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火教的輝煌時代已經(jīng)過去千年了，但是卻并沒有消失。

去過伊朗的朋友可能知道亞茲德有火廟，筆者在火廟里還給一位女教徒拍過照片（可惜當(dāng)時腦子抽住沒有問她要一張留底）?，旣悺げ┮了菇淌谝灿涗涍^一個遺世獨立的拜火教村莊的日常。

印度的拜火教社區(qū)要大得多，而且其中不乏社會精英，甚至在香港也有他們的分部。

不過，當(dāng)你碰到一位拜火教徒，然后你們又可以交流的情況下，會發(fā)生什么？會不會是下面這種情況呢——

好了，讓激動的教外人士B先休息一下。其實拿這些問題問任何正經(jīng)拜火教教徒都是雞同鴨講。要知道拜火教如何選拔教主，以及現(xiàn)任教主是誰，首先要從拜火教創(chuàng)立說起。

【亞茲德火廟中拜火教諾魯茲節(jié)的祭臺擺設(shè)，以及教徒的裝束

（找筆者拍照的妹子就是戴著大綠頭巾）】

拜火教的第一任教主是瑣羅亞斯德，也就是拜火教的創(chuàng)立者。這是毋庸置疑的。沒有他也就沒有拜火教。

瑣羅亞斯德的身份其實很復(fù)雜，他是一個印度-伊朗人（舊稱雅利安人），并且受過嚴(yán)格的舊伊朗宗教（也就是拜火教之前的信仰）儀軌訓(xùn)練（這點我們以后還會詳細說，一個最好的證明是，他所做的頌歌，也就是《阿維斯陀》里的迦薩篇章，是基于舊儀軌的，而且對于舊儀軌使用的各種儀式和祭品非常熟悉）。他非常有天賦，對于舊儀軌的方方面面都掌握的很好，但是他所做的卻是打破舊儀軌創(chuàng)立新宗教。

為什么？這又要從印度-伊朗人的遷徙說起。其實絕大部分印歐人種一開始都是游牧民，他們從公元前六千年就開始不斷地在歐亞草原上遷徙，而在遷徙的過程中又逐漸一支一支地定居下來。印度-伊朗人也一樣，他們在歐亞草原上向東遷徙，到達了中亞，然后定居了下來，成為了文明的建造者。中亞的巴克特里亞地區(qū)在公元前1800年之前是陸上的貿(mào)易樞紐，商道縱橫，非常繁榮；但是此后卻開始了印度-伊朗化。極有可能的是，遷徙而來的印度-伊朗人征服了這一地區(qū)，但是他們中的一些隨即被這里的環(huán)境所吸引，并定居下來。繼續(xù)保持游牧狀態(tài)的族群則開始分化：一支向南進入了南亞，吸收了正值崩潰期的印度河谷文明，繼而創(chuàng)造了恒河文明；另一支向西回流，繼而在安納托利亞建立了米坦尼王朝；第三支稍晚一些進入了伊朗西部，成為了日后波斯帝國的締造者。

當(dāng)然，游牧民的遷徙總是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定居下來的那些印度-伊朗人不久就開始遭到隨之而來的游牧同族的擠壓。一切正和他們的祖先侵略此地時如出一轍。

想象一下，同根的兩個部族，信仰相近，生活方式卻已迥然不同，此刻終于在戰(zhàn)場上兵戎相見。老話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定居的伊朗人，在技術(shù)上或許有所發(fā)展，但是碰到一幫被天災(zāi)、饑荒或者更強大的部族追在屁股后面的亡命之徒，自然是要吃癟。

對抗居無定所又強悍善戰(zhàn)的游牧民，最好的辦法無疑是筑墻籠城。秦漢長城就是很好的例子。但是，不管是組建軍隊還是筑造防御設(shè)施，人力都是很重要的。統(tǒng)治者們面臨的最大的問題就是——團結(jié)人心。

