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烈文,他被當代有之士看重,那是因為他的那篇關于滿清亡國的著名預言。這則預言準確無誤的判斷了清朝的亡國之日,而且他也提出了他做出這種判斷的原因,是滿清君德固然正,但是創(chuàng)業(yè)之初,得天下太過容易,殺戮的人太過之多,所以一旦滿清享國的時間達到老天給予的“食報”期限,便會抽心一爛,方州并起,亡國可期。 仔細推敲一下趙烈文所給出的理由,不難發(fā)現(xiàn),他的觀點所基于的條件,仍然是根據(jù)傳統(tǒng)文化中的“因果之論”來判斷的。這個“因果論”與佛家的因果是有區(qū)別的,佛家的因果論的基本單位一般是一個人,而傳統(tǒng)文化的因果論的基本單位可以是一個家,也可以是一個國家,所以《易經(jīng)》上面就說“積善之家,必有余慶”,一個家庭,祖宗所作出的功業(yè)與德行,可以影響到他往后十幾代的子孫,惡行也同樣如是。這個“家”也可以看為國家。這種態(tài)度與事跡在《左傳》、《史記》里比比皆是,此處不贅述。 總而言之,趙烈文之所以能準確作出滿清亡國時間的判斷,是基于他對中國傳統(tǒng)史學、周易、儒家等等諸門學問的精深學識綜合深思熟慮所得出的一個結(jié)論。遺憾的是,今人往往只對趙判斷滿清的事情熟悉,而不熟悉他其他各種精彩的歷史的評論。這是極為可惜的一件事情。 我有幸讀了趙烈文先生的《能靜居日記》,深深嘆服于烈文先生別具一格的學識,尤其是他對于中國歷代帝王將相的臧否,精深準確,發(fā)人深省。覺得有必要將趙先生的觀點宣揚出來,這必定是件功德無量的事情。 趙烈文有一則日記是讀《三國志》時對曹操的評判。讀者們想必很好奇趙烈文先生是怎么看待曹操的吧。以下細細道來。 曹 操是我國東漢末年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與詩人,同時也是民間婦孺皆知的名人,所謂“說曹操,曹操就到”,此公之大名鼎鼎,已然化為民間日常必備的用語了。 閑言少敘,曹公的一生,主要的事跡與精力仍然是集中體現(xiàn)在一個國家的創(chuàng)建者的身份上。趙烈文的點評也是著眼于他這方面的功業(yè)。 一、討伐董卓時期 曹操在軍事上的發(fā)家,起于鎮(zhèn)壓黃巾軍起義。開始在全國各方諸侯中正式露臉則是在討伐董卓的軍事行動中。趙烈文認為這時期的曹操軍事上已經(jīng)十分成熟,擁有著卓越的軍事才華。這時期他的行為與語言已經(jīng)與十年之后能夠戰(zhàn)勝袁紹有很大的關系。曹操在討伐董卓的戰(zhàn)役中,力主諸侯同心協(xié)力,急速進軍,一舉成功。他所給出的理由是,眼下董卓劫持天子逃離長安,正是上天讓他滅亡的時候,機不可失,一戰(zhàn)可以成功。曹操分析道,董卓無道,擅自廢立天子,惡貫滿盈,而我們義軍以討伐暴亂,安定王室為宗旨,人心所向,正義與不正義相爭,正義必勝,這是要急速進軍的第一條理由。其二,董卓雖然所行的都是悖逆的行為,但是如果他挾持天子自重,打著天子名義采用權術收買安定人心,占據(jù)洛陽和長安兩處的險要地點,那么他也有繼續(xù)與我們相持的條件,我們也很難戰(zhàn)勝他,但是眼下他拋棄穩(wěn)定人心的時機與險要的地利,燒毀宮室,挾持天子西遷,不但讓人心惶惶不知皈依何處,同時也喪失了地利,這是我們戰(zhàn)勝他的第二個條件。所以我們應該馬上進軍,滅董一定能夠成功。曹操的分析非常有道理,可是袁紹袁術兩哥們卻不當回事,為了保持實力,停兵不進,誰也不愿當出頭鳥,唯恐先到吃虧,后到占功。曹操此時雖然軍事上已經(jīng)十分成熟,但是思想上仍然是一個忠君報國的熱血青年,在對諸侯的灰心之時,決定獨自追擊董卓軍。