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提升幸福感的一切 今天在看龍應(yīng)臺的《地久天長》時,看到她寫“這個社會向來談的都是我們要給孩子相處的‘質(zhì)量時間’,陪伴孩子長大,什么人談過我們要給父母‘質(zhì)量時間’,陪伴他們老去?” 我看得一陣臉紅。我雖然沒有孩子,但我和戀人、和朋友,在一起時,我會考慮如何給出有質(zhì)量的相處時間。 可是,和父母在一起時,在創(chuàng)造高質(zhì)量的相處時間這件事上,我做得很少。有時候,甚至是在逃避相處。 我會用禮物代替陪伴。我媽很聰明,會直接戳穿我,“你是不是覺得給我買東西就算對我好了。我不要禮物,我要你陪我。” 問題是,待在一起未必就是溫暖,可能會有更多摩擦。那如何讓共處的時光,多一點快樂一點,少一些爭執(zhí),從我個人經(jīng)驗來看,游戲或許是一個方法。 這個“游戲”是一個廣義的概念。那些放松的、讓人不用爭執(zhí)對錯、只是在一起享受快樂時光的方式都可以算游戲。 打牌、逛街、買衣服、打羽毛球、給彼此化妝、涂指甲油、看韓?。ㄎ铱催^的大部分韓劇都是少女心本心的我媽推薦的)、跟她一起去跳廣場舞鍛煉身體…… 作為一個有點“深刻病”的人,我曾經(jīng)覺得這樣度過母女時光的方式,有點膚淺,但我后來回想,我跟爸媽、跟外婆外公,在一起的很多快樂記憶,都是用這樣的方式賺來的。 初中升高中的那個暑假,我每天早上和晚上都和外婆外公一起去廣場打太極拳。在中午吃飯的時候,我會和外公在桌子下,兩個人用腳指頭相互夾對方的腳來打架。外婆就用看自家熊孩子的那種又無奈又生氣又寵溺的眼光看我們這胡鬧的一老一少,一邊給我們夾菜,催我們好好吃飯,一邊居中調(diào)停,在一方把另一方夾疼時,替敗北方(常常是我)主持公道。 工作后,有一年,我失戀后回家過年,一貫很喜歡過問我感情事的爸媽,這次怕我難過,不僅自己不問,還吩咐了七大姑八大姨都不要來問我戀愛的事。那個冬天,我媽、我爸晚上吃完飯,就拉著我去樓下打羽毛球。 我總怪爸媽,尤其是我媽管我管得多,但其實,他們也有努力克制自己的掌控欲。只是我把標(biāo)準(zhǔn)設(shè)立的離他們本來的水準(zhǔn)線高太多,以至于,他們的改變,我經(jīng)常會忽視掉。 我媽曾經(jīng)說,那么多年,你都是我攥在手心里養(yǎng)大的。你現(xiàn)在突然要走,我們怎么習(xí)慣得了。 長大就是這么殘忍。不管爸媽習(xí)不習(xí)慣得了,我都要去走自己的路了。 為了爭取精神獨立,和家人矛盾最集中爆發(fā)的那段時間,我的QQ簽名曾經(jīng)寫過一句話是“析骨還父,析肉還母”。 媽媽看到了,很傷心地問我,你為什么要寫這句話。 我不敢說我真實的想法,是我想要完成精神上的殺父弒母。我知道,雖然在心理學(xué)上,這是一個人走向精神成熟和獨立的必經(jīng)階段。但對于傳統(tǒng)的中國爸媽來說,這過程太殘忍了。 我就強行解釋說,這是董其昌談書法用的話,表達的意思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要有自我獨立意識,不用拘泥于前人規(guī)矩。 我媽沒有再追問下去。雖然我知道,以她的敏感和聰慧程度,她其實明白我想說什么,她只是選擇不說破。 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是我媽,含辛茹苦養(yǎng)我長大,供我讀書,讓我有機會看到更大的世界,換回來的是一個對她的價值觀多有批判的女兒,我會不會覺得很不值。 我跟我媽說過這個問題,我媽說,你沒當(dāng)過媽,才會這么想問題。我是被你氣得要死過。但是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想活。 我其實很怕她說“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想活”這樣的話,這會讓我很有壓力。 在我剛剛開始獨立生活、拒絕父母插手過問我人生的那三四年時間里,我對我媽的感情,一度最鮮明突出的不是愛,而是怕。 我怕她太愛我,愛得沒有自己;也怕她因為對我過剩的保護欲,而傷害其他愛我的人(幾乎我的每一任男友,我媽都不滿意);我怕她因為我那么決絕地拒絕她對我人生的規(guī)劃,而經(jīng)受不住打擊,身體和精神雙重崩潰;我怕她因為不滿意我給自己選的工作生活和愛人,而要強行“拯救”我的生活。 有一段時間,我想到她,我想到的不是溫暖的家,而是定時炸彈。我會擔(dān)心,不知道什么時候,她會因為想要保護我,而選擇boom地一聲爆炸,和她心中的壞蛋,玉石俱焚。 我于是盡量和她保持距離,想把她推出我的生活。 我跟朋友們吐槽她的掌控欲,旺盛到讓我害怕的保護欲,她陳舊的性別觀念,比如覺得我跟比我年級小的男孩子談戀愛,就是找小白臉…… 她成了我想要逃離的對象。 至于她對我的“叛變”有多難過,我不敢想。我聽爸爸說,她經(jīng)常會夢到小時候的我。 那時,我和她吵了架,氣得站在原地不肯跟她回家。