這個時候就需要宗教的力量了。但是問題是，定居民和游牧民信的是同一個宗教——舊伊朗宗教??！想象一下戰(zhàn)場雙方的人叫著同一個神的名字沖鋒，等照面了都不好意思下手。因此，宗教改革的需求浮出水面。

所謂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先知瑣羅亞斯德就應(yīng)運而生了。至于他是有意為了迎合這種需求而提出的改革方案（拜火教），還是有其他目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知道了。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的改革非常徹底！關(guān)于這點，以后我們會詳細解釋。這里舉個栗子——

他樹立的拜火教至高神阿胡拉·馬茲達，在舊伊朗宗教里是個地位很高卻被架空的不太重要的神，有點像希臘神話里的天神烏拉諾斯，或者蘇美爾神話里的天神阿努。舊伊朗宗教里最重視的兩位神：密特拉和瓦魯納，則被他設(shè)定為了阿胡拉·馬茲達的小弟，而且還不在七大天神之列。瓦魯納在舊宗教儀軌里的位置甚至被阿胡拉·馬茲達直接篡奪……（具體可以參看瑪麗·博伊斯教授的拜火教史）這樣做的結(jié)果，就是新宗教（拜火教）和舊宗教劃清了界限。

同時，拜火教也要求教徒必須遵守“善思、善言和善行”。這除了一般道德意義上的勸人向善外，很大程度是為了和舊宗教（既“惡思、惡言和惡行”）對立而提出的。

【印歐人種遷徙的示意圖，

其中一支在公元前1800年后到達中亞，爾后逐漸定居或分流。

關(guān)于印歐人種的遷徙有 很多假說，此為較流行的一種】

瑣羅亞斯德創(chuàng)立教義時是三十歲。他經(jīng)歷了流離失所，又享盡榮華富貴，三妻四妾，兒女無數(shù)。他經(jīng)歷了宗教和政治上的明爭暗斗，最終貴為人臣，坐下弟子成群。他的一生可謂圓滿。然而，人無萬年壽，他擔(dān)心的事情只有一件——舊宗教的復(fù)辟。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心血，自己一生篤行的改革，被后人或者無關(guān)的人毀于一旦。然而，教中的長老、王國重臣中不乏舊宗教的改信者，也難保沒有意志不堅定的人。在他百年之后，事情會如何發(fā)展，又有誰知道……更加令他憂愁的是，敵人的勢力如此強大，盡自己一生之力，不過把拜火教推廣到幾個小國家。待到登高一呼，天下響應(yīng)之時，又不知是幾代人后的事了。到時候教典里還能不能剩下一句他的話都不好說。

瑣羅亞斯德輾轉(zhuǎn)反思，只有一個辦法能夠讓后人無法篡改教義——從此空去教主之職，如此，則再無人可以對教義動手。如此可保改革千年無恙。然而一教無主，何成體統(tǒng)？保不齊后世會一盤散沙，任人凌辱。所以須得給人一些盼頭。

于是待到暮年之時，他便如此交代弟子：“余昔日曾在凱揚撒赫之海中沐浴，體內(nèi)精華為水之女神阿納西塔所得，乃存于海中。千年之后，有處女將于同地沐浴，為阿納西塔所感，授予精華，得以有孕。長成聰慧虔誠，可為第二任教主。如此者三次，分別相隔千年，所以為余之三位后任，分別名曰烏謝達爾，烏謝達爾馬赫，以及蘇什揚特。彼三子，為吾之轉(zhuǎn)世，將率天下善信者，擊退邪魔，廣宣正道。及蘇什揚特之時，方得見‘最終之體’，而吾主之愿得遂矣?！?/p>

（當(dāng)然，這堆話來自教典 筆者腦洞，現(xiàn)在沒辦法確切地知道瑣羅亞斯德當(dāng)時究竟說了些什么，況且他也不會說中文。）

關(guān)于什么是“最終之體”，以后細說，和基督教的最終審判日有些接近。反正弟子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這些寫入了教義，如此一來，則拜火教通共只能有四位教主（阿胡拉·馬茲達，烏謝達爾，烏謝達爾馬赫，蘇什揚特）了。