在滎陽汴水這個地方遭遇了董卓部徐榮的攔截部隊,大敗曹操。曹操差點喪命,只能連夜逃走。趙烈文認為,這一時期的曹操,固然軍事觀點非常正確,但是軍隊都是沒有經(jīng)過多少訓練的士兵,當然不是董卓部身經(jīng)百戰(zhàn)西涼軍的對手。這是不足為奇的。問題的關鍵在于曹操正確的建議沒有得到采納,才導致董卓得以繼續(xù)茍延殘喘,討董的失敗應該歸咎于聯(lián)軍的短視逡巡。但是曹操與袁紹的差距也在此刻體現(xiàn)出來,曹操自身才干杰出,看準時機就能馬上行動,勇敢果決,不愧是一個英杰。而袁紹優(yōu)柔果斷,面對良好的建議不能采納,只是著眼于眼前的小利,而看不到追擊董卓的巨大利益所在,錯失良機,同時也不能準確識別曹操這個人物的才干,袁紹就像一個遲鈍的農(nóng)夫,曹操卻像一個敏銳的獵人,二者的差距可想而知,這是日后曹操戰(zhàn)勝袁紹的關鍵所在。所以趙烈文認為,這個時候的曹操就已經(jīng)是一個英雄了,這也是十年之后曹操平定中原的前奏曲。 二、討董之后到平定袁紹之前 ok,既然你們不跟我合作,那我自己干。理想主義者曹操在對于各路老油條(諸侯)的失望之余,決定自力更生。中央大事既然無力改變,那便從自己用得上力的事情做起。這個時候,黃巾軍開始流竄到兗州,兗州刺史劉岱想主動出擊,他的手下鮑信勸諫他說:“今賊觽百萬,百姓皆震恐,士卒無□志,不可敵也。觀賊觽?cè)狠呄嚯S,軍無輜重,唯以鈔略為資,今不若畜士觽之力,先為固守。彼欲戰(zhàn)不得,攻又不能,其勢必離散,后選精銳,據(jù)其要害,擊之可破也?!币馑季褪钦f這是一群流寇,并沒有攻城的武器裝備,目的無非就是想搶劫錢糧財物,如果我們堅守城池,不與交戰(zhàn),那么這群人求戰(zhàn)不得,攻城又沒能力,糧食一定馬上吃光,必然自敗,我們就可以不戰(zhàn)而勝。趙烈文認為這是歷代對待流寇的上策。可是劉岱可能覺得這樣做不夠男人,一定要親自出擊,結(jié)果戰(zhàn)死。太守沒了,得有人繼續(xù)干。鮑信邀請好朋友曹操來擔任兗州牧。曹操也是一位“進擊的巨人”,并未采取豎壁清野的戰(zhàn)略,與黃巾軍進行了艱苦的血戰(zhàn),終于戰(zhàn)勝了黃巾軍。不幸的是,一直最賞識他的真正朋友鮑信在戰(zhàn)斗中喪生了。當然同時,曹操也得到了黃巾軍這一巨大的軍事力量,也就是大名鼎鼎“青州軍”的來頭。 地盤有了,部隊也有了。曹操有了問鼎天下的力量。接下來幾年,敗袁術,征陶謙,征呂布。一系列征戰(zhàn),曹操的實力大增,開始迎來了建安元年。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年份,因為曹操將天子迎接到他治下,并遷都于許都。一貫流離失所的獻帝終于有了安身之所,本著投桃報李的精神,慷慨的封曹操為司空,總領百官。曹操的身份顯然已經(jīng)有所轉(zhuǎn)變,他的地盤成為了全國的政治中心。在這一年分,曹操開始正式推行屯田的政策,東漢末年,各處軍閥士兵的伙食大抵都是沒有靠搶,有多的就丟下,能過一日是一日,基本上沒有長遠的打算,很多部隊都因為沒有吃的而失敗,比如“袁紹之在河北,軍人仰食桑椹。袁術在江、淮,取給蒲蠃。民人相食,州里蕭條。”曹操實行屯田政策,采取軍隊忙時作戰(zhàn),閑時種田的政策,這讓他與其他軍閥有了顯著的區(qū)別。趙烈文認為,曹魏之所以能夠立國,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條件,孔子說治國靠足食足兵足信,曹操能夠成就事業(yè),與圣人之言相符合。 接下來的日子,曹操徹底打敗袁術、呂布,距離官渡之戰(zhàn)的時間也就越來越近了 。 