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6】高慶奎傳(李舒/余久久)(2019-03-31 09:45:04)
自在雙慶社唱了大半年之后,1921年4月,高慶奎與趙世興(原田際云的翊文社管事)從名字中各取一字成立了慶興社,開始了挑班當班主的過程。高慶奎從上海回來之后,就一直搭俞振庭的雙慶社,唱得紅紅火火,幫雙慶社賺了大把銀兩。但時間長了,高慶奎也有不舒服的地方。起因就是班主俞振庭。從很多梨園軼事中都有說明,俞振庭做起戲班來,對人很苛,自己顧著賺大錢,只拿一部分錢開演員的戲份。日子久了,圈子也不大,大家就都明白了,紛紛要求離去。所以不到二十年,“雙慶社”便潰不成軍,自動解散了。高慶奎也有這種困惱,雖說俞振庭有知遇之恩,但長此以往,終是做了別人的槍手,于己無利。而此時,高慶奎從演唱技巧、名氣以及人脈都相當成熟,也確實到了挑班的最佳時機。有了這番思考之后,高慶奎找到了原田際云的翊文社管事趙世興,開始醞釀組班事宜。
為什么要找到趙世興呢?這也跟梨園規(guī)矩有關(guān)。舊時梨園,凡事從事舞臺工作,而非表演的人歸“科”,分“音樂”、“盔箱”、“劇裝”、“容妝”、“劇通”、“經(jīng)勵”、“交通”七科。其中“經(jīng)勵科”就是對外接洽演出事務(wù)、對內(nèi)組織演員、支配戲碼的人員,俗稱“管事的”,在后臺權(quán)力很大。要組織戲班,也唯有“經(jīng)勵科”的人,方有資格出面,再經(jīng)梨園公會審核合格,才能進行。趙世興就是民國以來相當有名的“經(jīng)勵科”之一。所以,他是高慶奎能挑班的必備條件。高慶奎演藝生涯如日中天,趙世興對演員熟悉,了解觀眾心理,會派戲碼,做了這么多年管事的下來,也積攢了不少戲院、稅警機關(guān)、報社的關(guān)系。兩人一拍即合,于是各取一字起名為“慶興社”。
在這個自己挑班的過程中,高慶奎展示了他強大的號召力,慶興社(后改名“慶盛社”)一直活躍到高慶奎輟演的1936年,長達15年。搭班名角不計其數(shù),帶給觀眾們的名劇也相當豐富。
從演員陣容上來說是非常強硬齊整,慶興社發(fā)展到后期全部演員多達一百多人,在當時實為罕見。下文中我們大概挑出幾個來講述一下合作經(jīng)歷。
高慶奎找演員并不是只去找名聲大噪的,一些初露頭角的潛力新秀也是很值得嘗試的。程艷秋(后改名程硯秋)就是其中之一。他在1920年始以梅蘭芳學(xué)生的身份,在《上元夫人》中飾邊配許飛瓊。程艷秋也是個有心人,對劇藝勤學(xué)苦練,凡事有一定計劃。1921年,他以第一期二牌旦角的身份加入慶興社,1922年8月離去。雖然只是短短一年多時間,但高慶奎對他的幫助很大。程艷秋有四出老戲、兩出新戲的首演,都是在高慶奎的班里。
1921年4月16日,慶興社打炮頭一天,大軸為高慶奎、程艷秋合演的《汾河灣》。4月26日,大軸高慶奎、程艷秋之《打漁殺家》。5月1日,大軸為高慶奎《奇冤報》,壓軸是程艷秋新學(xué)會的《奇雙會》首演。高慶奎為了捧他,飾演“哭監(jiān)”李奇,唱到“寫狀”為止。12月18日,程艷秋再演《奇雙會》,高慶奎索性捧他到底,碼列大軸,由“哭監(jiān)”唱到“三拉團圓”。高慶奎自己再單唱一出《奇冤報》,不過,碼列倒第三,可謂捧得用力。