這招絕頂高明，卻也難免自損，從此拜火教只能依附國家或族群而立，除非那幾個傳說中的后任出現(xiàn)。不過二元論宗教都喜歡自損，對后世教徒來說也就是日子難過時忍著點罷了……

他或許也很清楚，這三位后任絕對不可能出現(xiàn)，因為教中真正的掌權(quán)者——大祭司們——是絕對不會容忍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代替自己號令天下的。但是對他來說，只要那幫大祭司不要篡改教典就足夠了。

至于千年之約，或許足夠拜火教的徒子徒孫們努力了。但是他又何曾想到，拜火教真正全面興起正是在千年之后的波斯人手中……

【一副三世紀(jì)的瑣羅亞斯德畫像，

給東方人習(xí)慣性地戴弗利吉亞式帽子顯然是希臘羅馬人的作風(fēng)】

如是安排之后，瑣羅亞斯德撒手人寰（傳說是在一次沖突中，而他也是七十八歲高齡了）。而拜火教的徒子徒孫們確實如他所愿，沒有再設(shè)立新的教主。各地最高的教職既為大祭司，于波斯則為瑪葛，于粟特則是薩寶，稱法不同，而號召力僅在族群/國家范圍內(nèi)。

然而，成事在人，再精妙的安排也無法阻擋時代的洪流，瑣羅亞斯德堅持的教義依然被各代的大祭司們不經(jīng)意地修正著。這些修正導(dǎo)致的矛盾甚至留在了至高的教典《阿維斯陀》中。比如被瑣羅亞斯德極力反對的祭品豪摩，很快就堂而皇之地回歸，成為了起死回生的圣物。

當(dāng)然，那些矯改教義，自稱教主的“狂妄之徒”無一例外地遭到了嚴(yán)酷的懲罰。他們之中，有一個叫馬茲達克，還有一個叫摩尼。

詳細的介紹就留待以后吧，馬茲達克和摩尼的下場差不多，但是摩尼的影響大為深遠。

其實摩尼根本就不是拜火教徒（他宣揚的教義和基督教的關(guān)系更近一些），只是他的支持者們認(rèn)為他是那三位后任中的某一位。而他所推行的教義和拜火教除了在二元論上相似，根本還是不同的。

摩尼死后，它的教徒流入中亞，后又入中原。助唐平安史之亂的回紇（回鶻）曾以之為國教，而唐武宗滅佛時也一并打擊了“穆護”——摩尼教。此后其轉(zhuǎn)入暗處，乃與民間信仰相融，改稱“明教”。

【晉江明教草庵和摩尼光佛，

此為宋代明教復(fù)興時期所建，已和中華文化融合甚深】

所以，如果你硬要問一個拜火教徒一開始的那些問題，碰到脾氣好的，或許會和筆者一樣給你詳細解釋一通；碰到脾氣不好的，或許會回答你：瞎BB摩尼教別和我們套近乎！教主都被我們咔嚓了，你還要搞啥？

好了，關(guān)于摩尼教和拜火教的恩怨，我們以后有時間細說。今天就講到這里。

注：文中關(guān)于拜火教不設(shè)教主，以及預(yù)言轉(zhuǎn)世的目的，很確定地說，是筆者的個人觀點，或者說腦洞。但這也是筆者認(rèn)為比較有可能的一種解釋。當(dāng)然，拜火教的起源極早（青銅時代宗教），和后世宗教如基督教（鐵器時代宗教）等有著截然不同的歷史和觀念背景，所以出現(xiàn)一些特別的設(shè)定也不足為怪。本文的目的只是希望通過一個相對比較合理的解釋來說明拜火教的觀念形成，當(dāng)然，從純粹宗教哲學(xué)角度去看，我們或許會有完全不同的結(jié)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