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句詩哪怕就是單獨地吟誦，我們也能感覺出來不是僅僅描寫自然天氣吧。這該是個怎么樣的時節(jié)呢？讓我們想起這幾句上古的詩？

從前面的“楊柳依依”到后面的“雨雪霏霏”，很明顯地季節(jié)區(qū)別。不但有時間上的跨度，在感受上也完全不同。走的時候春風和煦，楊花飛舞，柳樹依依。而現(xiàn)在呢？凍雨夾雪，紛紛揚揚，濕冷交加。而且“今我來思”，說明還只是在回家的路上，這種極端惡劣的天氣加深了吟唱者對家鄉(xiāng)的思念，對自己長年在外漂泊苦旅感到悲傷。

這幾句詩是出自《詩經(jīng)·小雅·采薇》，是在前面反復吟誦，描寫在外征戰(zhàn)士兵思鄉(xiāng)望歸之情后的感嘆。全詩比較長，我們分成幾個部分來看。

第一部分采用反復吟唱的形式，表達戍卒遠別家室、歷久不歸的凄苦心情。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 

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這個士兵，一邊采摘山間豆苗，一邊感嘆自身境遇。

豆苗采了又采，薇菜剛剛冒出地面。說回家了回家了，但已到了年末仍不能實現(xiàn)。沒有妻室沒有家，都是為了和獫狁打仗。 沒有時間安居休息，都是為了和獫狁打仗。

獫狁是當時的少數(shù)民族，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邊境戰(zhàn)爭。

豆苗采了又采，薇菜柔嫩的樣子。說回家了回家了，心中是多么憂悶。憂心如焚，饑渴交加實在難忍。駐防的地點不能固定，無法使人帶信回家。

豆苗采了又采，薇菜的莖葉變老了。說回家了回家了，又到了十月小陽春。征役沒有休止， 哪能有片刻安身。心中是那么痛苦，到如今不能回家。

三段詩文通過重疊反復，變化的是豆苗兒都老了，從發(fā)芽到十月，一刻都沒有安定，都在征途中覓食，思念家鄉(xiāng)的心情格外痛苦（孔疚）。

第二部分追述行軍作戰(zhàn)的緊張生活。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

戎車既駕，四牡業(yè)業(yè)。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獫狁孔棘！

這里通過自問自答的方式，寫出了軍容之壯，戒備之嚴，整首詩的情調(diào)，也由憂傷的思歸之情轉(zhuǎn)而為激昂的戰(zhàn)斗之情。

那盛開著的是什么花？是棠棣花。那駛過的是什么人的車？是將帥們的從乘。兵車已經(jīng)駕起，四匹雄馬又高又大。哪里敢安然住下？因為時刻要準備作戰(zhàn)，取得勝利。

四匹馬高大而又強壯。將帥們坐在車上，士兵們也靠它隱蔽遮擋。馬兒訓練得已經(jīng)嫻熟，還有象骨裝飾的弓和鯊魚皮箭囊（指精良的裝備）。怎么能不每天戒備呢？獫狁之難很緊急啊。

第三部分通過與出征時的景色對比，加深了思鄉(xiāng)的徹骨之痛。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在“今”與“昔”、“來”與“往”、“雨雪霏霏”與“楊柳依依”的情境變化中，戍卒深切體驗到生命的流逝及戰(zhàn)爭對生活價值的否定。

回想當初出征時，楊柳依依隨風吹。如今回來路途中，大雪紛紛滿天飛。道路泥濘難行走，又饑又渴真勞累。滿腔傷感滿腔悲，我的哀痛誰體會！

整首詩敘事、抒情，層層遞進，在最后一部分達到高潮。

在藝術(shù)上，“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被稱為《三百篇》中最佳詩句之一。這幾句可以說是出于《詩經(jīng)》，但已經(jīng)超越了《采薇》而存在。絕世文采，歷久彌新，我們今天讀到這些句子，也不禁黯然神傷，主要是體會到了寫詩人所感受、表達的生命流逝感。

我們不是三千年前在邊關(guān)征途中采薇吟唱的戍卒，但我們同樣是在時間的洪流中艱苦前行，無法回頭。

某一天，我們站在同一個地點回望以前的自己，淚水濕了眼眶，也許還會想起這四句古風。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