的,所謂“自作孽不可活”,莫過于此。 ▲后來的宦官大致是這個程度 第二,這群身殘志堅的人士的確厲害,經(jīng)過甘露寺之變和前后的連番弒君,宦官勢力明顯壓制了皇帝和南衙的宰相,議政權被宦官侵奪,皇帝家務也不由自主,唐文宗哀嘆的“受制家奴,不如漢獻”,可見宦官集團的能量。 第三,皇帝們干掉的是某一兩個宦官,而反殺他的則是宦官集團新的代言人?;蕶嗥鋵嵞魏尾涣嘶鹿偌瘓F,后者掌控了軍權和大部分政權,因而這是一個團體而非單個的權奸,如同魏晉南北朝層出不窮的權臣和“禪讓”近似,問題在于制度而非個人操守。 內因:來自皇帝的默許實際上,除了文宗之外從未有李唐皇帝試圖鏟除整個宦官勢力集團,這說明二者并非完全的對立關系,也許這是皇帝們的自主選擇。 以仇士良為例,他敢在“甘露寺之變”后大開殺戒,也能夠因為武宗的不滿而激流勇退,而他曾一手扶持的唐武宗也沒有趕盡殺絕,外人看來活該千刀萬剮的仇士良也得到了宦官群體少有的善終。至于死后被人告發(fā)并搜出來的數(shù)千件兵器,喜歡讀史的人大抵都付之一笑,歷史上這樣小兒科的栽贓案例實在太多了。 ▲當太上皇這事,李隆基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 自“玄武門事變”的首開惡例之后,李唐的皇位傳承就始終不是那么順暢,正常死亡和皇帝和按流程繼位的新君不多,當過太上皇的反而不少。個中原因很復雜,但在皇帝眼中看來則無非是忠誠與否而已,而要說“忠誠”,誰有能比得過這群家奴呢?哪怕能力差一點,道德水準低一點,至少不會打皇權的主意。 ▲比起這一出,宦官專權也不算什么 從史實而言,李唐的宦官集團的確兇殘,但對比南北朝時期接受過“九賜”且改朝換代的權臣們而言卻不值一提,將權柄授給家奴,某種意義上比世家要來的穩(wěn)妥,尤其是在晚唐皇帝的“勢”一落千丈的情況下。 而宦官之所以會更加聲名狼藉,主要在于他們是“非主流”:不管是宗親、世家、進士亦或是藩鎮(zhèn)武將,他們其實都會對都會對身體殘缺的宦官有發(fā)自骨髓的瞧不起,尤其在不得不低頭的時候還有一絲不可為人知的嫉妒。 相反,基于成王敗寇的鐵律,歷朝歷代都會有大把的文人自告奮勇來洗白來這來路不明的皇權,宦官群體則只能永遠躺在歷史的灰暗面上接受唾棄。 結語:客觀去看待當回望歷史時,一味的貶低、謾罵或者自以為是都是片面的,沒有任何群體的存在是毫無價值的,這要看對誰而言。 今人對于太監(jiān)的感官往往是厭惡鄙視和不可理解,世家和武將則是無奈、嫉妒和不滿,然而在皇帝眼中則是忠誠可靠的家奴,東漢的宦官是皇帝的工具,明朝的太監(jiān)則是皇帝的影子,而李唐的宦官則在各派勢力的角逐和制衡以及皇帝的刻意默許(對應標題)中成為了帝國的太歲,僅此而已。 前文提到的“影子政府”,實際上也是一套設計嚴密的權力制衡機構,南衙和北司、樞密使和翰林院使等機構、官名和職責在兩宋再次出現(xiàn)且高度重合,只不過任職者變成了世家衰敗后喪失了獨立性的知識分子士大夫而已,后世沿用了一千年。因此對于晚唐的權利架構,后人不能武斷地認定設計不良,只能說運作經(jīng)驗不足才造成了對皇權的侵害。 將鏡頭拉回到上帝視角,在中晚唐的格局當中,宦官也不過主宰了中樞而已而已,偌大的疆土都還在藩鎮(zhèn)的相互制約中維持,況且,二者都只是在中國封建社會有世家時代向職業(yè)官僚時代轉型過程中走向了完全失控的極端而已。 晚唐的亂局也不僅僅來自宦官和藩鎮(zhèn),奄奄一息的世家和方興未艾的科舉群體也在亂世斗得不可開交,筆者下一篇文章的主題將是:內有宦官,外有藩鎮(zhèn),晚唐的“牛李之爭”到底在爭個啥?敬請期待。 PS:太監(jiān)是官名我知道,和宦官的區(qū)別也清楚,不是本文討論重點,因此未做說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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