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在老家，離縣城幾十公里的鄉(xiāng)下。他們按他們自己的方式生活，接他們進城，他們不適應，雖然我住的地方也是北方一座很小很小的縣城。父母偶而會來縣城，但從來不住，一個晚上都不住。一到晚上，用他們的話說，住到外面心急的，屋里安然，自在。是的，在他們的心里，除了老家的四合院，哪兒都是外面，是他們生命的外面，心的外面。

   在老家的院落里，屋子里，父母是放松的，是悠閑的。干完農(nóng)活回家，父親可以帶著田地里的土腳上炕，隨時可以在上房屋檐的下的沙發(fā)上面鼾聲起伏?？梢蕴焯斐苑嗜?，熬罐罐茶，可以把老式電視機的音量開到90。父親愛看抗日劇，母親愛看古裝片，母親遙控在手，便沒有了父親的份，父親等古裝劇完了，才急急忙忙換臺。父母常常為電視劇里的情節(jié)吵得不可開交。吵歸吵，三分鐘過來，隨即言歸于好。

     父母是北方人，愛睡火炕。即使在五六月天，他們也可以把土炕燒的得熱熱的，一覺睡到天亮。晚上起夜，他們習慣把尿桶拿到臥室，人老了，腿腳不利索了，身也就懶了。母親時常說：人啊，都要打老路上走。你我老了也一樣。就懶了，活動空間就慢慢壓縮了，就慢慢往最近最簡單的地方走了。

       貓兒狗兒，在家里，是比兒女們重要的。當然，貓狗日日夜夜給父母做伴，解悶，也是兒女們無法辦到的。它們忠實，可靠，可以在父母的腿邊蹭來蹭去，在父母懷里撒嬌。父母寂寞的時候，它們乖巧聽話，逗父母開心。而我們不能，我們有我們的心思，有我們的生活。偶而看看父母，有時候或許也只是出于心里平衡的，為自己找慰籍。愛，是一種習慣，親人之間的愛，也是需要陪伴的，沒有朝夕相處的愛，已經(jīng)更多的是義務了。父母那么愛我們，每一次回家，都舍不得讓我們走，希望我們多呆一陣，希望我們多吃一頓飯，多住一個晚上?? 每一次，每一次開車從家里出來，滿頭白發(fā)的老父親，總要蹣跚著腳步送出來，像送親戚送朋友一樣，每次都會對我說：“慢點，開車慢點，到了打個電話。！”龍應臺在《目送》里這樣寫：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P于父女母子的緣分，我至今沒有看見過比這句話更讓人心動的語言。慢慢地，隨著兒女漸漸長大和出遠門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我也慢慢地讀懂了父親送我出門時的目光。那一刻，那目光，應該是一雙極盡溫柔的手，充滿無限愛意地撫摸在我的身上，柔柔的，緩緩的，傾注無限溫情。

      有時候，對于親情，這人世間最溫暖的愛，我們是常常忽略甚至漠視的。親人對我們所有的好，也許常常抵不了旁人一句溫和的假話。  對于父母，我們不能臨膝盡孝，給別人和自己最常用的籍口就是： 我們………我們忙。

       忙什么呢？想想這個蒼白的借口都可笑。于國家，建了多大的功？于自己，立了多大的業(yè)？在許多時候，還不是蠅營狗茍，姑且為生而已。我們其實在很多時候，是缺少目標和方向的，猶如一句歌詞唱的，“像一朵流浪的白云……”

     能生活的地方?jīng)]有家 ，有家的地方不能生活。遠在他鄉(xiāng)，靈魂沒有寄托；身在故鄉(xiāng)，肉身無處安放。這是種與生俱來的尷尬，這是我們無法解脫的宿命！那個叫家的地方，找不到謀生的路；可以謀生的地方，卻安放不了家。這應該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代人的故土情節(jié)。世世代代，許多人都這樣。只不過有的人善于表訴，而有些人一輩子埋藏在心底。我想，當我們老了，不管是榮歸故里衣錦還鄉(xiāng)，還是給生活的大棒打落下馬落魄歸來，當我們回到故鄉(xiāng)的時候，都會有一種“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的無奈與感慨！

       在老家，隨時有親戚鄰居來串門，來拉家長里短，來找父母親調(diào)解是非，來找父母親幫忙或者借錢。父母，是被需要的，是被理解和尊重的，只要活著，就是老家村子里的鄉(xiāng)土人情分子里不被排擠和忽略的一環(huán)。幾十年風風雨雨，平凡人生，一天一天，老家里的每一間房，每一個人，每一條路，每一塊田地，都早已融入他們的血脈和靈魂，怎么可能讓他們離開，怎么可能讓他們讓他們改變？

       很多親戚朋友都要我接父母到城里享福，享什么福呢？用了一輩子的蹲式茅廁，你要他們坐馬桶，那習慣嗎？天氣冷了，沒有熱炕，他們習慣嗎？電視聲音小了，他們聽不見，太大了，父母會覺得打擾到我們，心里不自在，他們習慣嗎？鄰居幾乎不串門聊天，他們習慣嗎？改變他們所有的習慣來適應新的生活，他們習慣嗎？所以，我和大哥似乎都有默契，不勉強父母，只要他們舒心，安然，住哪兒都一樣。他們有他們自己的小天地，有他們一輩子苦心經(jīng)營的生活圈子。如果要為了我們而改變，如果不是父母所愿，豈不有罪？！

       今天回家，躺在父母熱熱的炕上，雖然不冷，但是那種受用到心底的暖暖的舒服，讓人昏昏欲睡，讓人身心徹底放松。像一只飛倦的歸鳥，合翅息欲。這一刻，世間萬般美景，都不想它。這就是家啊，父母住的地方，父母愛的地方，可以安放我們身心的地方！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我慶幸，父母至今身體尚好，我還可以回家，回父母摯愛一生的老家！這幾年，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當我老了的時候，父母應該都走了。我去哪兒，我能去哪兒，我應該去哪兒，哪兒才是我的家？

      我們姊妹四個，三個不在家。只有大姐嫁得離家近，常常做了飯，給父母端了去。而且拆補縫洗，總是干得最多，算是真孝。而我們姊妹三人，能做的，也許是十頭八節(jié)，回家看看。所以，心里總是有愧疚感。年輕時不怎么上心父母，過四十后，心慢慢變了。只要父母親身體不舒服，心里就很擔心。原本生性愛轉，總想著天南海北四處優(yōu)游不著家的，可就是放心不下父母，不敢長時間走遠。這興許就是圣人說的，父母在不遠游的緣故吧！

     古云，四十不惑。現(xiàn)在，都快奔五了，什么名啊利啊，慢慢覺得都有些茫遠了，唯獨父母的身體各種，在心里的份量日漸增長。不論多遠，總有一份沉沉的牽掛在老家，在父母身上。父親說：兔兒滿山跑，離不了舊窩窠。我想，總有一天，我們都要回家的。

     今天是父親節(jié)。翻出曾經(jīng)的一篇舊文，改了改，寄放于朋友圈。也算是對父親，對母親的祝愿罷！

      祝愿普天之下年老的父母，遠離貧窮和疾病，安享人生最后的美好時光

     2019.6.16   父親節(jié)   感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