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橋。

有印 2019-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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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徐湍有一個女性朋友，小歐。

兩人的友誼搭建在一個奇怪的基礎(chǔ)之上。

小歐是徐湍初戀女友的閨蜜，當(dāng)年初戀嫌他窮而分手，一個男人若被心愛的女人嫌窮，是會記恨她一輩子的。他狠心辭掉工作從四線城市到二線城市去打拼，無背景無人脈，一路摸爬滾打。

錢是有靈性的東西，當(dāng)一個人心無旁騖的、至死不渝地愛著錢，錢是能感受到的。

8年后，徐湍終于混成了城市里的一個小中產(chǎn)，開奧迪，住200平的房子，娶老婆生孩子，看似幸福美滿，但一直沒有刪除小歐的聯(lián)系方式。

徐湍和小歐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說是朋友吧，他們既沒有業(yè)務(wù)往來，也沒有共同語言，說不是朋友吧，又偶爾聊聊天。小歐的存在，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個傳話筒。他賺錢了，他買房了，他買車了，他找的老婆比初戀條件好得多。他巧妙地向小歐傳達(dá)著這些消息，他知道小歐一定會告訴初戀。

沒多久，小歐也結(jié)婚了。女人一結(jié)婚，和閨蜜的親熱程度就會打折扣。小歐的立場開始漸漸偏向徐湍。她偶爾傳遞些對閨蜜的不滿——她就算是嫌徐湍窮，后來找的也不過是個基層公務(wù)員，比當(dāng)年的他是強(qiáng)一點，跟現(xiàn)在的他比不可同日而語。小歐說她去她家，都要看她公婆的臉色，可想而知閨蜜過的是什么日子。

徐湍的傷口受到一種溫柔的撫慰。

2，

一次回老家，小歐請徐湍吃飯。他們之間的共同語言其實很匱乏，只能永遠(yuǎn)圍繞在徐湍初戀身上。

“喲，連圍巾都是名牌呀，”小歐說：“不知道她要是看到你現(xiàn)在這樣，會后悔嗎?！?/p>

“后不后悔，跟我也沒什么關(guān)系了?！毙焱淖煊?。

“上次我倆去做指甲，回去后她老公說做的是金指甲還是銀指甲要一百塊？我們說是進(jìn)口的指甲油，涂了很多層，還要鑲嵌水鉆，現(xiàn)在都是這個價。她老公說做這么好看有屁的用，還不是要洗碗曬衣洗馬桶。”

徐湍沉默地低下頭夾吃的。

“我要是她，我肯定后悔死了?！毙W的話令徐湍覺得動聽。她可以給他提供情緒價值，所以聊天進(jìn)行得挺愉快。

吃完飯徐湍送小歐回家。小城市的建設(shè)日新月異，兩年不回來，天地都已不同。再幾個兩年過去，徐湍覺得老家不再像老家，兒時的記憶全沒了，初戀的樣貌在他心里也變得模糊，只剩一團(tuán)隱痛。

還好有小歐在。人心里總是要留點純潔的東西，小歐就是他純潔而魯莽的青春的見證人。

3，

一天徐湍發(fā)了個朋友圈，曬老婆孩子。

小歐在下面留言：“你兒子長得全是你的優(yōu)點呀。”

徐湍打了個呲牙咧嘴的笑臉。

小歐就在微信上說：“你知道嗎，她在鬧離婚。”

他倆說話都不愛提那女人的名字，用“她”來代替。徐湍記得小歐剛開始還是提名字的，后來他不愿提，她也就很聰明地不再打那三個字出來。

徐湍說：“是嗎。”

“你做何感想？”

“我能有什么感想？我也沒資格有感想?！?/p>

小歐說：“不過也是，你現(xiàn)在家庭這么幸福，也管不了她什么?！?/p>

過了兩天，小歐說她看中一套小居室，想買，差點錢，問徐湍能不能借幾萬塊錢給她。

窮日子爬出來的男人，把錢看得重，平時徐湍是不會輕易借錢給任何人的，但小歐不一樣，他經(jīng)常有意無意地在她面前顯擺，這錢若是不借，自己臉上都沒光。徐湍便借了五萬塊錢給她。

心疼，也得忍著，他和初戀的這座橋梁，值五萬塊錢。

小歐買了房子，拍視頻給徐湍看，挺感激他的。她說：“她也知道這事兒，覺得你這人仗義。”

徐湍問：“她們兩口子怎么樣了？”

“她懷了二胎?！?/p>

“不是在鬧離婚嗎？”

“是啊，所以生二胎才能拴住她老公的心啊?！?/p>

徐湍說：“男人是靠孩子拴得住的嗎？”

“要萬一二胎是個兒子，她老公和婆家多少會對她好一些吧?！?/p>

4，

徐湍很想和初戀聯(lián)系，幾次都忍住了。

他能說什么？他不想為這些事影響自己的家庭，他也不想輕易地把被她輕賤過的尊嚴(yán)掏出來。

又過了一段時間，小歐來傳話，說“她”生了兒子，皆大歡喜。

“你要不要看她兒子的相片？長得特像她?！?/p>

“好。”