在之后程艷秋演的《戲鳳》、《弓硯緣》、新戲《南安關(guān)》及《梨花記》、老戲全本《蘆花河》等,高慶奎都將其碼列壓軸,或者由自己及其他前輩合演。
1922年8月中旬起,高班旦角換了朱琴心。黃潤卿是童伶須生黃楚寶的父親,工花衫,不過后期當黃楚寶紅了以后,他也就退出舞臺,以輔導(dǎo)哲嗣為務(wù)了。韓世昌在高慶奎班,只在壓軸單演一出昆曲,沒有與高慶奎合作的戲。關(guān)麗卿、黃桂秋都是陳德霖的學(xué)生,兩個人后來也都傍過馬連良。關(guān)麗卿始終沒紅起來,黃桂秋后來到上海紅了些年,創(chuàng)些柔媚的新腔,排了一出《蝴蝶媒》,非常叫座,老戲以《春秋配》拿手。高慶奎與小翠花、李慧琴合作的時間比較長,也一起合作過幾出新戲。
紅生中的王鴻壽(藝名三麻子)需要大書一番。他名頭大了,是關(guān)戲宗師,南方的李吉來(小三麻子)、王榮山、林樹森,北方的李洪春,關(guān)戲都是宗他的。其中以李洪春所得較多,李洪春也一直跟隨著王鴻壽走南闖北演戲,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李洪春也來到慶興社演戲了。后來李洪春成了北方關(guān)戲典范,發(fā)展得相當不錯。
在李洪春的《京劇長談》中記載道1923年王鴻壽先生再次來到北京,并與慶興社結(jié)緣的事情。當時,王鴻壽本在北平某戲院經(jīng)理梁德貴的邀約下,由天津來北京,在前門外大柵欄慶樂戲院演出。誰料想才演了兩天,王鴻壽的帔以及換下來的鞋和衣服都不見了,無奈只好半夜去全盛鞋店買鞋,再準備衣服。結(jié)果,第三天的戲就沒唱成。正巧這個時候,高慶奎和趙世興一起來約他參加慶興社的演出。梁德貴不干了,認為沒唱夠合同要求的天數(shù),不成。后來,經(jīng)過別人說合,采取了一個折中的辦法,那就是“讓王鴻壽和高慶奎合起來白給梁德貴唱一天戲”。高慶奎為了趕緊息事寧人,把王鴻壽拉到班子里,也就爽快地答應(yīng)了。在王鴻壽唱了《單刀會》、《八大錘》,高慶奎唱了《秦瓊賣馬》之后,這個插曲才算完結(jié)。王鴻壽的班子這才入了慶興社。
王鴻壽在慶興社的首演劇目是《掛印封金·灞橋挑袍》,碼列壓軸,大軸高慶奎《失街亭》。以后陸續(xù)還演了《關(guān)公月下斬貂蟬》,和高慶奎一起合演了《七擒孟獲》、《三門街》、《溫酒斬華雄》、《青梅煮酒論英雄》、《三國志》、《戰(zhàn)長沙》、《七星燈》等劇,姜妙香、馬富祿、郝壽臣、吳彥衡等都參加了演出。
其中需要重書一筆的是王鴻壽為高慶奎排的一出新戲——《七擒孟獲》,在北平非常轟動。這出戲原是蓋叫天在上海排演的,王鴻壽排時,自飾孟獲,由高慶奎扮演諸葛亮。這出戲很有亮點,如布景、新式舞蹈等都讓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覺。王鴻壽在扮演孟獲時,帶假下巴,執(zhí)改良大刀,這都是新鮮之處。他還用架子花的工架、武花臉的開打來刻畫這位蠻王。尤其在營中有一段喝酒“仰面朝天一聲嘆”的大段漢調(diào),極為動聽感人,在北平風靡一時。此劇初演于華樂園,之后連演多場,上座不衰。