她一邊往前走,一邊在心里數(shù)數(shù),她知道數(shù)不到10,那個小女孩就會飛奔追上她,牽著她的手說,媽媽別氣了,我們還是好朋友。 時間帶走了那個小女孩。 帶來了一個放言不惜和她斷絕關(guān)系也要走自己路的人。 她會不會恍惚,是不是在某個瞬間,有人惡作劇,把她的女兒掉包了。 爭執(zhí)最厲害的時候,她對我說,“你不像我,也不像你爸。我不知道你這么心硬是遺傳于哪里?!?/p> 如果一定要找遺傳的話,我的精神父母是我讀過的那些書吧。它們讓我比起做媽媽的乖女兒,更想做自己。 很長一段時間,我對我媽都有一種憤怒,我憤怒于她為什么不能開明一點;為什么當(dāng)我說,我過得很快樂時,不能相信我真的快樂,而要質(zhì)疑我的生活方式,想把我改造成“正常人”。 “你不是我,請你不要代替我的感受去感受,也不要告訴我,我該如何做事?!蔽乙槐楸楦f。而她相信的是“母女連心”,是“子不教,父(母)之過”。 我曾經(jīng)羨慕過別人家的媽媽,那種不把自我價值綁定在子女身上,給孩子充分自由和信任,陪著孩子一起對抗世俗壓力的媽媽。 就如同我媽也羨慕過那種別人家的孩子,那種工作穩(wěn)定,25歲結(jié)婚26歲生子,和父母住的地方有一碗湯的距離,會常回家看看的孩子。 而我想法的改變,或許可以追溯。 有一次,我去采訪心理咨詢師簡里里,那天何峰也在場。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了那次聊的采訪話題是什么,但我記得,我在采訪快結(jié)束的時候,我對著他們,講了我和我媽相處中的困惑。 我忘了是他們兩人中的誰說了一段大意如此的話: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對他人好像完全不大設(shè)防。你對世界似乎有很強的信任感。 而這種你對世界對他人的安全感,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你媽媽給了你很充沛的愛。 這份愛如此龐大,一方面的確會讓你覺得有壓迫感而想逃離,但另一方面,這份愛也給了你很強的對愛的信心。 我在聽到這番話的那個瞬間,如被雷擊,我突然明白了我身上那種看似毫無來由的對愛對人性的樂觀,來自何處。 如果不是她,我不會是現(xiàn)在的我。 我之前看到一張母親節(jié)明信片,上面畫了權(quán)利的游戲里瑟曦,旁邊寫著一句話,這是一個為了孩子,可以殺人的媽媽。 我當(dāng)時心里想的是,我的媽媽也是這樣的媽媽。其愛之兇悍如同母獸。 我原來怕她,是因為看到她兇悍的一面,卻忘了她兇悍的原因是愛。 而且,在我們的關(guān)系里,她常常是最后選擇妥協(xié)的那一方。 因為她不會也不能不要我。感情里,誰愛得多,誰妥協(xié)得就多。 我可以為了保全和追求自我,離開甚至放棄她;但她做不到,因為她所成長的環(huán)境,所受的教育,讓她缺少自我。更準(zhǔn)確說,她的自我里,很大一部分是由我構(gòu)成的。 我們之間這場母女的戰(zhàn)爭,從一開始就不公平。 最近幾年,隨著我的獨立生活步入正軌,媽媽也接受了,她管不了我這個事實后,我們的關(guān)系,進入了新階段。 沒有小時候那么親密無間,但也不像前幾年那么劍拔弩張,我們可以放松下來,說柔軟的話,可以表達愛意,可以相互撒嬌。 我也突然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那么瘦弱易碎的一個小婦人。她的頭發(fā)正在變白,視力正在衰退,身高正在萎縮。有次深夜歸家,我看她縮成一團睡在床上,身形小如女童,我蹲在地上哭了。 我是一個賊,偷走了她的青春、精力和容顏。 我過年回家,打車時,遇到一個司機,問我,你是不是XXX的女兒。我驚訝于他怎么知道。他說,你和你媽長得很像。 沒想到的是,我還在一定程度上,復(fù)刻了她的脾性。 和戀人吵架時,他說,你現(xiàn)在的神情和你媽太像了。 如果換到和她沖突最激烈的十年前,我可能會被這個發(fā)現(xiàn)嚇到。 但現(xiàn)在,我會笑一笑,我當(dāng)然會像她,我是她的女兒啊。 我很高興,在我身上,能看到她的影子,尤其是在我意識到無常和死亡的存在后。 有一天,我們會失去彼此。但因為她曾經(jīng)把生命注入在我身上,因為我們有那么多相像,所以,只要我在,她就會在。 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如同我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一樣。 我們不會分離。 我在瓊·狄迪恩的《藍夜》一書中,看到她寫,已故的女兒送給她的一張明信片上印著北極熊寶寶和媽媽,圖說是“浮冰之上,相互依偎”。 我看得淚如雨下,和死亡之海相比,活著的時光是浮冰。 浮冰之上,相互依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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