三、官渡之戰(zhàn),曹操與董卓,今與昔 趙烈文認為,官渡時期的曹操所處的形式,與董卓昔日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進攻方同為袁紹。董卓手中握有天子,曹操也是。董卓昔日為守勢,曹操今日也是守勢。昔日,袁紹憑借家庭資歷,振臂一呼,天下諸侯云集,組成討董聯(lián)軍,聲勢洶洶,嚇得董卓要遷都,曹操也如是,與袁紹軍相持數(shù)月,糧食吃光了,想要退軍。昔日袁紹不用曹操的話,而今,袁紹依舊不用田豐許攸的話。唯一的區(qū)別就是曹操的文韜武略要遠遠勝于董卓。 曹操畏懼袁紹勢大,想要退回許都。這個時候荀彧寫信來勸他堅守。不知曹操在動搖之時有沒有想過昔日他對董卓的評斷,既然已經(jīng)持有天子,心態(tài)上就應該擁有著一顆必須爭天下的觀念,別無選擇,奈何想要退兵?退兵只能死無喪身之地。幸虧手下有荀彧這個明智的人,才最終得以戰(zhàn)勝袁紹。 趙烈文認為,曹操往日戰(zhàn)無不勝,但是面對袁紹這個與他同樣的量級的政治勢力,心中產(chǎn)生了畏縮之機,這是他最終不能統(tǒng)一全國的重要因素。曹操固然在他所處時代中的群雄中是首屈一指的英杰,但是對比之前的漢高祖,光武帝,則大不如之。昔日,劉邦在睢水之戰(zhàn)中大敗于項羽,五十萬軍隊被消滅,老婆孩子也丟掉了,仍然退回滎陽繼續(xù)堅守,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昆陽之戰(zhàn),劉秀憑借數(shù)千人戰(zhàn)勝幾十萬大軍。這兩人所遭遇的險要情況都要遠遠大于曹操,沒有看到絲毫畏懼退縮的意思,反而慨然擔當,不以生死存亡為念。那是因為他們奪取天下的意志堅韌無比。而曹操退縮動搖的行為在其軍事人生中何止一處,關鍵時刻每每需要手下謀士分析打氣。曹操粗定中原,赤壁之戰(zhàn)大敗,棄軍而逃,漢中之戰(zhàn)委任夏侯,自己當丞相享福。而劉邦在一統(tǒng)天下之后,仍然為了消除隱患之后,快要死了也要親征消滅各種他認為可能存在隱患的諸侯王。由此可見,所以曹操的氣量遠遠不如劉邦、劉秀,未能一統(tǒng)天下的結(jié)局也就因此注定了。 因此,曹操在官渡之戰(zhàn)的勝利,在烈文先生看來,已經(jīng)開始達到他氣量的極限了,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官渡以前,曹操戰(zhàn)無不勝,之后,則每每不盡如人意,并不是其他的原因,而是曹操潛意識所預期的功業(yè)也就只有中原這一塊了。所以之后的赤壁 漢中之戰(zhàn),曹操都失利,不是因為他的實力不夠,而是他的心氣已經(jīng)滿足,沒有進取的意圖了。赤壁之戰(zhàn),曹操的軍力不管是百萬還是千萬,都必敗無疑。 四、曹操功業(yè)的結(jié)局 曹操的那篇雞鳴狗盜的《求賢令》,歷來為人所稱道。烈文先生不以為然,以為曹操發(fā)布求賢令之時,魏國的基業(yè)已經(jīng)確定,不大可能有太大改變,這個時候不是創(chuàng)業(yè),而是守成,守成最重要的條件就是要選擇有操守的人才,這是兩漢統(tǒng)治長久的原因,而曹操公然昭告天下,不在乎人品操守,只在乎有才干即可。這也就是后來曹魏帝業(yè)數(shù)代為奸雄所把持的原因。打天下可用無操守的人,治天下若是不看重人品操守,這個國家的壽命可想而知。司馬家所以得勢,曹公的這個態(tài)度是一種縱容滋長的原因,立國之日,已種亡國之機,可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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