王鴻壽和高慶奎在一起時日不多,甚至因體力不支的原因,傳授《單刀會》時也只能由弟子李洪春代授,但他還是給高慶奎帶來了深刻的影響。一方面他的專業(yè)使得高慶奎為之折服拜師,二則是排練新戲的創(chuàng)造力深深打動了高慶奎,也對高慶奎后來的新戲編排生涯起到了領(lǐng)路人的作用,這些都對慶興社的振興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說完合作時間雖短但給高慶奎帶來重大影響的王鴻壽,下面再講一位和高慶奎合作最久,最得力的花臉演員郝壽臣。
郝壽臣是一位著名的京劇凈角演員。他在刻苦學(xué)習(xí)金秀山唱功的基礎(chǔ)上,又認真學(xué)習(xí)黃潤甫的演唱風格,同時得到著名梆子演員的指導(dǎo),打下了很好的基本功。他同時又是一個極具創(chuàng)新能力的人,根據(jù)自己的自身條件,開創(chuàng)了“架子花臉銅錘唱”的藝術(shù)風格特色。他的唱功很有分量,唱或念出的每個字如咬金嚼鐵,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做功亦干凈漂亮,如活生生的猛虎一般,讓觀者大呼過癮。梨園除了老生和旦角,鮮少有觀眾為之專門買票觀看表演的角色,但郝壽臣的戲,遠非如此,他的藝術(shù)風格吸引了大把戲迷。所以,組建慶興社時,把郝壽臣拉進來,高慶奎也費了不少功夫。但合作起來,非常意趣相合,兩人一起舞臺上創(chuàng)造了許多膾炙人口的劇目,尤其是新戲創(chuàng)作上,郝壽臣助力很大。
高慶奎是個非常愛才愛藝之人,即便是當起班主,但從不會只顧著自己中飽私囊,而對其他人刻意盤剝。努力、有才之人,高慶奎從不吝付出,從高慶奎和郝壽臣的一則故事中也可見一二。當年劇院演出之地是北京華樂戲院,高慶奎和郝壽臣雙掛頭牌。每場包銀,高慶奎一百元,郝壽臣為八十元。雖然在每次演出中,兩人合演的重頭戲很多,但高慶奎經(jīng)常會有需要單挑起的大戲如《探母回令》
、《
哭秦庭》等,時間長,工力苦。再加上高慶奎才是當時的票房保障,所以有人勸高慶奎,認為如果以戲論酬,高應(yīng)多郝一倍。高慶奎卻是從藝術(shù)觀點上分析說:“壽臣演戲,不惜氣力,戲雖小而消耗力亦大。我們倆協(xié)力合作,不能斤斤于各自演出的戲幅大小而戲份懸殊。寧可叫你們瞧我值得多,我絕不多取而叫錢壓著我的能耐?!边@話后被郝壽臣得知,十分感動,也愈覺高慶奎的忠厚坦蕩讓人欽佩,更是專心致志和高慶奎一起合作。
身負名望,專業(yè)夠強,卻不甘原地踏地,在自己組班時仍拜師學(xué)藝,這樣謙虛好學(xué)的高慶奎一直都走在前進的道路上,而心胸豁達,重才輕利更是讓他得到一眾好演員的追隨。慶興社,1924年改名為玉華社,1928年又改為廣盛社,幾經(jīng)更名,卻影響力不衰。后來更是名聲遠震,先后數(shù)次赴天津、上海、南京、濟南等地巡回演出。1925年,高慶奎及班社為上海老天蟾舞臺(原名新新舞臺)舉行首場演出。同臺有李吉瑞、荀慧生、白玉昆等名家搭檔。1930年1月30日,高慶奎的慶盛社(原慶興社)又為上海黃金大戲院(后改為大眾劇院)舉行首場演出,并有張遏云、金少山等一批名角配檔,陣容齊整浩大,演出非常成功。從材料上看來,從1923年到1930年,高慶奎率領(lǐng)他的班社至少五次到上海參加演出(有時是和其他班社合演),其受歡迎程度可見一斑。
