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旅

12.04

大蒜和藍寶石陷在泥里

阻塞了時光的輪軸

血液中發(fā)出顫音的弦 

在永不消失的傷疤下歌唱 

安撫那早已忘卻的戰(zhàn)爭 

——艾略特《四個四重奏》

簡單交響曲：第三樂章

感傷的薩拉班德舞曲

音樂創(chuàng)作首先是一種天賦，你的心中要一把繆斯女神送你的豎琴，你的生命才能發(fā)出天籟之聲。世界古典音樂史上最后的大師英國人本杰明.布里頓，年紀很小就被人稱為英國的莫扎特。他的母親從小就相信：這個敏感的孩子擁有和別人不一樣的音樂基因，因為他出生的日子（11月22日），正好是基督教傳說中的玫瑰園里的殉道者——圣塞西莉亞的圣日，人們認為她是音樂的守護神。

1976年12月4日 / 逝世

本杰明.布里頓

頌歌儀式：I. 游行

1942年冬天，殘酷的二戰(zhàn)正進入白熱化階段，布里頓卻乘著輪船穿過北大西洋，從美國返回滿目瘡痍的祖國。輪船劃開鉛灰色的大海，向著故鄉(xiāng)堅定地前行，在洶涌的波濤之下，遍布著致命的水雷和號稱狼群的德國潛水艇。

這很可能是一次死亡航行，布里頓對此當然很清楚，但當你身在搖晃的船艙中，你所能做的只有祈禱，不斷地祈禱。就象布里頓命中的女神——圣塞西莉亞，流著血在心中歌唱，祈禱，然后孤獨地躺在她的玫瑰園里，等待上帝收納她美麗的靈魂。也許正是這樣心境，讓布里頓完成了著名的歌曲集《頌歌儀式》，在冰冷的豎琴伴奏下，清麗的男童之聲，沿著飄浮在高音部的長長旋律線條，向著看不見的遠方飛翔，卻在人心中留下一道長長陰影。

布里頓的音樂經(jīng)常簡潔得象一支素歌，但越是簡單，越是潛藏著一種奇特的力量，它能帶著你的靈魂飛升，升入一個冰凍著的童話世界。這是一個破碎的世界，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冰凍在回憶中。

年青的布里頓在怒海狂濤之上，仿佛找到了那一輪迷失在歲月深處的古代英倫之月，它和危機四伏的現(xiàn)實世界，正好構(gòu)成了他生命的兩極。在輪船上，陪著布里頓從美國返回英國老家奧爾德堡峭壁之屋的還有他的男性戀人——皮爾斯。皮爾斯一直很奇怪，沒有多少基督教信仰的布里頓，為何突然迷戀上頌歌，而且一寫就寫了一輩子，在混亂無序、鬼神亂舞的現(xiàn)代音樂潮流中，布里頓的宗教音樂，大約算得上是個異類。不過在陪著布里頓走過大半個世界的時光之旅后，皮爾斯終于漸漸地明白，在這個從來不曾長大的大男孩的世界里，有兩個重要支點：一個是無法企及的神恩，一個就是他——人間秘密的情人。

1976年12月4日，差不多就在兩人一起橫渡北大西洋返回英國的34年后，在英國薩?？丝さ膴W爾德堡海邊，他們的家正對著冬天冰冷的大海，在這里，你已經(jīng)聽不到英國人對這對同性戀人的惡毒嘲諷，也聽不到現(xiàn)代音樂的專家們對布里頓音樂的百般非議，布里頓的老對手斯特拉文斯基也離開了5年多，整個古典音樂的世界，都被冰凍在了時光的深處。

頌歌儀式：IV. 那個年幼的孩子

布里頓與皮爾斯

一向以迫害同性戀出名的英國人，在折磨死了偉大的計算機之父圖靈之后，終于醒悟，通過了《性侵犯罪修正案》，這對相愛39年的戀人，終于可以心中無愧地牽手走在大街上。但此刻，在皮爾斯的懷中，63歲的布里頓已經(jīng)氣若游絲，他仍在努力翕動著干枯的嘴唇，唱著一支沒有聲音的歌，一支只有皮爾斯能聽到頌歌。也許就如同《那個年幼的孩子》中的歌詞：

那個哭鬧的孩子在母親的懷中睡著了

夜鶯仍在歌唱

她的聲音嘶啞沒有聲響

布里頓是英國音樂史上的奇人，他古怪的私生活，幼稚的政治主張，敏感好斗的性格，拒絕四個現(xiàn)代化的音樂，在他生前一直被人指指點點，特別是他的同性戀情，在英國很不被待見，人們一邊將他捧為古典音樂最后的大師，一邊又熱衷于將他描繪成一個變態(tài)的怪人，戀童的老頭。但其實在布里頓的字典里沒有同性戀這個詞，只有愛人；沒有戀童，只有那讓人心悸的美少年。

彼得·格萊姆斯，四首大海間奏曲 I. 黎明

唱著唱著，布里頓就在愛人的懷里永遠地睡著了。人們在布里頓和皮爾斯經(jīng)常散步的碎石海灘上，豎起一對巨大的扇貝雕塑。上面寫著：我聽到了那些被淹沒的聲音。

這個世界有無數(shù)的聲音，但只有一個聲音能帶著你的靈魂穿越生命的黑暗，穿越危機四伏的冰海，那就是愛的聲音。在布里頓死后，他一生摯愛的大海也從冬天的夢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