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賢

對仗最忌合掌。如何不合掌而又工整？鐘振振教授的創(chuàng)作實踐，是出對句（上下句）中的一二詞語或全句有字面字里兩層意思，即他所謂“貌合神離”，而字面上盡可能工對（見鐘文《對仗宜分解到單字》）。例如：《己卯孟夏為浙江新昌李白與天姥國際學(xué)術(shù)討論會作》：“燈花傳太白，爐火繼純青?！弊置妗盁艋ā迸c“爐火”是名詞小類相對，“傳”與“繼”動詞對，“太白”與“純青”偏正結(jié)構(gòu)對偏正結(jié)構(gòu)，“白”與“青”顏色對，此聯(lián)表面上寫會場景色，對仗很工。但是此“太白”實指李太白?！盃t火”不是真的爐火，孟夏不烤火。兩句意思實是寫這學(xué)術(shù)討論會，傳承李白詩風(fēng)，在藝術(shù)上力求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偏頭關(guān)過八路軍一二○師抗日戰(zhàn)地》：“抗日何嘗不正面，奔雷昔亦過偏頭?！睆淖置嫔峡?，出對句詞性、語法結(jié)構(gòu)都相對，名詞“日”與“雷”，“面”與“頭”且是小類相對。透過一層看，“奔雷”實指八路軍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偏頭”是專有名詞偏頭關(guān)的省稱。上句說八路軍也是正面抗日，下句說偏頭關(guān)一仗即是證明。

由此可見，利用漢字一字（詞）多義的特點優(yōu)點，以及拆分、借代等技法，能使出對句意思不同，表面近似而實際相異。這種對仗，還顯得新鮮生動，別有機趣，是避免合掌的好辦法。不過，它不是能經(jīng)常做到的，有時是可遇而不可求。

避免合掌通常有效的辦法是用流水對。流水對的出對句各是一意，都不完整，兩句緊密組合如一道水流，才表達一完整的事理，二句一般不能顛倒。它像現(xiàn)代漢語表示遞進、因果、轉(zhuǎn)折諸關(guān)系的復(fù)句。如：王之渙《登鸛雀樓》：“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绷魉畬?，這是名句，又是名對，只不過名詞“目”與“樓”不在同一類別但是相近。白居易《草》：“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边@也是流水對的名句，工對。杜甫《詠懷古跡》：“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睂懻丫x漢入胡這一段，出句寫生前，對句寫死后。劉禹錫《西塞山懷古》：“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span>兩句兩事，時間也是一前一后，江防破而國亡，等于因果關(guān)系的復(fù)句。秦韜玉《貧女》：“誰愛風(fēng)流高格調(diào)，共憐時世儉梳妝?！眱删渌埔粏栆淮?。流水對一般不可能合掌，想合掌也難；但是不易十分工整，有時只能寬對。

避免合掌的另一辦法是用遮表對。遮表一詞出自劉熙載《藝概·詩概》：或前遮后表，或前表后遮；表謂如此，遮謂不如彼。前人詩中有用“是”“非”“有”“無”作對者，“是”“有”即表，“非”“無”即遮。如：杜甫《月夜憶舍弟》：“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薄坝小迸c“無”對，前表后遮。溫庭筠《經(jīng)李徵君故居》“一院落花無客醉，五更殘月有鶯啼?！薄盁o客醉”“有鶯啼”，前遮后表。李商隱《蘇武廟》：“回日樓臺非甲帳，去時冠劍是丁年。”“非”與“是”對，也是前遮后表。

遮表對一般不合掌，上下兩句各是一意，兩句主詞一般不相同；如前例杜詩“弟”與“家”，溫詩“客”與“鶯”，李詩“樓臺”與“冠劍”。毛澤東詩“獨有英雄驅(qū)虎豹，更無豪杰怕熊羆”也是遮表對，“虎豹”“熊羆”各有所指，不合掌；但“英雄”“豪杰”兩概念有重合。此聯(lián)是否合掌，說法不一。

并列對或稱并肩對，比較容易出現(xiàn)合掌。它們往往是景物對景物，人事對人事，名詞同類或同小類相對。避免合掌之法，就是不要一味求工，可以用鄰類對，兩句意思要拉開距離。以寫景物而言，出對句可以一小景一大景，或一高位一低位，一山一水，一早一晚，一動物一植物，一色一聲，一動一靜，等等。以人事而言，出對句可以一他人一自己，一人物一家禽，一地點一時間，一現(xiàn)在一先前，一聚一別，一得一失，一喜一愁，等等。如：孟浩然《過故人莊》：“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鼻拜^近，范圍小，是地面；后較遠，范圍大，包括了天空。杜甫《登樓》：“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眱删渫瑢懽约豪喜」驴啵叭f里”與“百年”相對，一從地域著想，一從時間著筆。許渾《咸陽城東樓》：“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蓖☆惷~相對，但是“欲沉閣”與“風(fēng)滿樓”意象大異，一靜態(tài)一動態(tài)。并肩對有十分工整的。如王籍《入若耶溪》“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碑?dāng)時以為獨絕，宋人認為合掌。王荊公因改出句為“風(fēng)定花猶落”，配合“鳥鳴山更幽”，以動顯靜，似更勝一籌。并肩對中兩句正反對比，比較容易避開合掌。

再說一個小竅門：注意自對。自對有兩種：一種是一詞二字自對，聯(lián)合結(jié)構(gòu)，如“宮殿”、“疾病”、“教育”（以上同義），“古今”、“成敗”、“南北”（以上反義）。連綿字如“翡翠”、“依稀”、“蕭疏”視同二字自對的聯(lián)合結(jié)構(gòu)。另一種是句中二詞自對，二詞本身可以是非聯(lián)合結(jié)構(gòu)。有了自對，就可以寬對，不必詞性相同和詞類相近，可以將相對的二詞拉開較大距離，這樣就不容易合掌。如：韋應(yīng)物《淮上喜會梁川故人》：“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動詞“歡笑”對形容詞“蕭疏”，本來不相對，但因二詞都是聯(lián)合結(jié)構(gòu)，自對，所以可以相對，兩句不合掌。張籍《沒蕃故人》：“蕃漢斷消息，死生長別離。”專有名詞“蕃漢”，動詞“死生”，詞義不同類，照常理也不能相對，也因自對而相對了，對得自然，兩句也不合掌。王維《春日與裴迪過新昌里訪呂逸人不遇》：“城上青山如屋里，東家流水入西鄰?！边@是句中二詞自對，“城上”與“屋里”相對，“東家”與“西鄰”相對。所以二句相對，“城上”可對“東家”，“屋里”可對“西鄰”。相對的二詞詞義既不同類，語法結(jié)構(gòu)也不相同，就更不是合掌了。王力先生說過：“既自對而又相對，雖寬而亦工?！保ā稘h語詩律學(xué)》）自對容易避開合掌，而且還可算工對，何樂而不為。避合掌，不管采取什么方法方式，不必一味追求工對（名詞小類相對），注意適當(dāng)拉開相對詞詞義的距離，避免出對句整體意思雷同，避免句中主要詞語意思雷同，這當(dāng)是對仗時須充分重視而不可忽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