對于觀眾來說,選擇去哪里看戲,最主要就是兩個關(guān)注點。第一,看角兒;第二,看好戲。為此,作為頂梁柱的名角就要多方表現(xiàn)來爭取觀眾,集繁重的唱做于一身,甚至一出戲中飾演好幾個角色。但按照傳統(tǒng)表演體制演出的傳統(tǒng)題材劇目,即俗稱的老戲,不僅篇幅較短,而且一出老戲唱十年,觀眾們都耳熟能詳了,一成不變唱下去,不能讓迷戀自己的觀眾長期保持住觀劇的熱情,本身也不能在藝術(shù)上不斷地進步。所以,要改變,要革新!但創(chuàng)新之事從來都不是那么簡單的,要循序漸進為之。高慶奎做的第一步創(chuàng)新就是先從整理老戲開始。
“整理老戲”四字寫來簡單,但對整理者其實有著極高的要求。經(jīng)過多年傳承的老戲,是在幾代觀眾們的審視中存活下來的,本身已經(jīng)具備極高的藝術(shù)價值。所謂整理,是希望更符合社會文化的潮流,而重要的是,要比整理前更好。這個拿捏度非常難,老戲太為大眾耳熟能詳了,做得不好,就是狗尾續(xù)貂,既然不好,何苦來整理?那該如何整理呢?著名京劇旦角表演藝術(shù)家荀慧生提出了四個字“膽大心細”,非常恰當。所謂膽大,就是要創(chuàng)新力,有魄力,敢于挑戰(zhàn)人們的舊觀念,所謂心細即要從辯證、歷史的觀點具體研究,給予分析,批判地決定去留,突出精華,兩者相輔相成。
這就要求整理者一定要具備深厚的戲劇表演基礎(chǔ),本身就是個戲曲資源庫,對老戲有研究,能夠?qū)嵤虑笫堑乜偨Y(jié)出好與不好,然后有的放矢地發(fā)揮創(chuàng)造好的地方,摒棄不好的地方。高慶奎對此有得天獨厚的基礎(chǔ)條件。前文談過,他師從多位名家,搭班期間積累了豐富的表演經(jīng)驗,可謂戲中行家。同時,他從早些年就表現(xiàn)出不拘一格的創(chuàng)新精神,他不止一次說過:“只要觀眾愛看,我就這么唱,不能怕這怕那的?!敝灰窃谀奈幻疑砩习l(fā)現(xiàn)值得借鑒的地方,就會舉一反三地將它恰如其分地植入其他的劇目中,所以有些刻板的評論家總說他雜,一出戲里怎么好像有好幾派的影子在。高慶奎不怕別人說這個,不囿于一派,博采眾長。在表演方面,高慶奎也一直在嘗試新的突破。他力求從劇情需要出發(fā),從人物情感出發(fā),從戲理和表演規(guī)律出發(fā),絕不單純賣弄技巧或者很死板地按著既有套路表演。
在這樣的基礎(chǔ)上,高慶奎把很多演過的老戲,加以變化重新推出。他對老戲的重整還有一個方式,那就是把傳統(tǒng)劇目串成大戲,這其實也是基于他自身條件的特色編排。一旦劇目串成大戲,需要長時間的演唱,對嗓音的條件要求很高。高慶奎沒問題,嗓子好,組班期間更是他嗓子的黃金時期,極耐重唱。另外,大戲中角色更多,如果增加演員來演出,一則開支增加,二則不是名角的話對吸引觀眾也起不到很大的作用,只會讓人覺得繁冗。但高慶奎是一個多能手啊,除了老生之外,武生、紅生、老旦、花臉,他全能演。以前搭班的時候沒有自由,只能偶爾露兩手其他角色的戲,組班之后,全憑自己做主,所以索性在大戲里分飾幾個角色,一來展示了戲路寬的特點,二來更是吸引了觀眾。觀眾們想看的不正是看名角嗎?在這么一出長戲里,他一直都在,真是讓人太有值回票價的感覺了。高慶奎整理的老戲主要有《鼎盛春秋》(全本)、《潯陽樓》
《三國志》 《戰(zhàn)合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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