小歐發(fā)過來一張相片，是“她”抱著兒子在產(chǎn)床上照的。孩子太小，根本看不出來像誰，倒是“她”把徐湍震撼住了。素顏、水腫、老去的她，跟記憶里的人完全無法重疊。

小歐又打視頻電話過來，她瞪著兩只過分熱情的眼睛：“像不像她？”

“像?！毙焱倪`心說。

其實到了小歐承諾還錢的時間了，但他不好催她。

小歐說：“你可千萬別跟她說我給你發(fā)過相片?！?/p>

“我們早就沒有聯(lián)系了，我上哪兒去跟她說?！?/p>

小歐笑出聲，一臉狡猾和自作聰明。

徐湍忍不住說：“她變化很大啊。你把她拍給我干嘛，故意的吧?！?/p>

就像心懷鬼胎的人在此刻都會反應(yīng)過度一樣，小歐大聲說：“你什么意思？”

他能有什么意思，他慢慢感覺到，她并不是傻子，她知道他想聽什么，想看什么，什么最能讓他解恨。她往他心底的窟窿眼兒里不停地填，她和他有什么友誼可言呢，她把這視為一種付出，欠他的錢也不再提了。

5，

有天晚上徐湍的老婆在電腦上看電視劇，徐湍沒事兒瞅了幾眼，他不記得是何以肖生默還是何以笙簫默之類的，總之講的是一個似乎沒有性需求的男人等初戀等了七年的故事。他老婆看得特別帶勁，徐湍說：“這男的這么優(yōu)秀，一堆女人上趕子追他，他都不跟任何人上床的？”

老婆說是啊，多了不起啊。

徐湍輕蔑地笑了一下。他已經(jīng)算是很有初戀情結(jié)的男人了，可這并不影響他跟別人上床、結(jié)婚、生子。傻女人哎，哪有這么偉大的男人，反正他對初戀念念不忘的標(biāo)志只是，留了一座叫小歐的橋。

畢竟橋的那一邊，曾經(jīng)住著快樂和美好。

那時小歐是他和初戀的跟屁蟲，她貪玩好吃，古靈精怪。小情侶倆出去玩經(jīng)常帶著她，從不拿她當(dāng)燈泡，他們該接吻接吻，該說情話說情話。有一次兩人到竹林里面做壞事，還叫小歐給望風(fēng)。等兩人鉆出來的時候，屁股被蚊子咬得全是疙瘩，這事叫小歐笑了半年。

后來他在外面租了間房和初戀同居，小歐偶爾來過夜，三人打牌，喝酒，看DVD。有天初戀洗澡，叫徐湍幫她搓背，結(jié)果搓得她嗷嗷疼，要換小歐來幫忙。他還沒從衛(wèi)生間出來呢，小歐就竄進(jìn)去了。她的女友光著身子，他和她的閨蜜都站在霧氣里，這讓徐湍有種怪怪的感覺，有點吃醋，又覺得小歐有點像親人。

所以分手后他把她所有親朋好友的聯(lián)系方式都刪了，只留小歐。小歐和他共同度過一段最難忘的時光，小歐是初戀分解出來的一個影子。

6，

又快過年了，小歐問徐湍回老家去嗎。徐湍說今年帶全家老小去三亞過年。小歐說：“有錢人呀。”

這四個字說得徐湍又不好意思向她討債了，他甚至有點后悔在她面前炫耀過的一切。炫耀真是一件不實惠的事。

年底，小歐說她準(zhǔn)備買車，她說家家戶戶都有車了，就她家沒有，他老公是農(nóng)村的，回農(nóng)村沒車不方便。二線城市的車比四線城市便宜，小歐準(zhǔn)備到徐湍所在的城市里來瞧瞧。

徐湍心里想的是，媽蛋你欠我的錢還沒還呢。

可是聽小歐那興高采烈的勁兒，他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小歐帶著老公孩子來了，徐湍陪他們?nèi)タ窜嚒?/p>

他們早在網(wǎng)上有研究，看中的是一臺七萬多塊錢的車子。徐湍開車把他們帶到4S店，聽兩口子在那兒討價還價：“再多送個擋泥板吧，貼膜送好點的吧，不送腳墊嗎人家都送腳墊，4S店多得很你要不便宜我們就去別家買……”徐湍不知道為什么忽然覺得有點丟臉。

其實他們早就不在一個層次上了。對于初戀，他也早該放下了。她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倔強(qiáng)驕傲的姑娘，而淪落成為了拴住男人而生二胎的女人，她剛生完孩子那張浮腫的臉像蒼蠅一樣嗡嗡嗡地在他腦子里揮之不去，覆蓋了所有甜美的往事。

買臺車還了一天價，中午還在人家4S店蹭了一頓員工餐。到了晚上，小歐和她老公說請徐湍吃飯，徐湍說：“哪能讓你們請，到了我這兒，不讓我盡地主之誼？”

于是一家三口就厚臉皮地讓徐湍請了。

吃飯的時候，小歐挺高興，一直在手機(jī)上戳戳戳，不知道是給誰發(fā)微信。